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情愫漸生7
天光破曉,晨陽熹微。
林間草葉上是未散的露水,空氣里是清冷的濕氣。阿紫謹慎為上沒打算在有人煙的城鎮裏落腳休息,若是可以一路不停歇最好。
但人尚且精神,馬也是需要休息飽腹的。
她勒馬在一處較為隱蔽的位置停下,身後段譽騎着的馬也隨之停蹄,他全身不能動彈,是由一條青紗捆着固定在馬上的。
這會兒子被綁的全身都僵了,又麻又癢。
阿紫給段譽解開后就直接拽着青紗把他從馬上扯下來。
動作算不上粗魯,但也着實說不上溫柔小心,一落地段譽就腳軟無力地摔了個屁股墩,他神情不由有些尷尬,又覺鬱悶和失望。
阿紫目光瞥到便問,“你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
正在走神的段譽聞聲立即有些慌忙無措地答道,神情不太自然,但他當然不可能說出自己心底那點隱秘的小心思。
“一路對他愛搭不理,多番戲弄的阿紫姑娘出人意料救他逃出了鳩摩智的魔掌,但要想她變地溫柔小意還是不可能啊……”
段譽清朗的少年聲音在靜謐的林間帶着點愁悶低低響起。
“是啊,是——”
段譽下意識點頭再贊同不過了,應到一半才發覺不對,這嗓音雖然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樣,所說的話也和他內心所想分毫不差。
但他分明沒張口啊!
段譽抬頭,果然對上一雙面紗上含着淡淡戲謔的笑眼。
“你,你,你怎麼知道……”
他問話問得磕磕巴巴,最後這話還是沒好意思問出來,但阿紫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麼,她忍俊不禁地一笑,一雙凝眸微微彎起。
“你是想問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傻小子果然是傻小子,你臉上明明白白寫着呢,心裏在想什麼啊我全都知道。”
“我,我心裏想什麼你真都知道…啊…”
段譽訕訕帶笑的聲音吶吶如蚊吟,低不可聞。直到此時他才注意到阿紫和他距離靠地實在極近,幾乎鼻尖可以碰到鼻尖。
繁複精美的面紗下彷彿都能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
定是唇如渥丹,吐氣如蘭。
也不知段譽是聯想到了什麼,少年俊秀的白面突然漲地通紅,亮晶晶的眼眸里滿是驚慌羞怯和波光粼粼的蕩漾情意。
阿紫看到了,也明白了,但只笑了笑並沒有在意。
她直起腰去取了馬背上的乾糧和水囊,這些東西是開始就綁在馬背上的,也不知她到底是什麼時候就開始準備好的。
馬兒在吃草,他們也趁着這個時間啃些乾糧果腹。
段譽不能動彈靠坐在樹下,他之前到了用食的時候鳩摩智總是會給他鬆開一條小臂的穴位,但現在阿紫解不開他身上的穴位。
要想吃東西的話就只能靠一張嘴叼着了。
阿紫到底沒有看笑話讓他這麼狼狽地叼着餅啃,迎着段譽小心翼翼又暗含期待的眼神拿了餅子一塊塊掰開親自餵給他吃了。
於是少年的臉上和眼底便霎時綻開毫不掩飾的驚喜笑容。
倒也算的上一腔赤誠可愛。
郊外清晨的小樹林裏是清新而靜謐的,只偶爾能聽見幾聲清脆的鳥鳴和一旁兩匹馬低頭吃草的細細咀嚼聲,越發顯得寧和。
兩個少年和少女相對席地坐在樹下。
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餅,一時誰也沒說話,他們認識也有大半個月了,但因為阿紫總是神出鬼沒又對段譽愛搭不理的。
而一出現段譽就嘰嘰喳喳纏着她說話。
縱使有安靜相伴的時候,大多數時候也是阿紫獨自遙遙地高坐在大樹上,鮮少有距離這樣近的時候,即便沉默彷彿都流淌着脈脈的溫情。
段譽邊吃邊傻傻地盯着阿紫看。
看她那雙極美的凝眸勾勒出狹長嫵媚的弧度,看她眼尾天生的一抹暈開的胭脂紅意,看她纖長濃密的羽睫淡淡垂斂如輕羅小扇。
額間肌膚映襯着藍寶石瓔珞越顯膚光勝雪。
段譽出身南國大理,大理多美人,尤其是他母妃出身的擺夷族,因為南方氣候溫暖濕潤,這裏的女子肌膚也較他處白皙細膩。
但阿紫卻較以往所見女子都還要雪白幾分,真可謂膚若凝脂,也不知西域那邊漫天黃沙的粗獷之地是如何養得出她這樣一身冰肌雪膚。
沒有一點瑕疵瑩白生輝得像是玉璧雕作的玉人。
但好像是有些太白了,白得沒有血色,似乎就有些不正常了。
段譽沒有將這個偶然閃過的念頭細想,此時他見阿紫只會覺得沒有一處是不好的,哪裏捨得將任何一點不好的想法套到她身上。
阿紫注意到他的目光輕輕抬眸。
“怎麼?這餅子吃的不可口你要拿我下飯嗎?”
她一雙本就風流嫵媚的桃花眼裏含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有種仿若似醉非醉的朦朧,清澈的眸光映着額間的藍寶石更加波光粼粼。
本就盯着她看的段譽更覺心意魂牽。
見少年一臉痴相,傻乎乎的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回話,阿紫也不在意拿起放在一旁的水囊微微轉身把面紗抬起一些仰頭喝水。
她這一動作,目光本就落在她身上的段譽才稍稍回神。
就見她仰頭喝水的側臉,微微從下方抬起的面紗下露出了一截纖細凝白的脖頸,在仰頭的動作下微折的弧度更顯優美脆弱。
但再往上的面容,就一點也看不見了。
不管是方才吃乾糧還是現下喝水,阿紫都很謹慎地沒有露出一點面容,這一路來皆是如此,不過這就更令人心痒痒想一窺究竟了。
“阿紫姑娘到底長什麼樣呢……”
段譽痴痴然看着阿紫,不自覺就喃喃將心中所想道了出來,此話一出他先是一驚但隨即對上阿紫轉頭看來的眸光又不禁期待起來。
然而註定要叫他失望了。
即便是現在只有他們兩人逃亡的路上,有了同甘共苦的情誼,神秘的阿紫姑娘依然不打算對他段譽揭開她的真面目。
“我不是說過了,我很醜,很醜。”
阿紫沒有因他提出的冒昧請求而生氣,眉眼間的神情淡淡,語氣也風輕雲淡的,還將很醜二字重複了兩遍,話音很輕又像很重。
彷彿在說什麼理所當然,亘古不變的道理。
“只怕我一摘下面紗就丑得叫你立時倒盡了胃口,到了夜裏還要做噩夢呢,你可別浪費了我的好餅子……”
說著她似乎覺得這話很有趣,還輕輕笑了起來。
但段譽看她這般神情語氣,自然依舊不肯信她的這番說辭。
況且那面紗雖然將她大半的面容都遮地嚴嚴實實,但通過那面紗隱約透出的鼻骨和雙頰的弧度看出她分明流暢完美的骨相。
就像他那日想的,能有這般嗓音這般眉眼,這般身姿手足無一處不美的女子怎麼可能會偏偏生了張醜臉,那老天也太不長眼了。
段譽只覺得是她的推辭之言。
心下悻悻地想恐怕是阿紫姑娘根本就不在意他這小小段譽呢,畢竟她雖救了他,也說不討厭他,可也不代表她就喜歡他了……
段譽頓時極是傷心失落。
但哪怕知道那是她的推辭玩笑之言,他也實在不喜歡她這樣貶低自己,便邊委屈着邊不禁不服氣地信誓旦旦地反駁。
“我知道的,你一定長得很美。”
“比我平生所見的任何女子都美,就算你真的不那麼完美,可只要在我心裏認為是最美的那無論你是什麼模樣都是如此!”
段譽自在無量山山洞中見到神仙姊姊的玉像,乍見仙女,便是如痴如狂,及后邂逅木婉清,石屋中肌膚相接,兩情如火。
若非強自克制,幾及於亂,自此日夕思念,頗難不涉男女情思,因而被鳩摩智擄走後日日對着他這個臭和尚枯燥無味至極。
才會在欣喜激動下,將那天晚上將阿紫這個乍然出現的詭魅又神秘的西域少女視為他心中認為觀音菩薩派來陪伴他的天竺天女。
況且……
紫裙翩翩,青絲飄揚。
那晚夜裏皎潔月光下西域少女出現的一幕確實美地驚人。
段譽被鳩摩智擄走後他心下並不是不惶恐害怕的,只是他自小的教養不願意讓他在鳩摩智面前低頭求饒失了尊嚴和氣度。
阿紫的出現無疑改變了他獨自面對鳩摩智的窘狀。
哪怕她就是像木婉清一樣對他非打即罵都好,起碼讓他可以轉移注意力心神不再處於日日忐忑地擔憂自己的死期將至的焦慮。
更何況阿紫看着喜怒無常,但她其實也沒做什麼。
至於下毒……
“你是何時準備的吃食啊?又是何時給大和尚下的毒?”段譽突然想到這件事有些好奇地問道,亦有些驚奇。
明明他全程都和大和尚待在一起,若說前者可能是阿紫在她有時消失不見的時候準備的,只是不知她是多早之前有了這個念頭。
看她之前在鳩摩智面前戲弄他的態度……
瞞的真好,一點看不出來她心裏竟在想着如何救他。
而下毒應該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但段譽卻什麼也沒察覺到,不過大和尚應該也沒察覺到,不然也不會中毒了,如此想想倒也不算什麼了。
只是對阿紫的機敏巧變又多了一層體會。
段譽眼裏是單純直白地好奇還有一點佩服,但他方才那一番關於美醜的言論明明是一片誠摯心意卻似乎並沒讓阿紫開心。
相反她眼裏原本的笑意一下就消失了。
“你管這麼多做什麼,說了你這傻小子也不懂。”
阿紫明顯敷衍地冷淡道。
這個傻小子滿眼清澈地愚蠢的模樣,這種陰謀算計的事做什麼叫他知道,光明裡的人就一輩子傻乎乎地待在光明裡好了。
明明方才還笑着,現下突然又不高興了,段譽不明所以卻也有些習慣她這樣的陰晴不定,喜怒無常。
“好吧。”
段譽不問這個了,轉而問別的,“那我呢?你是真的給我下毒了嗎?為什麼我什麼感覺也沒有?我聽到你和大和尚說我百毒不侵。”
這個疑惑是他早就有了的,段譽滿頭霧水,“可我明明記得我小時候被毒蜂叮了,起了好大的一個包,好多日才好。”
阿紫的心情似乎依舊很不好,聞言冷冷道,“我當然下毒了,是你這傻小子幸運後天吃了什麼聖品奇物,不過自己不知道罷了。”
她說的冰冷又不耐,段譽卻恍然大悟地笑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百毒不侵,所以才能那麼放心地在鳩摩智面前給我下毒,讓他放鬆警惕,阿紫姑娘你可真是聰敏機靈!”
她說給他下了毒,他卻反倒誇獎起她來了。
阿紫霎時就怔愣住了,待反應過來實在是對這傻小子服氣了,這世上怎麼就能有他這樣的人呢?
面紗上那雙總是笑盈盈戲謔的凝眸極快地閃過一絲不知所措,消失地快速不被任何人察覺,隨即又覆蓋上了一層更冷的寒霜。
“所以……你以為我是什麼好人?”
阿紫清甜的嗓音帶着些微嘲諷的戲謔笑意響起,這笑卻沒有溫度,方才還瀰漫著淡淡溫情的樹林也隨着她的話音驟然冷了下去。
空氣中似乎都染上了肅殺之氣。
就連一旁原本都在悠閑吃草的兩匹馬似乎都感受到了威脅而發生不安焦躁的嘶鳴聲,但阿紫分明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動作。
她依然還是席地而坐的姿勢。
但那一瞬間兩人原本平靜寧和的氣氛霎時就變了,古靈精怪的少女的氣質也變成了萬種風情的誘惑又夾雜着冰冷詭魅的殺意。
是的,就是殺意。
阿紫深邃地凝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段譽,一動不動。
“你可真是單純,這世上的人可不是非黑即白的,我說過你最好離我遠遠的,指不哪天我就練成了天下最毒的毒藥……”
她說著白得晃眼的纖纖玉指輕輕落在他有些乾燥的唇上,然後一邊說著那玉指就輕飄飄地一路輕而緩地滑落到了他胸膛上。
“破了你的百毒不侵,叫你死在我手下。”
這句話阿紫的語氣說著很輕很淡,但每說著一個字,她淡粉的指尖就輕輕在他胸膛上點一下,段譽只覺心臟也跟着跳動了一下。
他看着她愣愣的一動不敢動。
她沒有像之前突然放出一條蛇來嚇他一嚇,但她此時的眼神卻讓他感受到了一種極度冰冷危險的被蛇盯上的錯覺。
段譽才初出江湖不久,但他已經見過很多人了。
與阿紫四目相對在身體下意識僵直的瞬間,他腦海里突然意識到了她這明明輕飄飄卻讓人遍體生涼的眼神是什麼。
那是殺過人才能有的眼神,很多人。
周圍一時安靜地鴉雀無聲。
阿紫看着驟然沉默一聲不吭的段譽似乎終於意識到了她的危險之處不再像之前那樣明顯將她當做自己人放鬆自在地嘰嘰喳喳。
她眼眸沒什麼溫度地彎了彎,似乎很滿意的模樣。
阿紫又再次側過了身,不再看段譽,舉起手裏的水囊又喝了一大口,她的動作並不如何優雅,但充了江湖中人的豪邁洒脫。
她的動作喝得似乎有點急了。
有晶瑩的水珠從滑落,但她絲毫不曾在意,高高仰起的脖頸纖長凝白,像是一隻生在淤泥爛沼澤里只想引頸就死的天鵝。
“哈哈哈哈……”
突然打破這份死寂的是一陣少年清朗的笑聲。
是段譽,不知道他在為什麼而感到可笑,並且這笑並不是陰陽怪氣地嘲諷,而是真正笑地十分歡暢開懷。
就在一旁的阿紫疑心這傻小子莫不是真被她幾句話刺激傻了的時候,段譽終於停了笑聲,但還是用含笑地聲音開口道,
“我願意死在阿紫姑娘的手上。”
這句話雖然是笑着說出來的,但當阿紫陡然轉頭看向他時,能清楚地看到那少年張傻乎乎的臉上的確是一副極為認真地神情。
“不用那麼麻煩地去練什麼最毒的毒藥,只要阿紫姑娘想要我的命,無論何時何地,段譽隨時都可以奉上。”
段譽就這樣看着阿紫認認真真地對她道,眼神不閃不避。
明明木婉清開始也是戴着面紗的,但從阿紫出現她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好像都帶着一層獨屬於她的詭秘莫測,如雲似霧的色彩。
叫人看不清看不透。
這次她突然帶他出逃好像讓段譽看到了她真實的一角,但現在想想好像依舊是霧裏看花,水中望月,誰又知道她表現出來的是真是假呢?
但是真是假,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若說一開始他只是被她身上的神秘吸引,少年在孤助無援的不安困境不自覺對陪伴在身旁的少女寄託了遐思,排遣心中孤苦。
少年慕艾,真摯熱烈也如空中樓閣。
但一切在阿紫救他逃出來后的那一刻好像就不同了。
段譽自小性情和善,又有一副赤誠的柔軟心腸,對府里的婢女們也是多憐香惜玉,後來出門對遇到的鐘靈和木婉清也是如此。
在她們遇到困境時,哪怕素不相識他總是不畏艱險去救她們。
但這好像還是第一次,在段譽遇到如此性命倏關的時候,第一次有個素昧平生的少女能這樣不畏艱險,奮不顧身地救他。
段譽看得出,阿紫雖然對鳩摩智嬉皮笑臉。
但她應當是畏懼着他的,然而她仍然選擇救了他。
段譽覺得自己恐怕終其一生都無法忘記她面紗上的這一雙似笑非笑的凝眸和她背着他月夜出逃時身體緊緊相依的溫度。
提心弔膽,卻互相依靠。
真是恍若夢中幻想才能有的如此刺激又難忘的經歷。
段譽清亮得能一眼望到底的目光不閃不避地看着阿紫,但阿紫迎着他目光卻情不自禁生出深深的懼意,甚至身體都害怕地顫抖。
這世上……
怎麼能,怎麼能有這樣的人呢……
阿紫是在數不盡的陰謀詭計,謊言背叛里長大的,正是因此她才能一眼就看出面前的少年眼裏不摻一絲虛假的真誠。
而見她一動不動,神情冰冷似乎不為所動。
段譽以為阿紫姑娘不肯相信,又繼續用亮晶晶的眼眸看她道。
“我一直感覺阿紫姑娘好像什麼都不喜歡,雖然笑着也並不開心,如果段譽的死能博得阿紫姑娘歡心一笑,那應當也算值了。”
說完,段譽還主動閉上了眼睛等她來殺他。
他不再說話,阿紫也不開口,這一刻周圍又再次靜了下來,和之前流淌着溫情的靜謐還有暗藏着殺意的死寂都不相同。
但這份平靜之似乎也在醞釀著什麼暗潮洶湧。
阿紫看着面前已經閉上了眼只等她來殺他的少年眼神逐漸冰冷,遲疑着緩緩伸出了手向著他在她眼裏一折就斷的脖頸伸去。
在此之前她對他釋放的所有殺意都只是嚇唬他而已。
但在這一瞬間,她是真的想殺了他。
眼前這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少年竟然讓她感覺到了本能的懼意,在這一刻阿紫恍惚間彷彿已預見了未來的悲劇……
她應該殺了他的。
段譽閉上了眼睛,什麼也看不見,但也許出於直覺他察覺到了什麼,眼睫微微顫抖了一瞬又很快恢復堅定從容地神情。
他並不畏懼死亡本身,只是有些害怕死亡的痛苦。
這是人之常情罷了。
那隻曾被段譽暗暗認為是生平所見最精雕細琢的纖纖玉手已經距離他的脖頸越來越近了,阿紫的手很穩,她殺過很多人。
就在手與脖頸即將肌膚相觸時……
“唔!”
段譽突然睜大了眼睛滿是震驚,因為就在剛才他的下巴被一隻溫熱而柔軟滑嫩的手掐住強迫性地打開嘴巴,被塞進了一大塊餅子。
餅子堵得段譽說不出話,只能嗚嗚咽咽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來的異域少女,她紫色的裙紗在風中飄飄。
“我才不要你的命,你的小命或許對大理段氏來說金貴得很,但對我一文不值,我是無聊地神智錯亂才救你一次。”
“要了你的命豈非白白浪費了我這麼多精力。”
清淡淡的嗓音也是縹緲的,沒有笑意也沒有冷然的殺意。
“放心吧。”
“我一開始給你下的就只是一點點會讓人痒痒的毒想捉弄你,在鳩摩智面前放出的蠱蝶也根本是沒什麼毒性的普通蝴蝶。”
她默了默又有點畫蛇添足地補充道,“我的蠱蝶珍貴得很,可不會浪費在你這個傻小子身上。”
阿紫的態度不冷不熱,甚至看都不願意看段譽了。
段譽極力仰着頭也只能看到她的小半個側臉,更何況她還戴着面紗本就不容易看清神情,頭頂的日光越來越盛越來越明亮。
段譽看到她極美的眉眼疏淡,什麼神情也沒有。
但又好像這才是真實的她,叮鈴鈴清脆的金鈴聲隨風響起,這一晚上的逃亡阿紫身上那一串串的金鈴從來沒有響起過。
但現在它卻又響了。
或許是因為它的主人一時忘記了控制它。
早晨的太陽漸漸高升偏移,璀璨耀眼的金色陽光越來越多照到了樹下的兩人身上,明明是置身於溫暖明亮的日光中。
但這一刻,段譽仰頭看着阿紫的身影。
卻彷彿和這大半月來每每凄清的夜晚獨自高高坐在那大樹上的紫衣身影重合,吹動的衣裙像是西域大漠裏的風沙那般寂寥,孤獨。
天地之大,迷茫不知歸處。
之前一直是阿紫輕而易舉就能看透段譽在想什麼,但段譽現在好像也看出了一點什麼,至少他看出此時的阿紫應當是有點慌亂的。
因為這還是她第一次對他說這麼多話。
段譽看着阿紫只覺自己心底的一塊悄然地融化了,靜默中他突然故作自鳴得意地笑道,“我就知道!”
阿紫還是沒有轉頭看他,但捧場地配合問了一句。
“知道什麼?”
段譽斬釘截鐵地道,“我就知道阿紫姑娘是個好人。”
他知道她是面冷心善,她對他百般捉弄不僅僅只是無傷大雅的惡作劇,如今細細想來那些沒有毒的吃食不正是她在鳩摩智的監視下對他不着痕迹的照顧。
他知道她其實是心地很善良很溫柔的人。
阿紫聞言愣了愣,待反應過來就笑了,是嗤之以鼻的嘲笑,她轉頭看向坐在地上的段譽,眉眼間又恢復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才不屑當個好人呢,這天底下人善被人欺,禍害遺千年,我要做就要做這天下最惡的大惡人。”
“不行,不行。”
段譽含着笑意溫柔地仰頭看她,搖着頭這般道,阿紫以為這傻小子肯定是要說些什麼善惡有報的話來勸她改邪歸正。
誰知下一句段譽就道,“你再壞也沒有我壞,我可是四大惡人里“凶神惡煞”南海神鱷的師父,你是天下第二大惡人,我就是天下第一大惡人。”
他說這話時還一本正經,煞有介事的模樣。
“噗嗤……”
阿紫看着他實在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笑得樂不可支,花枝亂顫,身上一串串點綴的燦燦金鈴響個不停,洋洋盈耳,好聽極了。
就像段譽之前說的,自阿紫出現以來見到的她總是笑着的,捉弄他時有些得意戲謔的笑,哪怕是不高興了也是諷刺的冷笑。
但段譽總覺得她笑意並不達眼底。
就像初春明媚陽光下的湖面凝結的一層薄薄的冰,淺薄又脆弱地一戳就會碎,而在那冰層下藏着什麼哀惘的心事,段譽不知道。
但現在看着切切實實的燦爛又溫暖的日光照耀在阿紫的眼眸,看她第一次眉梢眼角都發自真心地舒展開來歡愉的笑意。
甚至眼角笑出了淚花,像是閃爍着璀璨的珍珠。
他覺得,那層冰彷彿漸漸融化了。
段譽看着她也情不自禁發自內心地笑了,但胸腔里一股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哪裏來的酸澀滯悶的感覺卻漸漸油然而生。
他自然是失落不能見她面紗下真容的,但就這樣只有他們兩個人單獨待在一處只這樣看着她內心好像也是覺得快活滿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