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東野有芝
湖光春色兩傾和,碧銀盤鏡一船波。
煙波浩蕩的傾悅湖上,水天長色,東方的魚肚白倒映在湖面之上,一時讓人分不清是在水上還是空中。
成群的虹鱗鱲,時不時躍出湖面,閃爍着晶瑩的斑斕魚光,一年一季不遠萬里洄遊到齊州的牛仰山脈中,好似歸根的遊子,時隔多年,重回生他的故鄉。
西北方,江西山脈若隱若現,好似幾筆黛色的綢帶,輕繪在遠方的湖岸上。登天橋,好像一條白日,不停散發著耀陽的光芒,魂牽着虹鱗鱲。
雲波船自那日出了傾悅城,一路相安無事,偶爾遇到些裝潢華麗的遊船,反而是對方見后遠遠繞行,看其規制和體量,紛紛猜測莫不是洪州敬安王府的新造寶舟。
湖面上,點綴着星星點點的漁船,經常會看到少年少女,不斷魚躍而出,栽入湖中,很長時間才浮出水面,手中攥着傾悅湖特有的含星蚌,每年只有此時的繁殖期才可以潛入采水,而且忙活一月,一百隻才能掏出一顆星瀾珠。
“阿梁哥,你為什麼不尋我,我和阿傑好冷,你能來帶我們回家嗎?”
“梁宗麗,好好活着,一定要送我們回家哦。”
阿雲和司徒菁的兩幅面孔,慢慢從黑暗中浮出,然後融合到一起,一張臉說著兩道聲音。
梁宗麗從夢中驚醒,看着身旁的阿樂睡得正香,輕輕給她掖好被子,然後揉了揉臉,這幾日,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夢到這樣的情景,佩好蝴蜉刀,走出船艙去外面透口氣。
湖色秀美,卻經常上演着人間悲劇,此時依偎在船欄上的梁宗麗,再次聽到遠處的哭喊聲,又是潛入湖中的孩子,沒有安全的浮出,白白丟了性命。
梁宗麗放下一條小船,然後劃到傳出哭喊聲的漁船旁,只聽一對中年夫妻相互埋怨着:“就這麼一個兒子,說沒就沒了,天還沒大亮,你怎麼就不知道攔着他。”婦人坐在船首,不停摸着眼淚,那漢子,則獃獃的看着湖水,喃喃道:“魚兒也老大不小了,要不是你一直嘮叨着趕緊攢點錢好討個媳婦,他能這麼拚命嗎?”。
梁宗麗實在不忍心,於是脫下衣褲,跳入湖中。
湖底閃爍着星星點點的熒光,梁宗麗只能看清身前兩米,好在相比綠江,這裏的水質更清澈些,也沒有江水那般的湍急,梁宗麗朝着湖底慢慢潛去。
穿過一層厚厚的深綠色水帶后,湖底赫然恍如白日,成片的湖蚌在張合著,輕吐着一顆顆閃爍着的星瀾珠。
在光芒中,梁宗麗發現一條斷掉的手臂,沉在湖蚌中,梁宗麗拾起后,不小心輕輕觸碰了周圍的湖蚌,彷如突然熄滅的燈火悠然不見。
梁宗麗立時驚悚起來,不由分說馬上向上方游去。
但為時已晚,那片光芒全部消失不見,頭頂之上,好像被人關上的房門,微微透出天光的湖水,正在慢慢閉合。
就在梁宗麗馬上就能鑽出那層深綠色的水帶時,腳裸突然被什麼東西緊緊纏住,他回頭一看,不禁驚得吐出連串的氣泡,下方竟然是一雙紅色的複眼,看的梁宗麗渾身冒出雞皮疙瘩,兩根粉色的肉條綳直纏在腳上。
梁宗麗摸出腰間的蝴蜉刀,果斷砍掉束縛,繼續向上游去,身後傳來那怪物的悶聲嘶鳴,震得湖水都好似沸騰起來。
好不容易剛剛向上游出一段距離,卻被這聲音震得噁心難耐,意識竟也漸漸渙散,突然,一隻白手攥住他,感受對方傳來的力氣,正帶着自己加快向上遊動。
湖面上,在那漁船旁,不停翻湧着氣泡,梁宗麗終於浮了出來,緊跟着,一個少女出現在他身旁,拽着他向那漁船游去。
那對夫妻,趕緊挑起桅杆,伸過去,把兩人撐到船上。
梁宗麗早就沒了力氣,只能大口喘着氣,把那斷手遞給漢子。婦人見狀,忍不住嚎啕大哭,而漢子則輕輕嗚咽。
“叔叔嬸嬸,你們就別在這裏採珠了,下面就是那頭蚌父,我還得通知別人,你們還是節哀吧。”
緩過氣的梁宗麗,看着那少女,馬上就跟喝了熱酒似的,滿臉通紅,因為對方全身幾乎可以說是一絲不掛,只在幾處地方,用貼身的衣料遮掩着,現出玲瓏如雪的膚質身段,長長的辮子,挽在勃頸上。
少女好像也不是第一次救人,沒把梁宗麗當回事,正要跳下船時,才想起來,自己手裏還攥着把刀刃,實在是這東西太輕了。
少女走到躺在船上的梁宗麗身旁,蹲下身看着他,轉過刀身,把刀柄遞給他,輕輕說道:“吶,下回小心哦。”
少女發現梁宗麗愣愣盯着自己一動不動,只是笑了笑,輕彈手指在梁宗麗的額頭上,放下蝴蜉刀,就跳入湖中,消失不見。
過了半天,梁宗麗才回過神來。在那少女身上,尤其是那張臉,自己曾經在這幾日的夢中見過,見過她們重合的臉龐。
梁宗麗歇息好,婉拒了兩夫妻的謝禮,趕緊跳上小船,朝着雲波船趕去。
離着那條漁船愈來愈遠,此時,悠悠的歌聲,從身後卻越傳越近,“瞻彼湖奧,星珠猗猗;瞻彼湖奧,青煙潯潯;瞻彼湖奧,思夢瀰瀰;瞻彼湖奧,游兒徊徊……”
梁宗麗正聽着入迷,突然趔趄了下,感覺船尾突然被什麼猛然撞擊,回頭看去,是剛才那少女,正在哈哈大笑着,還朝自己伸着舌頭做鬼臉。
梁宗麗追船心切,也懶得跟她計較,加快速度繼續賣力划著,不曾想,又被連着撞了兩次,身後的笑聲更大,梁宗麗實在受不了這種幼稚的行徑,正想轉頭呵斥,就聽道:
“喂,你是吃江水的吧?”那少女已經跟自己齊頭並進,笑嘻嘻的問道。
梁宗麗一頭霧水,那少女接着解釋道:“看你划船,就不像經常在湖中的,力氣都白費了,你得這樣。”
只見少女,好像也沒使出什麼力氣,輕輕鬆鬆的哼着歌,反而船馬上就超過了梁宗麗,還不停朝他揮手,讓他加油哦。
梁宗麗哪受過這番戲弄,以往在綠江,自己才是那戲弄別人的貨色,於是馬上卯足力氣,追趕着少女。
少女歡呼雀躍,和他的距離不光越拉越遠,時而還定下來等着他,愈發讓梁宗麗火冒三丈。
兩人就這樣追逐着,很快就趕上了雲波船,梁宗麗都沒發現。
“好了,你可以回家了。”少女笑着說。
聞聽此話,梁宗麗莫名其妙的心中一痛,跪在船上,捂着胸口,喘着氣,汗珠不停的冒出額頭。
梁宗麗抬頭,朝天怒吼着,原本以為被滑激出的悶氣,早已一泄而空,其實怎能說忘就忘。
少女默默看着梁宗麗,劃到他身邊,抹了抹眼睛,跳上船,輕輕拍打着梁宗麗的後背,也不說話。
太陽,從東方終於探出湖面,金色的陽光灑在兩人的身上,梁宗麗看着這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暈了過去,一個個發著星光,忽隱忽現的阿雲和司徒菁,充斥在夢境裏……
“明天,再給他在腳裸傷口處敷上一回,差不多就好了。”
梁宗麗還是睜不開眼睛,但是能夠清楚的聽到聲音,是那少女和旁人說著。
“謝謝姑娘,多虧有你,不然我們梁校尉就交代在這了,沒死在戰場上,死在一隻海鮮的舌頭上,也太憋屈了。”
“於永強,你特么放屁,不會說話就少說點,梁校尉這叫吉人自有天相,你懂個卵。”
聲音突然戛然而止,兩人悻悻的看着狠狠瞪着自己的少女,識趣的出了艙房。
“姐姐,哥哥沒事吧?”阿樂輕輕問道。
“沒事啦,就是中了點消毒,姐姐這葯,藥到病除,明天你的哥哥就能繼續上山下水啦。”
“嘿嘿,謝謝姐姐。”
“不客氣呀,小阿樂!”
“姐姐,你為什麼叫東野芝啊?”
“因為啊,我家在東野村,我是村裏的一枚小靈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