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絲紅薯
五嬸是個熱心腸的好人。
陸知新不會心理推測,他看不出來五嬸的眼神究竟是代表着擔心他沒錢給他找工作,還是代表着擔心小妹被人換位置,他只知道不管是哪一個原因,他都會跟小妹一起出攤。
他手頭有些存款,當然不會跟着五嬸去買氣球,把五嬸送走後,陸知新把土豆泡在水裏,先跟小妹陸秋陽聯繫。
陸秋陽接到陸知新的聯繫,就好像突然找到一個樹洞一樣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知新哥,你都不知道他們有多氣人,”陸秋陽聲音都高了一個調,“我都不敢把真實情況跟我媽說,這美食廣場上本來就是誰先佔住那塊地就是誰的,他們就是覺得我賣的炸串品種少,賣的比他們好全靠地址位置好,非要跟我換,就是覺得女孩子好欺負。”
“知新哥,我把話給你透底了,你別跟我媽說實話哦,她那個人啊,又熱心又喜歡主張正義的,要是知道有人欺負我我還忍着,那得把她氣死。”陸秋陽聲音有點哽咽,“是,我是定做的攤車用不上大了點,多了灶也是空着,可我賣出去靠的又不是空灶和大車。”
陸知新安慰陸秋陽幾句約好晚上見,掛斷了電話,他是比陸秋陽大,可實際上面對社會的經驗陸秋陽似乎已經比他要豐富得多了。
麵包車上,陸秋陽翻看着手機不斷刷新着淘寶直播間的上架連結,想要依靠手速搶到企業半價的魚豆腐,連陸知新到她車前也沒有發現。
陸知新禮貌的敲敲窗戶說道:“秋陽,後備箱還能放東西嗎?”
陸秋陽抬起頭來看向窗戶外,陸知新站的很近,看不出來他要拿什麼放到車上,回答道:“哥你坐副駕駛,把東西放後排就行,後備箱沒地方了。”
“行。”陸知新拉開車門,用力扔上去四袋子紅薯,看皮質,還是不同的兩種紅薯。
陸秋陽放下手機,詢問道:“哥你打算賣烤紅薯嗎?廣場上有兩家呢,烤紅薯的電爐子也不便宜。”
陸知新拎起仍留在手上的一個白膠袋給陸秋陽看,“白糖。”
“我看了咱們村子裏去美食廣場的人拍的小視頻什麼的,知道有賣烤紅薯的,但是沒有賣拔絲紅薯的,是不是。”
陸知新為陸秋陽解開迷惑,對她說:“放心吧,我想好的。”
陸知秋點了點頭,對這個大她兩歲的哥哥說:“繫上安全帶,咱們出發。”
陸知新懷疑,食譜獎勵的財運提升可能就應在了這件事上,不然平白無故的怎麼會有一個美食廣場好位置還能給他提供免費灶台的機會出現呢。
既然有灶台,陸知新當然不會取巧去賣一些酒水氣球,他看了一遍食譜中的五十道菜,從中精心篩選出了可以在冬天大受歡迎的這道熱菜,拔絲紅薯。
有灶台,有鍋,有油,甚至連木簽子和一次性碗都有,陸知新看着攤位上的這些東西,發現自己現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紅薯削皮切塊做第一遍油炸。
紅薯他是特意買的兩種,一種是現在常見的黃瓤蜜薯,甜但軟,炸熟之後表面也不會太脆,另一種就是不常見的白瓤,糯質的口感讓它被炸后表面的皮可以很好的保留油炸的脆感和風味,畢竟要做外地人的生意,就不能以本地人的口味做參考。
陸知新在切滾刀塊時,能感覺到慢慢進來的攤主們有幾位眼睛在這裏看了又看,他嘴角微抽,拿着的刀沒放下同樣看了過去,陸秋陽眼睛也一起看了過去,狠狠哼了一聲。
陸知新再怎麼被嫌棄看起來不是一個廚師的體態,他也是一個大男人,有他在攤位上,直到月亮掛上天空中央,也沒看到又誰過來說要陸秋陽換個攤位,換個地方的。
就是陸知新的生意沒什麼起色,別看陸秋陽的炸串十幾塊,二十幾塊賣出去了,他的拔絲紅薯到七點多也才賣了三碗,陸知新算了算糖錢和紅薯錢,還是沒把20塊錢一碗的拔絲紅薯價錢降下去打促銷戰。
“知新哥,”陸秋陽給他出主意,“一會我這炸炸串排隊的時候你也炸一份紅薯,做份拔絲,給那一塊來的小情侶分分,肯定就有人買。”
陸知新不好意思的笑笑,這種事還得需要妹妹教他,他才能反應過來。
湖畔縣的縣城國道旁有片農貿市場用來停車的空地,隨着遊客的增加,這裏已經成為了這座城市新的美食廣場,人們順着閃耀着霓虹燈的燈牌往裏走,就能看到一條好似貪吃蛇一樣的攤位擺設,被貪吃蛇的身體一段一段截開的內部,就是小攤販們自己帶來的桌子和椅子,供本地和外地的食客們坐好吃飯。
陳秀秀跟着自己的同事走進來,順着攤位一家一家的看,她還記得自己上一次去夜市還是在十年前,那時候沒有城管,也沒有城市街道文明要求,現在有這麼一塊空地重新接納夜市,讓懷舊的陳秀秀感到十分開心。
只是,夜市的記憶是舊的,夜市的大多數攤位所售賣的食品,卻都是新的網紅食品了,有芝士玉米烙,有火雞面烤冷麵,有泰式奶茶,也有新疆炒米粉,大多數一看就是半成品加工的食品擺在夜市的攤位上售賣,讓陳秀秀沒什麼胃口。
“你想吃什麼?”陳秀秀決定跟從一下同事的意見。
“吃炸串。”同事王姐指着一個大大的攤位,“她們家這個車看着乾淨,吃這家吧。”
陳秀秀其實是有兩分不情願的,王姐指着的攤位前已經站了三個人,雖然說人多是食物質量的一種保證,但陳秀秀真不相信,在夜市上有值得排隊,吃了還不後悔的食物。可她問了王姐了,當然也要尊重王姐的意願,跟在王姐身後默默走了過去,決定一會要是王姐問她,她就只要個炸雞胸肉吃一口解饞就好了。
陳秀秀站到了攤位前,如王姐所說,這個攤位看起來是周邊攤位中最乾淨的一家,主要在做炸串的女生穿着圍裙,帶着口罩,頭髮也被頭巾包着紮起來了,和旁邊鬍子邋茬還抽煙的炸串店店主形成了精準對比。她旁邊來幫忙的男生也是一樣的全副武裝,露出來的眼睛卻又帶着笑,陳秀秀對吃炸串的不情願也就比剛才要好一些。
“麻煩您往後退退。”陳秀秀聽見幫忙的男生說話,拉住同事王姐往後走一步。
只見幫忙的那個男生在熬熱的油中間加入白糖,將白糖炒制融化,咕嘟咕嘟的的氣泡和從白到黃的轉變像極了在做什麼化學試驗,糖粘稠到沒有什麼大氣泡的時候,男生抄起剛才幫忙炸過的炸物倒入油鍋的糖中央,快速翻拌,確認每一塊炸物上都充分裹滿了糖汁,陳秀秀這個時候才發現,男生剛倒入的炸物原來是幾塊炸紅薯,而就在攤位的上方,一塊亞克力熒光板上正寫着食品的名字和價錢。
拔絲紅薯(蜜薯/紅薯)20元。
陳秀秀張嘴就想問,這價錢莫不是宰人呢?可轉念一想,蜜薯也沒便宜到哪去,前兩天辦公室隔壁桌的小姑娘說減肥要吃粗糧,買了個烤蜜薯花了十五,這又糖又油,要二十也還行。
“這份給你們幾位分着吃吧。”拔絲的紅薯塊已經從燙熱的油鍋中移到了不鏽鋼的小盤上,上面縈繞着的糖絲在夜市高強度的路燈下顯得晶瑩透亮,陸知新拿了個木簽子把鍋底的糖粘連上,用糖絲畫了好幾個井字格堆在紅薯上。
拔絲紅薯在出鍋的那一瞬間並不是最好吃的,只會燙到人,那上面的糖太燙的話,並不能很好的把絲□□,所以要冷一冷,冷到包裹着紅薯的糖殼脆了才能裝到碗裏。
在陸秋陽攤位前等着吃炸串的有一對小情侶和一對閨蜜,陸知新不確定自己對於關係的推測對不對,所以還是拿了四個塑料小碗把拔絲紅薯撥到碗裏,一份一份的遞出去:“謝謝照顧生意,大家嘗嘗手藝,不用付錢。”
陳秀秀接過攤主給自己的那一份,不太好意思的看着對方,她沒打算買多少炸串,這平白吃人家東西......她看了看旁邊女生的炸串攤,決定把要吃的炸雞胸肉換成炸鱈魚,買個貴點的讓對方也好賺點錢,這拔絲紅薯雖然是賣不出去才會當贈品,也是人家的心意。
簽子啪撒一聲扎破紅薯塊的糖衣,陳秀秀捏住簽子往上提,紅薯塊之間的糖絲隨着她的動作不斷拉長,再拉長,怎麼拉都拉不斷,像極了電視廣告中芝士披薩的宣傳。
陳秀秀也吃過幾次拔絲紅薯,知道在沒有水來斷掉斷掉糖絲的情況下,等一下中間最細的糖絲凝住,再輕輕一拽就能分離,可簽子上的紅薯塊聞起來香甜誘人,陳秀秀沒等糖絲全都凝住就忍不住咬了紅薯最上面一口。
“好吃。”陳秀秀這才發現,她吃的是老式的拔絲紅薯,紅薯是白瓤沙質這可少見,嚼起來被油炸過的外殼是脆的,瓤是糯的,配合著啪撒啪撒在嘴裏不斷融化成蜜水的糖衣,是一份來自童年的幸福回憶。吃了那麼多飯店的拔絲紅薯,可是沒有一家的拔絲紅薯能像現在這樣讓陳秀秀相信,好吃的拔絲紅薯,就該是這個味道。
這怎麼可能會是賣不出去贈人的菜,這攤主人也太好了吧,陳秀秀把剛才的半塊塞進嘴裏,感受着這豐富的甜蜜滋味,還沒忘記趕緊跟陸知新下單:“老闆,我要一份拔絲紅薯打包,就要我吃的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