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金髮碧眼小師妹
“冬雅,歲幣已經交給那些野蠻的寮國人了,我們還不回速撒城嗎?國師大人雖然允許我們可以在寮國多待些時日,但是眼看就要入夏了,我們也該啟程回去了吧?”
“無妨,回去后,我自有說辭與國師大人交待。”
一對金髮碧眼,渾身肌膚白皙的青年男女,各自騎在革棘獸上,站在寮國某處山城,或者準確的說,是某塊天然形成的峭壁之上,身後,則是那些身高丈許,皮膚黝黑的寮國人,胡亂用山石堆砌的城池,歷經歲月的積累,早已與林陵融合為一體,如果從遠處看去,好似一座高聳的蟻山般,嶙峋怪異卻又透露着一種毫無人工鑿跡的壯觀。
視線放遠,越過南方榛國平坦的三江源野,便是姜國的疆土,雖然太陽冉冉升起,地平線開始慢慢呈現蔥綠色與金黃色的絢爛。
“巴姆,吩咐下去,剩下的人全部集合,即刻離開這裏,向榛國那邊進發。”
“冬雅,你要幹什麼?我們浩湯國人,是不能越過寮國的,別說被國師大人知曉,就算被長老知道了,我們也活罪難逃。”
“一切後果,都有我承擔,你只管吩咐下去就是了。”
男子看着她堅決的目光,也不敢遲疑,拍了拍身下的革棘獸,很快回到身後的城中。
作為被國師大人欽定的護衛隊隊長,去年底臨行前的某日晚,冬雅做了一個特別真實又奇怪的夢,在那夢裏,她在斗獸場見到了一個名叫易厚鵬的姜國青年。
鮮血從其勃頸處不斷噴涌而出,抬下來的時候,冬雅正好和在此觀戰的姐姐分開,無意撞見,看着那青年尚未斷氣好似心有不甘的目光,緊緊盯着自己,鬼使神差的竟然靠近他,輕輕握住他的手,緊接着,自己竟然好像成為了那個青年,從其出生,到離開易州,再到結識司徒菁,加入蝴蜉軍等等,一幕幕過往恍如隔世盡在眼前,直到被斗獸場中的猛獸撕裂,冬雅驚嚇的坐起身,自己竟然做了一場夢中夢。
心有餘悸的冬雅,輕輕撫摸着脖頸,感覺濕濕滑滑的,藉著窗外的月光看去,手中赫然竟是一片鮮血,又仔細伸手摩挲着,自己根本沒有受傷,可這充滿腥氣的血液,卻是真的。
胡亂用輕紗擦拭過後,原本靜下心的冬雅,看着手中的血跡,再次心臟狂跳不止,那片血跡,竟然形成了浩湯國獨特的蚯蚓似的文字,“往姜國”。
這件事,她沒有和任何人提起,包括姐姐和族中的長老。
浩湯國中,鮮有姜國人的存在,可能一百年內,能見到一兩個都能成為當地的一樁奇聞,無不是那些貴族們圈養的玩物,而浩湯人,對姜國那邊,也只有一些隻言片語的了解,因為從立國之初至今,近千年的時光,沒有一人敢踏上那方的領地,但凡有好信之徒,穿過寮國之後,無不成為了歷史的殘渣,杳無音訊。
只有皇室和以國師為首的沃教幾大長老,才知道其中的秘辛,卻從不阻止那些獵奇的人。
自從做過那場奇異的夢境之後,去“往姜國”就彷彿成了一個魔咒,不停在冬雅的心中蠱惑催促着自己。原本不抱希望的家族,沒想到,國師不禁赦免了他們這一支破落貴族的罪責,還特別恩准了冬雅成為去往寮國納貢隊伍的隊長,事成之後,不僅可以讓家族重新享有榮譽,甚至比之前,擁有更多的權力、財富與奴隸。
只有冬雅知道,一切看起來並不是那麼簡單,好像有道無形的大手,在背後操縱着自己。
每個去往寮國的浩湯人,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只是不知何原因,只要踏入寮國的地界,就會明顯的感到身體不適,待返回浩湯國后,輕者身體微恙,休息半月便好,重者則突生惡疾,甚至性命不保,再出世的名醫也無濟於事,最終都會莫名其妙的氣血衰竭而亡。
家族作為歷史上,女王的近臣之一,因為得罪了後來崛起的國師,才遭牽連,不然,誰會願意捨得獻上族中的子嗣主動去往那寮國,經歷生不如死的旅程。
和傳聞中的不同,冬雅在進入寮國的那一刻,原本忐忑的心,卻被一身好似清涼的洗禮而驅散,除了她和巴姆,其餘人員,無不和曾經來此地的浩湯人一樣,咳嗽不止,或者發熱氣喘。
原本過完新年後,順利將浩湯國的歲幣交予寮國人,隊伍就可以原路返回,但是冬雅在臨行前幾日,再次做了一個夢……
冬雅已經記不清自己具體夢見了什麼,只有一些片段,自己好像從姜國某座皇宮飛出,然後閃爍着雷鳴的大軍,在空中護送着自己,後來落在浩湯國的速撒城……
那日清晨,醒來后的冬雅滿臉淚水,愈發堅定自己要“回到”姜國的信念。
就在自我煎熬的等待中,福至心靈,隨着旭日升起,心中叮咚一聲,有個聲音告訴她,是時候啟程去往姜國了。
來時,二百多人的隊伍,因為耽擱太久,有幾十人已經命喪他鄉,剩下的一百多人,有氣無力的跟在冬雅和巴姆的身後,作為奴隸,浩湯國中最下等的賤民,他們只能言聽計從不敢反抗,堅持還有一線生機,膽敢反抗則毫無生機。
身後的寮國山城,越來越小,大地愈發平坦,青草味撲鼻而入,清新的濕潤的空氣充盈周身,眾人能明顯感受到,是一種不同於浩湯國的氣息。
寮國和榛國,並沒有明確的地界,如果說有,也許便是眼前的一道丘陵,待眾人翻越而下,自顧自還在前面的冬雅和巴姆,直到過了半晌,才發現身後如此靜謐,待回頭看去,詭譎的場景,不禁讓兩人汗毛倒豎。
那剩下的一百多浩湯人,竟然無聲的痛苦掙扎着跪在草地上,肢體扭曲變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皮膚愈發白皙,眼白急速退去,赫然變成黝黑的眼眸,最終,露出獠牙,竟然化作了榛國人一般。
毫不遲疑,冬雅拍了拍身下的革棘獸,一股股濃稠的綠色酸液連續吐出,照着那群已經變異的奴隸噴去,結果,周圍的草木快速的腐朽,而那些怪人竟然毫髮無傷,尖叫着就沖向兩人。
“快跑!”巴姆大聲喊道,自己則緊跟在冬雅身後,掩護她。
憑藉革棘獸龐大的身形,一身的堅甲和蠻力,近身周圍的怪人很快就被撞成碎塊,兩人一邊回擊,一邊繼續向南方飛奔。
漸漸甩掉身後的那些變異的怪人後,冬雅發現,兩人竟然來到了一片沼澤濕地中,革棘獸的四腳,都陷在裏面,挪動都顯得很吃力。
不待兩人喘口氣歇息,恐怖的嘁嘁聲從四周傳來,一顆顆黑色的頭顱,瞪着紅色雙眼的成群榛國人,從水澤中露出,身下的革棘獸不禁發出驚嚇的吼叫聲。
冬雅看去,周圍完全就是黑色的海洋,數不清的黑影越來越多的出現在眼前,一股絕望從心底升起,原來,那些夢境,竟然是讓自己來此送死的。
“誰說的?小姑娘,彆氣餒啊!你要相信自己,就算你不信自己,也不能信不過我啊!”
隨着腦海中,傳來的這道聲音響起,初入寮國時的那種清涼感,加倍襲遍全身,繼而只感覺腹中一股暖流,流經四肢百骸,大腦一片通透明澈,飄飄然的感覺呼之欲出身體,好像從天地之間,有股源源不斷說不出是什麼的能量,經過自己的後腦匯入,體內自己的那股生出的能量,與外界的自然之力不斷交融,忽冷忽熱的不停脹着自己,就在冬雅忍不住高聲吶喊之時,那道聲音再次響起:
“平心靜炁,天地無極,身蛻形變,隨心所欲!敕!”
又是叮咚的一聲,冬雅只感覺自己的體內,好像正在發出不可見的光芒,抬起雙手,看着自己身體發生的變化,不刺目卻又熠熠生輝,水澤中的那群怪物,好像在天地間,被什麼黑色的霧氣扭曲着,其中包裹着紅色的怪異東西。
同樣的事情,在巴姆,和兩人身下的革棘獸上,同樣發生了蛻變。兩人兩獸,或者說是一人一靈兩獸,並不知道,他們已經完成了一次身心的“返璞歸真”。
“小姑娘,還有那位小哥,趕緊呀,噴它們!”
巴姆,此時竟然變作了與句靈差不多的形態,只是身形更加堅實,身後浮出青色的圓光,全身披着和革棘獸堅甲差不多的玄青色甲胄,手中握着一桿虛化的雙頭長棘槍,分成兩柄長鐧后雙手各持,輕輕一揮,水澤中便躍出成群的虛幻的革棘獸,不斷撞擊拍打着周圍的傀儡,或者噴出青色的靈炁,撕裂褪去那些垢炁。
座下的革棘獸,此時體型已經收縮變成好似高頭大馬般大小,但卻充滿了凝實的挺拔與魁偉之感,青色的能量,流轉不停透出堅甲,不用冬雅如何動作,好似能夠感應到主人的心念,青色的酸液,不停朝周圍噴出,很快那些眼生紅眸的怪物便好像被卸去了黑色的甲胄,露出其中包裹的腐爛軀體,繼而消散不見,只留下一灘灘黑色的黏液。
速度遠遠不及出現的傀儡數量,兩人的危勢不僅沒有絲毫的緩解,反而越來越應接不暇。
“不行啊,還是不太夠!喂,天上的朋友,這邊這邊,來幫幫忙啊!”
就在周圍被垢炁腐化的榛國人越來越多向這邊衝來時,從天上,不斷簇落出一道道金色的細密的微小雷電,無差別的照着這片水澤轟擊而下。
原本已經解了爰州之危,剛剛回到尙州地界,正在回返女閭山的羖雷-軍,就這麼被召喚至此,繼續將這群遺留漏網的傀儡消滅殆盡。
看着天空中,那群只在夢中見過的奇怪天軍,冬雅眼中的淚水不停的流下,自己很是奇怪,那種感覺是那麼的熟悉和眷念,還有些遺憾和茫然。
很快,水澤中只留下一片黑色的粘稠液體或者炁體的什麼東西,一個身穿麻衣的漢子,終於現身,將那些垢炁收入手中,搓成了一個球,其中隱隱閃爍着紅色的雷電。
他看了看呆在水中獨自流淚的冬雅,和那個名叫巴姆的地祇,咳嗽了下,揮了揮手,將羖雷-軍送回原地,眨眨眼說道:“小姑娘,咳咳,不對,應該是,姜,辰妹?也不對,小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