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小船夜話16
從聽香水榭離開時,段譽滿腹地鬱憤。
阿朱和阿碧前來送他和阿紫,見他如此還覺不明所以,出口挽留再住上一晚段譽卻堅持要離開,到了碼頭率先就踏上了小船。
阿紫卻還站在岸上,因阿朱實在捨不得她。
拉着她的手殷殷切切,原本素來活潑開朗,滿臉頑皮的姑娘此時清麗嬌的鵝蛋臉上難得沒有了嘻嘻哈哈的笑意,依依不捨道,
“好妹妹,我真喜歡你。”
“我一見了你就覺得親近極了,若是可以真想成天成夜地和你在一塊頑兒,再也不要分開才好,可現在才一天你就要走了……”
江湖何其大,有時一分別興許就再也沒了音信。
一面就成了永別了。
阿紫此時亦是一腔沉重地心緒,但在阿朱面前還是淡淡笑着,她自然也是同樣不舍的,她們之間雖然才認識不到一天時間。
但就像阿朱說的,就是莫名覺得歡喜親近。
在遇到阿朱之前,就是阿紫自己也沒想到有一天她會這樣天然地親近一個認識不到一天的人,她拉着阿朱的手溫聲安慰她,
“阿朱姊姊放心,有機會我定會來看你的。”
阿朱聞言自然是喜笑顏開,連連點頭應好,說她現下要隨包不同去找他們家公子,等公子的事忙完她就日日在燕子塢等她。
兩人依依不捨地話別,那邊阿碧也在和段譽說話。
她本是欣賞段譽赤誠便道他若是和他們公子見了面定能結為好朋友,但誰知段譽聽她提起慕容復更為鬱卒,更想要離開了。
“阿紫,阿紫!”
“你若是不走,那我便自己一個人走了!”
聽到段譽有些氣悶地連聲催促,阿紫還沒什麼反應呢,阿朱便先不樂意地瞪了他一眼,想起他自見到王姑娘后的殷勤備至惱道,
“別理他,讓他一人走又如何!”
阿紫知道阿朱是為自己抱不平,可自己又有什麼資格不平呢?於是只能最後笑吟吟和阿朱道了別,轉身走向湖邊的小船。
阿碧尚且還不放心他們不認識湖上的水路,就這麼出去會撞上鳩摩智,想要親自送他們一程,段譽卻氣憤憤道,
“你們還是儘快去和慕容公子相會吧。”
“我再撞上那和尚,左不過被他燒了就是,我又不是你們的表哥表弟、公子少爺,何需關心?”
阿碧被他這話說的語塞,阿朱倒是想反駁他一句,她關心的可不是他而是她的阿紫妹子,但阿紫卻已率先沖她們搖搖頭笑道,
“無事的,我有認路的法子。”
“王姑娘和包三先生還在等阿朱姊姊和阿碧姊姊呢,你們也還要為慕容公子準備些東西,明日出發的話今晚還是好好休息吧。”
她笑吟吟俏聲道,“我可是心疼兩位姊姊呢。”
原先還有些微妙的氣氛在阿紫三言兩語裏無形化解,阿朱和阿碧俱是為她這份體貼心意而溫暖開懷,她們今晚的確是要忙碌的。
於是也不再絮語什麼,就此分別了。
阿朱和阿碧離開了,小船也在阿紫輕輕划動的木槳下悠悠駛離了聽香水榭,也離那位如夢似幻的神仙姊姊越來越遠。
此時尚且是深夜,月色黯淡。
湖面上的密密種植地蓮花荷葉在夜色里輕輕搖曳,只能聽到底下暗色的湖水流動時的汩汩聲以及小船撞開陣陣漣漪地潺潺。
小船上的兩人沒人說話。
坐在阿紫對面的段譽臉上的神情變來變去。
既是低落又是憤懣,又是氣惱又是妒羨,此前一路他受制於鳩摩智手中,性命危在旦夕,他都泰然處之不見情緒波動如此之大。
而現在這一切只因一個王姑娘。
身為大理段氏鎮南王府的世子,段譽從生下來就是金尊玉貴,備受矚目,自大理國皇帝、皇后以下所有人都當他是心肝寶貝。
就算離開家后遇上了敵人。
南海鱷神一心一意要收他為徒,鳩摩智不辭辛勞的從大理擄他來到江南,自也對他頗為重視,還有鍾靈、木婉清這些少女更是一見他便即傾心。
段譽一生中從未受過這般冷落輕視。
在燕子塢里王語嫣等人雖對他有禮,卻是漠不關心的有禮,他們心中最重要的是慕容公子,彷彿能為他生為他死。
最令他失落的自然是他深慕王語嫣,而這位姑娘心中卻全沒他段譽的半點影子,全心全意,滿心滿眼都是她的表哥。
這些種種心事段譽沒說出口,但他的情緒一向好懂。
阿紫便是想不知也猜得到大致。
“唉……”
不知想到了什麼,段譽垂頭喪氣地長長嘆息了一聲,他胸膛里鬱悶難當,委屈憤懣地甚至讓他險些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這聲嘆息其實並不重,但在寂靜的夜色里就格外明顯了。
或者說即使這聲嘆息再輕微落在有心人耳里也如一顆巨石,砸在本就不平靜地心湖裏攪起驚濤駭浪。
“你當真如此喜歡那位王姑娘嗎?”
阿紫清泠泠地嗓音也隨之在沉沉的夜色里響起,聲音里沒有她一貫若有若無地淡淡笑意,但也並沒有什麼疾言厲色的語氣。
她只是很平靜地問,“明明你們只認識了一日,不是嗎?”
段譽尚且沉浸在自己的一腔心事裏,聞言下意識便道,“與王姑娘一面勝過旁人千面萬面,與她認識一天勝過旁人十年百年。”
“這如何能比?”
他這話說的不假思索,理所當然,卻不知這樣赤誠又痴情的一句話落在那被歸為旁人的耳里真似利刃扎在胸膛是如何痛徹心扉。
阿紫默了默才能再次平靜地開口,她甚至是輕笑着問道,
“因為王姑娘貌美,是不是?”
她分明是笑着的,但段譽卻直覺不妙地立時抬頭看向她。
卻只見坐在對面的阿紫面紗上一雙極美的凝眸靜靜地看着他,在深邃的夜色里沉沉得辨不出顏色,眸光彷彿是很平靜的。
又彷彿在平靜下藏着無數暗潮洶湧。
阿紫並沒一直看着他,不一會兒就淡淡垂下了眼帘,纖長濃密地睫毛如寒鴉欲振的飛翅,桃花眼上挑的眼尾迤邐的濕紅深深。
綠鬢如雲,雪膚生輝。
其實只這般單看眉眼便知阿紫是極美的,尤其是她身上那種神秘莫測,虛無縹緲的詭魅氣質更是讓她有種獨特的吸引力。
那張精美繁複的淡紫面紗在遮掩了那張醜陋到可怖的面容的同時也阻擋了他人用淺薄的目光來窺視她內里無數的深沉心事。
“我……”
段譽知道阿紫如今應是不高興的,他大抵也是明白她不快的原因是什麼,他想要說些什麼又不知如何開口,欲言又止好一會兒。
毫無疑問,他是曾對阿紫動過心的。
不說一開始地被她身上神秘地美吸引,就是後來她冒險救他從鳩摩智手中逃脫時那個在月下出逃的夜晚,他也對她動心了無數次。
但更無可否認的是……
在見到阿紫面紗下真容后,自此他雖憐惜她,不以異樣眼光待她,但心下那一點若隱若現的男女之情確實是霎時成空了。
更何況……他已經找到了他的神仙姊姊。
段譽此時心中已對王語嫣神魂顛倒,付諸一腔痴心。
但他與阿紫這數月同甘共苦的相伴,毫無疑問她對他亦是極為重要的,甚至讓他想想阿紫會自此離他而去便覺無法忍受之心痛。
可如今他既無法回應……
湖上晚風陣陣,帶着菱葉清香,段譽最後到底什麼也沒有回答,阿紫也並沒有繼續刨根問底問下去,小船又恢復了寂寂。
從來到燕子塢他們遇到了頗多事。
先是從琴韻小築到了曼陀山莊逃脫了鳩摩智的魔掌,又從王夫人的手裏逃離到了聽香水榭,在那裏又遇上了來慕容家尋仇的青城派和秦家寨兩撥人。
簡直一波接着又一波。
一開始是相對無言的沉默,後來在這樣安靜地夜色和汩汩地水流聲里段譽就漸漸抵不住疲累的心神睡了過去。
小船在湖面上輕輕搖晃並不顛簸,倒是格外安眠。
阿紫的身體異於常人,便是幾日幾夜不睡都是可以的,她倒沒什麼疲累更沒什麼睡意,按照蠱蝶的引路繼續划動着船槳。
就這樣看着月亮漸漸西沉。
段譽在睡夢中不自覺地尋找着阿紫的方向,小船的位置本就不大,他順利靠過來躺在了阿紫腿上才在熟悉又安心的氣息下深眠。
阿紫蹙着眉看了他一眼,到底什麼也沒做。
由他去了。
段譽是在朝陽已經升起時醒過來的,熹微的日光照在他臉上有些刺眼,他一睜開眼對上的就是頭頂阿紫含笑看過來的凝眸。
“醒了?”
她嗓音里也是一如既往帶着若有若無地笑意,不像是昨晚那版拚命壓抑着什麼的平靜,好像一切又恢復了從前。
這讓段譽有些慶幸地鬆了口氣,但不知為何……
胸口悶悶的,並不如何開心。
阿紫撐了一晚上的船,段譽醒來后就連忙想從她手裏接過去,他從前沒撐過船,但他向來機靈,只學了一會兒牛很快就上手了。
阿紫讓他跟着蠱蝶引的路走。
那蝴蝶是紫色的,靜靜落在船頭時像是一朵紫色的鳶尾花,翩翩飛舞時姿態輕盈又美麗,讓段譽看着想起阿紫運起輕功時的樣子。
他情不自禁伸手想去碰一碰。
“這次是真的。”
但這時身後卻響起阿紫輕吟吟的笑語,段譽還不及反應這話的意思,就聽她繼續用這種輕飄飄含笑地嗓音補充道,
“不過若是你自信你的百毒不侵能擋的住它的毒……”
“那你就儘管試試吧,正好我也想知道答案。”
段譽在想起當初阿紫放出這些蠱蝶時鳩摩智那大和尚如臨大的模樣時就立刻把手縮了回來,訕訕笑着再也不敢去碰了。
阿紫說過上次她放的是假的,那這次真的蠱蝶會有什麼威力……段譽雖然好奇但還不想親自去試一試。
拿什麼試?拿命試啊!
看着少年雪白俊秀的面容上一臉的心有餘悸,阿紫面紗上精緻地眉眼忍俊不禁地彎彎,不用撐船后她倒也沒趁此睡一會兒。
估摸着時間,應該要靠岸了。
便只是單手支着頭閉眸假寐,紫色的裙擺在異域少女纖麗的身姿重重疊疊鋪散,點綴的金鈴隨風晃動卻一點不發出聲響。
另一隻手閑適地撥弄着湖水。
點點水珠落在她纖細凝白的玉手上慢慢滑落,滴滴落在水面上帶起一小圈又一小圈的漣漪和細微的叮咚聲。
恰是玉湖縴手弄清泉,瓊珠碎卻圓。
那清透的水珠映着她的手更顯膚色白膩發光,雪白瑩潤的光澤甚至覺得有些惑人了,甚至令人想握在手中把玩。
段譽本是撐船撐得無聊,沒人陪他說話,周圍的景色來時又已經看過,便下意識地把目光放在了對面一襲紫衣的異域少女身上。
然後看着看着……就有些移不開眼了。
“怎麼了?”
他的目光停留太久又過於灼熱,阿紫面紗上的凝眸輕輕抬起羽睫看向段譽輕笑着問道,眼眸在額間寶石映襯下像是蕩漾着層層波光。
段譽莫名心慌意亂,又窘迫地臉熱。
直到看到什麼眸光一定,立刻有些磕磕絆絆又掩飾着什麼道,“我,我是看到阿紫你雙手俱是反關脈,要知道反關脈左手得之主貴,右手得之主富,左右俱反,大富大貴。”
阿紫便順着他的說法,抬起手在金色的晨陽下看了看,纖白的玉手在日光下肌膚如透明,彷彿是精雕細琢般,的確是極美的一雙手。
也的確是雙手俱是反關脈。
這個阿紫自然早就知道,至於那個什麼大富大貴的說法她是不信的,她的人生可與這個詞沾不上一點邊,天煞孤星,七劫八苦還差不多。
她雖沒說出來,但段譽見她神色就知她不信,或許是出於自己心中那莫名地心慌意亂,又或許是不想看到她眼裏的自嘲。
段譽為了證明,都把自己的手也伸了出來,“你看我也是雙手俱是反關脈,這樣的手像很少見,從小我只見我們大理段氏的人有,可見我和阿紫你是很有緣分的。”
大理段氏的小王爺,自然是大富大貴了,阿紫看了看少年手上和她相似的手像,對前者依舊不以為然,對后一個說法倒是更歡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