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少年意難平
咚~~~,一聲悶響從少年的胸口傳來,整個人一下就被撞翻在地上,對方的騎兵圍着他轉了半圈,又繼續往別處繼續廝殺。他轉了轉腦袋,摸摸前胸,居然沒受傷,這回學聰明了,沒有馬上就爬起來,而是老老實實躺在地上,揉了揉眼睛裏的沙土,再吐了幾口,扭頭觀察着周圍。
整個戰場上,早已亂作一團,影影綽綽的戰士們,相互喊着砍着,刀光火光交織成一片。
突然,他看到一個身穿紅衣,頭頂扎着兩個圓髻的小姑娘,手裏拿着撥浪鼓,蹦蹦跳跳穿梭在戰場上,開心的唱着:“山脊崩,江海涸,日月衰亡,天出山南……”少年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出現幻覺,但是周圍的兵士卻視若無睹,好像都沒看到紅衣小女孩的存在。
就在小姑娘要隱沒在黑暗中時,她突然轉過頭,朝少年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然後就消失了。
白天,瞞着爹娘帶着栗子,在戰場上翻着屍體時,都沒那麼害怕,但是此時少年,莫名其妙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晃了晃腦袋,就當自己是出現幻覺了。努力活動了下身體,剛坐起來,又一騎向他衝過來。
他仔細尋找“自己人”的隊伍,看到伍長就在不遠處,趕緊爬起來就跑了過去。伍長剛砍翻一個,看到少年拖着長戟背着弓箭向他跑過來,馬上拔出敵人身上的長刀,就像少年那丟了過去。
嗡的一聲,少年耳朵都感覺被震得發鳴,刀身貼着臉頰就向身後飛了過去,陣陣馬兒的嘶鳴傳來,追他的敵人栽倒在地上。
伍長跑過來,大罵道:“小崽子,不想活了,來添亂嗎,還不趕緊給我滾回去,要是死了,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一邊說著,兩三下就把栽到的騎兵砍翻在地。
少年咧開嘴,潔白的牙齒露出來,笑着說:“誰怕誰是個卵。”
伍長也沒時間跟他繼續廢話,就讓他跟在自己身邊,別被對方的騎兵給衝散,眼睛盯着點,哪邊有人靠近就拍他的肩膀。
少年也算機靈,學的很快,背靠背和伍長,向其他人那裏小心靠過去。
嗖的一聲,少年就感覺後背突然震了一下,轉頭一看,一支箭已經插在了伍長的胸口上,然後就栽倒在地,鮮血不斷從呼吸困難的伍長嘴裏往外冒出來。
伍長緊緊抓住少年的胳膊,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用儘力氣喊出:“跑!”沒挺一會,就咽了氣。
少年還握着傷口處的箭柄,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神情恨恨的盯着周圍,尋找着最近的敵人。
突然看見一個敵人,正騎在自己人的身上,用刀不斷的向那人胸口扎去,對方也只是在苦苦用雙手支撐,想必也挺不了多久。
少年這時,探手拿出背上的弓,熟練的上箭,嗖的一聲,第一下擦着敵人的頭頂射了出去。趁敵人還沒反應過來,更快速的射出了第二箭,這次幸運的命中。然後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又很快解決了兩個,就在要射出第三箭的時候,突然被人撲倒在地上,一騎剛剛擦身而過。
“小兄弟,謝謝你剛才幫忙。你不要命了,戰場上,打起精神才能活命,別光顧着殺人。”
少年此時眼睛都已經紅了,也沒搭理那人,只是點點頭。
“咦?你怎麼也不穿件皮甲呢?啊,我想起來了,你是晚上被洪校尉逮着的小子。行了,你跟着我,打起精神,千萬別放鬆懈怠,這波仗快打完了,堅持會。”
敵人的頹勢,連少年都能看得出來,戰場上我方的人員越來越多,開始重新掌握了主動,大概又過了半個時辰,這場夜襲才算真的結束。
梁姓的少年,坐在伍長的遺體旁,兩眼無神的看着前方燃燒的輜重馬車。
香麓村,坐落在綿延不知多少里的江西山山腳,隸屬於姜國治下,一江之隔的東側,則是安國的平源村。以往,兩個村子的村民,會經常划船在江心擺開集市,交換一些農家特產或器具,也會有嫁在這面或那面的親人相互串門,順便去香麓村的後山打打獵,去平源村幫忙插秧子順便秋收時換點稻米。
梁宗麗,是爺爺在三歲那年,給他取的名字,稍大了點,村裏的其他孩子,還笑話他取了個女娃子的名字,後來再也沒人敢取笑他了,因為都被他揍了一個遍,即使比他高出兩個頭的大孩子,也不例外。拼力氣,能解決的他就用力氣解決,打不過的,就用腦子,反正家裏有的是上山打獵用的套子,自己還會做彈弓,就藏在暗處,一邊罵著,一邊收拾那些找他不得的大孩子。
早在幾個月前,他帶着栗子,在江邊玩,就遠遠看到一艘特別大的魚頭船和其他幾艘稍小的船,向村子這邊划來。
前幾日,江對面村子的阿雲,特別划船找到帶着栗子玩的他,憂心忡忡的說,聽在縣裏當差的爹講,高國和姜國沒談攏,兩個國家幾百年相安無事,這次又要重開戰端了,相對香麓村那邊的崇山峻岭,土地更遼闊和平坦的平源村,屆時一定會成為主戰場,她和娘親每天戰戰兢兢的,家裏幾個弟弟妹妹還小,邊境天天有騎甲巡守,一時半會沒法脫身,自己還是用藏在蘆葦盪的小船,偷跑出來的。
梁宗麗看着六神無主的阿雲,讓栗子看着周圍有沒有別人,然後把阿雲拉到身旁,給她出主意,要是我們這邊大軍壓境,你和你娘先去上游,那不是有一處特別窄的河道嗎,都不用划船,走就能走過來,到時你和你爹娘,還有弟弟妹妹們,躲在我和栗子修的那個草屋裏,到時我去接你們,放心吧,肯定沒事。到時,我和栗子,再幫你搞幾把鐵劍啥的,山上野物多,足夠你們暫住一段時間了,等過了這陣風頭再說。
阿雲點點頭,“不跟你多說了,我的趕緊回去看着弟弟妹妹了,娘一個人照顧不過來。”“回吧回吧,這幾天,我就和栗子把那收拾收拾,路上注意安全。有事就找我。”
“阿雲姐,給你知了,拿回家炒着吃,嘿嘿。”栗子把兜在懷裏的知了,全都倒在船上,衝著阿雲呵呵笑着。阿雲摸了摸栗子的頭,叮囑梁宗麗也要注意安全,然後就划走了。
“那個小兄弟,你過來下,洪校尉要見你。”一陣喊聲,打斷了梁宗麗的回憶。
走進營長,那個姓洪的校尉也明顯掛了彩,兩隻胳膊都包紮了起來。周圍幾個人,一臉木訥的半躺半坐在地上。
“小兄弟,膽量不小嗎,我聽張晨說你還有2個人頭的戰功,看來之前真是小瞧你了。”
“可是馮伍長,為了護着我,他……”
“戰場刀箭無眼,什麼意外都可能發生,你也不必太過介懷了。你們都下去,清理下戰場,報下人數,看看手下的兄弟傷亡如何,匯總下,我好上報監軍。”
待眾人走後,營帳里,一時有點寂靜,只有風不斷吹着賬內的篝火,發出幾聲炸炭的動靜。
“小兄弟,你叫什麼?”
“梁宗麗。”
“哦?誰給你取得名字?”
“爺爺。”
“你爺爺是做什麼的?”
“以前在郡城那邊當過差,具體我也不知道,後來就帶着爹娘來到這裏了。”
“你想參軍嗎?”
“不知道。”
“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我也說不清,阿雲是高國的,我不想打仗。但我小時候就像參軍報國,可是爺爺不許。”
“阿雲?就是你白天說過的那個小姑娘,怎麼,你們定了娃娃親?”
少年霎時紅了個大臉,“沒有沒有,別瞎說,就是我們打小就一起玩,比較熟罷了。”
“哈哈哈,瞅你小子那個衰樣,跟猴子屁股似的。你先回家吧,估計你爺爺爹娘都要急瘋了,我們還會在這裏,待上一段時間,想玩了隨時歡迎,就報上我的名字,姜全良,隨便你進出。”
“你不是姓洪嗎?”少年剛說完,就看見那校尉艱難的抬起手,噓了一聲。
“那這些東西呢?”少年看了看手裏的長戟和背上的弓箭。
“手裏的你不能帶走,弓箭送你了,肯定比你們村子裏用的要順手,就當賜你軍功的了。走吧。”
少年丟掉長戟,又看了眼這個脾氣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校尉,慢慢走出營帳,也不知道栗子現在怎麼樣了。
“梁哥,梁哥。”小船上,梁宗麗突然聽到栗子輕輕喚着他的聲音。
“栗子,你在哪了,我怎麼看不見你。”
“梁哥,可我能看見你啊,我還能看見你周圍有不少藏在江里的‘水鬼’,手裏都拿着短劍和什麼東西。”
少年馬上就停下划船,細若蚊蠅的聲音問道,“栗子,我現在說話,你能聽到嗎?”
“梁哥,你不用說話,只要心裏想着什麼,我就能聽見。”
少年突然矛盾起來,看着不遠處那邊的大營,自己馬上就要劃過江心,一時之間不知該不該回去通風報信。
“梁哥,白林說,你回去也來不及了,那些晚上抓我們的人,今夜都活不了。它說,你還是回家吧,不然連你也小命不保。”
聽完,少年沒有絲毫猶豫,馬上調轉船頭,玩命的往回劃去。“栗子,我也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情況,總之,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梁哥,你放心吧。你要是回去,我也能幫你看着。我現在也說不清,總之就像飛在天上的鳥兒,你身邊幾丈的範圍,我比白天看的都清楚。”
“好咧,臭小子,今夜能不能活下去,就靠你了。”
然後,栗子又沒動靜了。少年也管不了那麼多,只管自顧自的拚命往回划,腦海中,還不斷浮現伍長臨死前充滿關切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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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栗子再醒過來的時候,周圍一片閃爍着各色晶瑩的石光,懷裏正是那隻嚇唬他的銀色大貓,正翻着肚皮,後腳踩在他的臉上,呼呼大睡。不遠處,一滴滴,泛着綠光的水珠,不斷從洞上的石筍,往下滴落,那條金色的泥鰍,正盤在上面,好像也睡著了。
栗子,輕輕把手從大貓的身下抽出來,然後躡手躡腳的開始往外爬去。
“吃裏扒外的人族小雜種,往哪去?”一道蒼老的聲音,栗子突然被嚇了一激靈,驚恐的睜大眼睛四處張望。
“看什麼呢,還想跑,丘爺爺我今天就把你化了,哈哈哈。”
“行了,老東西沒個正形,你跟個孩子抖什麼威風呢,就你現在這熊樣,一條石鯪都能要了你的命。”另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
“哼,想當年,爺爺我……”
“想當年想當年,就知道想當年,那你要是能想到如今,還會說想當年嗎?”
“哼,要不是他們,我們何至於此。”
“就只怪他們嗎,他們那時剛剛誕生,能做什麼,會做什麼,還不怪我們自己?”
“多少年了,他們又不是一團漿糊了,但凡他們心念堅定,我們能淪落至此嗎?”
“閉嘴!別再啰嗦。”接着,就是一陣地動山搖。
“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行吧。”
“孩子,別怕,這個老東西就是嚇唬你,不會對你怎樣的。”
栗子就當自己什麼也沒聽見,緩了緩神,繼續往外爬去。
“你出不去的,沒有白林和金哥給你開門,你只能待在這裏。”
栗子還是不信,繼續往前爬,爬了半天,又看見了那隻大貓和泥鰍,然後他偏不信邪,手腳都爬到流血了,渾然不知,繼續一意孤行。
“這小崽子,也是有趣,跟那位,還挺像的,不撞中山不回頭啊。”
“閉嘴!孩子,等它們醒了,自然就放你出去了,別怕也別著急。”
栗子最終還是放棄了,突然肚子叫了起來,然後從洞上,就掉下兩個紅彤彤的果子。
“老東西,你幹什麼,這孩子能吃那個嗎?”
“能不能吃,吃完不就知道了?再說了,我們也就只有這個了,那小崽子,連辟穀都做不到,難道要餓死他?”
栗子抓起地上的果子,入手后,開始還感覺硬邦邦的,可一拿到手,馬上就聞到了特別香的味道,還變得軟乎乎的,想也沒想,就咬上一大口。
只感覺,清涼通透的感覺,從頭頂,一路向下,穿過臟腑,直通尾巴根兒,然後又循環了幾圈,忍不住渾身舒服的打了個冷顫。也管不了那麼多,不吃還好,吃完更餓了,沒一會,嗝,兩個果子都進了肚子,也再沒有那種感覺。
“你以為,是神仙丹呢,他吃完就能功力大增,脫胎換骨,羽化飛升了?不過兩顆小小的土精,最多也就能讓他精神半天。”
“你怎麼知道?難道?”
“沒,絕對沒有,我不過就是用它,逗弄過山下路過的幾個小雜種罷了。”
吃飽喝足,栗子感覺無聊,這才開始認真觀察起周圍。泥鰍下面,就是一個發光的水潭,他爬到那裏,突然就看見梁姓的少年正在划船,然後說了半天,又突然看不見了。
栗子趕緊着急的繞着水潭,四處張望,“爺爺奶奶,幫幫我,我看不見聽不見了。”
“孩子,雨停了,金哥還在回魂,它要是醒了,才能幫你。”
栗子無奈的坐在那,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洞外,突然傳來一聲彷彿是平地炸雷的聲音,金哥睜開眼睛,幽幽閃爍着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