007 淋雨
次日,孫獵戶一家不僅沒有得到官府放人消息,還被梁家的人砸家拆院,鬧了個天翻地覆。
裴玄霜萬萬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薄文興昨天明明信誓旦旦的告訴她,一定可以將孫獵戶從牢中救出,還孫家一個公道。
“勞煩大人幫我通報一聲,就說玉蜂山的裴醫女請薄公子出府一敘。”裴玄霜與孫家姐弟驚恐交加地候在薄府外,請求與薄文興見面。
薄家的下人隔着烏木大門連連擺手:“我家公子豈是你們想見就能見的,走開走開!再敢喧嘩吵鬧,便遣人將你們叉出去!”
“求求你,求求你讓我見一見薄公子吧!”孫婉心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我爹爹是冤枉的呀,薄公子說了,他會幫我救出爹爹的……”
“薄公子!薄公子你怎麼能食言呢!”孫雲卓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求薄公子,薄大人救救我爹爹,我爹爹真的是被冤枉的啊!”
孫家姐弟哭泣個不停,引得往來路人紛紛側目,薄家下人見狀二話不說,死死關上了府門。
“薄公子!”
“薄大人!”
孫婉心孫雲卓抱頭痛哭。
裴玄霜白着臉盯着那兩扇緊緊關閉着的院門,內心迷茫而絕望,她輕顫着低喃:“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這世間,還有公允二字可言嗎?”
虛飄的話語隔着厚厚的院門砸進了薄文興的耳朵里。
他用力掙開下人的束縛,撲到愁雲滿面的薄參軍面前,激動道:“父親,你不是說,其身為正,其心為清,以正勝邪,以直勝曲。如今父親對受冤屈欺辱的百姓視而不見,關門避之是何道理?”
薄參軍繃著臉,一句話也不說。
薄文興繼續道:“父親明明知道那孫獵戶為人所刁難,明明知道他受了欺凌,為什麼不願意幫助他?難道爹爹怕了姓梁的那個紈絝不成?”
“放肆!”薄參軍怒喝,“你敢與你父親這樣講話!”
薄文興一把攥住薄參軍的袖子:“兒子並非有意衝撞爹爹,兒子只是想弄明白,爹爹為何要這樣做?爹爹昨日明明答應了兒子的,明明答應了兒子的!”
薄參軍垂眸瞧着自己一臉委屈的兒子,內心幽幽嘆了口氣。
他不懼梁氏一族,也願意為民做主,可他開罪不起武安侯府。
當京兆府尹親口提點了他,謝侯爺最近對薄文興多有矚目,他就知道自己的兒子招惹上了不該招惹的人。
“興兒,你不必再說了。”薄參軍背着雙手,冷酷無情地道,“日後你也不要和那個裴醫女再有來往了,你好好讀你的書,外面的事,你不要管。”
說罷揮手下令:“帶大少爺回房去。”
“爹!爹爹!”薄文興難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父親,“爹爹,你不能這麼做,爹爹!”
薄參軍無視兒子的呼喊,凝眉掃了緊緊關閉着的府門一眼,搖着頭離開了。
府門外,孫婉心倒在裴玄霜的懷裏幾乎哭斷了氣。
“玄霜,我們該怎麼辦啊?那姓梁的手眼通天,真的會要了我爹的命的!”
“玄霜姐姐,你去求齊老夫人好不好?”孫雲卓攥着裴玄霜的胳膊祈求,“你不是也認識謝侯爺嗎?你去求謝侯爺!整個京城沒有人敢不聽謝侯爺的話!”
裴玄霜心情萬分複雜,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婉心,雲卓,我……”
“呦,這不是孫獵戶的兒子女兒嗎?你們求人求到司法參軍這裏來啦?怎麼樣?有人理你們嗎?”
裴玄霜話未說完,便有一通身氣派打扮的貴公子走了過來,他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尚算周正的眉眼裏滿是市儈的姦猾邪佞,望着裴玄霜幾個的目光戲謔鄙夷,像在打量幾個可憐蟲一樣。
孫婉心與孫雲卓怒瞪着梁世安,敢怒不敢言。
“不說話。怎麼,碰釘子啦?”梁世安雙手撐腰,仰身大笑,“哈哈哈!這裏是京城,你們這些活在山下的賤民,也想跟我斗?老子明話告訴你們!孫萬山的命,我要定了!他敢殺我的愛寵,就得下去給它陪葬!”
“你!你……”孫婉心渾身顫慄不止,一口氣沒提上來,氣昏了過去。
“阿姐!阿姐!”孫雲卓抱着孫婉心,無助哽咽起來。
裴玄霜站在兩姐弟身前,雙眼冷冰冰的瞪着梁世安。
“你瞪我做什麼?”梁世安瞥着裴玄霜,“你怎麼不陪着他們兩個一起哭呢?”
裴玄霜面不改色,一字一頓地道:“人在做天在看。天理輪迴報應不爽,我等你看你遭報應的那一天。”
梁世安大怒。
“他娘的,嘴還挺硬!老子叫人扇你兩巴掌,看你還硬不硬!”
裴玄霜無動於衷。
梁世安上上下下細瞅了裴玄霜幾眼,但見她清麗脫俗,膚白貌美,面上的惱怒便變成了淫|笑:“你皮膚如此細嫩,只怕也受不住打,這樣,你過來親老子兩口,你若肯乖乖的叫老子兩聲好相公,許是老子一時開心,能饒那孫萬山一死也說不定!”
裴玄霜惡寒不止,咬牙切齒地罵了句:“畜生。”
“你他娘的說什麼!”梁世安抬手將裴玄霜一指,“你敢罵老子!你活膩歪了是不是!”
梁世安邊罵邊氣勢洶洶地朝裴玄霜走了過去,忽然,他的隨從自人群中沖了出來,小聲地在他耳邊嘀咕了一番。
“你說什麼?謝侯爺在附近?”梁世安面色一變,小聲詢問道。
隨從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
“趕快走趕快走!別在這裏圍着。”他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馬,臨走前不忘威脅裴玄霜,“賤人,你給老子等着!老子回頭再收拾你!”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消失在人群中。
裴玄霜盯着梁世安等人離去的方向看了片刻,又環視四周,倒退兩步來到孫家姐弟身邊。
孫婉心還昏迷着,裴玄霜按着孫婉心的脈門,心中七上八下。
“玄霜姐,我姐她怎麼樣了?”孫雲卓抹着淚問。
“你姐姐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不能再在外面奔波了。”裴玄霜道,“雲卓,你帶着你姐回家,剩下的事,我來想辦法。”
孫雲卓抱緊孫婉心,紅着眼望着裴玄霜:“玄霜姐,會有人幫咱們嗎?”
裴玄霜心底一抽:“會有的,我會想辦法的。”
孫雲卓點了點頭,用力抱起孫婉心,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裴玄霜孤零零地站在薄府大門外,久久未動。
不遠處,一頂華貴的銀輿頂官轎靜靜地停在巷子裏,無聲凝望着發生在薄府外的一切。
皂色蓋帷在微風中翩翩起舞,半掀的轎簾緩緩落下,遮住了一雙深邃冰冷的烏眸。
片刻后,官轎離開,一場暴雨倏然而至。
裴玄霜淋着雨,依舊倔強地站在薄府門外。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裏,她只覺得心裏頭憋悶得厲害,唯有眼前這兩扇大門打開才能紓解掉這口惡氣。
為什麼,她想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即便薄文興不再願意幫她,也該告知她一個理由不是!
冰冷的雨水打在裴玄霜單薄的身子上,令她瑟瑟發抖,她不甘心地望着那兩扇緊閉着的大門,心道,難道真的要向武安侯府開口嗎?
正是躊躇難定,身前的大門忽然打開了。
一白須善面的老人穿着蓑衣走了出來,見裴玄霜還在薄府外候着,不由訝道:“你怎麼還沒走?”
裴玄霜面上身上都是水,本就楚楚動人的面龐越發可憐,她倔強地道:“老人家,我想見你家公子。民女並非挾恩求報,只是想問問薄公子,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老者不忍地看了裴玄霜兩眼,擺了擺手道:“我家少爺不會理你的,你走吧。”
裴玄霜便閉上了嘴,只一動不動地站着。
老者愣了愣,便知道自己的一番話是白說了。
他活了這麼久,還是頭一回遇見這麼倔強的姑娘,偏偏這姑娘還是他家少爺的救命恩人,他實在狠不下心置之不理。
“看在你救治過我家公子的份上,老夫提醒你一句,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裴玄霜聞言一愣:“老人家,此話怎樣?”
老者搖了搖頭,意味深長道:“老夫點到為止,剩下的事,姑娘自己去想吧。”他垂了眼眸,緩緩關上了府門,“堵住你的那條路,或許才是你的生路。”
離開薄府後,裴玄霜的腦海里不斷回蕩着那句“堵住你的那條路,或許才是你的生路”。
她越想越糊塗,越想越迷茫,腦中飛快地閃過幾個念頭,卻又被她強行壓制下去了。
她只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眼瞧着雨越下越大,裴玄霜竟是連一處避雨之地都找不到,無措間,一輛烏木馬車停在了她的面前,霸道地攔住了她的去路。
馬車四面用絲綢裝裹,鑲金嵌寶的窗牖被一簾墨藍色的縐紗遮擋,琉璃車鈴被雨水打的叮鈴作響。裴玄霜抬頭看了那馬車一眼,正欲側身避讓,一隻修長的大手撩開車簾,露出了一段靛藍色流雲紋鑲邊的衣袖。
裴玄霜順着那段衣袖看了過去,不想,竟是看到了謝潯的臉。
雨簾之後的謝潯穠麗俊美,霞姿月韻,鋒利的眉眼氤氳着水霧溫和了許多,顯出幾分柔情。裴玄霜盯着那張臉一愣,一時間竟是忘了自己雨中的狼狽,怔怔地站在馬車前,不知該進還是退。
“怎麼?不認識本侯了?”謝潯道。
低磁的聲音幽幽傳入裴玄霜耳中,驀地教她一凜。
她隱隱皺了眉頭,衝著謝潯施了一禮:“民女見過侯爺。”
濡濕的衣衫緊緊貼在少女雪白的皮膚上,勾勒出婀娜的線條,便是那纏繞在領間鎖骨上的烏髮都看起來那般誘人。謝潯歪頭打量着那道雪白狼狽的身影,只覺得有些爽快,有些酥癢,他明知故問:“外面雨這麼大,裴醫女為何不回家,而是在雨中慢行?”
裴玄霜暗暗咬了咬牙,垂着眼眸道:“民女正準備回家。”
謝潯譏諷一笑,慢道:“雨這麼大,待你走回玉蜂山,只怕天都黑了。”
裴玄霜默然不語,只想找個借口快點離開。
“你還愣着幹什麼。”不待她想出託詞,謝潯忽然下令,“上來,本侯送你回去。”
裴玄霜一愣,脫口而出道:“民女衣衫浸濕,身染寒氣,不敢衝撞侯爺貴體。”
“你身材嬌小單薄,只怕沒那個本事衝撞到我。”謝潯伸出手,“過來。”
裴玄霜一動不動,只戒備的看着謝潯。
謝潯哂笑:“怎麼,要本侯親自下馬車去請你不成?”
說著,若有似無地掃了藍楓一眼。
裴玄霜盯着默默朝自己逼近半步的藍楓,便知這一遭逃不過去了。
她緊攥雙拳,動作僵硬地走到馬車前,踩着杌扎鑽進馬車,一入馬車,便被謝潯拽了過去,緊緊摟在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