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14 劇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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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一是神殿固定的講經日。
所有祭司要穿戴整齊,去禱告室聆聽聖言,講經順序依次為神子、大祭司長、大祭司,嘴裏說著是講經,實際上就是重複那些千篇一律的清規戒律。
天蒙蒙亮,通往禱告室的走廊上人影綽綽。
祭司們手持蠟燭,頭戴白色兜帽,將整張臉遮得嚴嚴實實。這是中央神殿歷來的傳統,聽經時需要保持全神貫注,心無旁騖。
進了禱告室,禱告室沒有窗戶,燃着兩盞油燈,火苗幽微,最前端是一個高台,高台上擺着軟墊、書台。
幾位大祭司還沒來,普通祭司和小祭司們匆忙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室內氣氛肅穆,一言不發,所有祭司垂首靜跪,安靜的等待天明。
天明時,有窸窣的腳步聲響起。
上首的帷幔后坐下幾個人,無聊的講經時間開始了。神子清冷悅耳的聲音傳遍四周,講述着獸神於亂世中降世,保護住整座獸人大陸的傳說。
傳聞數百年前,獸神給人間降下巨大的生命樹。生命樹的果實化為一個個純白赤誠的靈魂,這些靈魂主動尋找宿體,於是與大陸上的各種生命融合。
這便是獸人的由來。
為了血脈延續,生命樹又養育了眾多亞獸人的靈魂,使亞獸人們承擔起繁衍種族的重任。
在這期間,獸神降下火種,人間有了光明;降下風雨,牧草得以生長;降下白天黑夜,族群得以生息。
每隔千年,大陸發生巨大變革之時,獸神便會降下遺迹,幫助獸人們度過難關。
最近一個千年就在當下,神子與大祭司長頻頻離開神殿,便是為了尋找獸神遺迹——至於每隔千年的大變革,神殿暗中觀察許久,也沒發現大陸有什麼異樣。
為此,神殿永久封閉,每年祈神日也不會舉辦大型祭典,神殿開始與人間隔斷聯繫。
經義講到最後,林言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他睡着也不會搖頭晃腦,只會將頭埋得更深,昏昏沉沉的打盹,神智在虛空中漂浮,隱約感覺到周圍的氣氛一變。
一向藏不住心事的羊修倒吸一口涼氣:“嘶!”
怎麼了?掀開眼皮,他困頓的抬頭,神情也變得空白。
高台上出現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亞獸人身披白袍,袍尾綉着黑線,亞麻色長發束成麻花辮,鬆散的垂在胸前,他虔誠的跪坐在軟墊上,面朝所有祭司,垂眸說:“獸神在上,我是您虔誠的信徒。”
“狐靈?”羊修難以置信的喃喃。
人群有些騷動。
上首的大祭司們老神在在的闔着眸,林言掃視周圍一圈,神子已經沒了蹤跡。
狐靈雙手合十,繼續說著:“我犯了大錯,被花言巧語迷惑,背棄了神殿的培養、您的撫育。受大祭司們的教導,我在神殿學習數十年,十年間,我每日向您禱告、祈求您的寬恕。”
“亞斯,神殿騎士,他迷惑了我——”
林言蹙眉,直覺有哪裏不對。
狐靈:“他借職務之便,告訴我人世多麼繁華、美麗。他說神殿外有廣袤的曠野、蔚藍的海洋,有橫貫大陸、可以去任何地方的火車,有漂浮在海洋上,滿載黃金貨物的貨輪。
“外面的獸人可以自由自在的遊歷大陸,吟遊詩人們唱着您譜寫的篇章,神跡降臨,每一個獸人都將擁有看破黑暗的眼睛。我被深深的蠱惑了,妄圖離開神殿,離開您——”
周圍的騷動越發厲害。
幾個老神在在的大祭司豁然睜開眼睛,渾濁老態的眼裏冒出精光,立刻讓守在一旁的神殿騎士們將狐靈帶下去。
狐靈睜開漂亮的綠色眼睛,他眼中含滿淚水,低下頭,目光劃過一片望着他、不知所措的祭司們,緩緩說:“我的騎士——亞斯——他告訴我,獸人大陸上,只有豬羊會被豢養。”
“它們會被關在牢籠里,定時定點接受投喂。像我們一樣。”
……
室內徹底靜了下來。
靜的呼吸可聞。
林言心神震顫,怔怔地抬着頭。狐靈被神殿騎士帶下去前,似乎與他對視上了,他的眼睛裏滿含悲哀與快意,神經質的笑着,這是一場蟄伏已久的復仇,充滿對中央神殿的恨意。
狐靈被帶了下去,他出奇的順從,完全沒有反抗。大祭司們臉色難看,沒想過會被一個普通亞獸人擺了一道。講經仍在繼續,室內一如既往的安靜肅穆。
但所有人都能察覺到,有一股暗流在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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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神子屋內。
林言出神的靠在床頭,旁邊的書桌上還有一點油燈,燈光較亮。
白袍鬆散的披在身上,神子單手支頜,面容俊美如玉,鴉羽般的眼睫垂着,平靜的翻過書頁,專註的看着上面的文字。
神子博學多聞,林言經常能看見他捧着人間的書,書的種類繁多,從經義到農學、醫學、建築學,應有盡有。
神子屋內還有面巨大的書牆。
整面牆全是用小羊皮包裹起來的書籍,纖塵不染。
等對方看完這本書,吹滅燈,上床陪他睡覺,林言才忐忑的問:“今天狐靈的事,神殿會給他懲罰嗎?”
“嗯。大祭司長決定放逐他。”
如果外面的世界那麼美好,那麼放逐對於狐靈而言,未免不是一個能接受的結果。
他的想法全部表現在臉上,黑暗裏,一道視線淡淡掃來,平靜地道:“放逐前,他的臉上會被印上神殿印記,所有城鎮都會知道他的棄民身份。”
笑容一僵,林言:“棄民?”
“被獸神厭棄的子民。”
這個印記和逼着狐靈去死有什麼區別。
被獸神厭棄之人,城鎮將拒絕提供一切生活所需,包括食物、水源、住所,一切見到他們的人都必須遠離,小心被獸神遷怒。
容他們生存的地界,只有原始種叢生的大陸腹地,那裏危機重重,狐靈一個在中央神殿生活了十多年的亞獸人祭司,根本沒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神殿的處決第二天就下來了。
狐靈果然被放逐,同時,他的騎士也被放逐。
兩人一個會被放逐到大陸東部,一個會被放逐到大陸西部,隔着山巒與裂谷,此生相見的可能性降低為零。
處決一出,神殿內隱隱騷動的氛圍徹底消失。
就連一向愛打聽八卦的羊修也老老實實閉嘴。
祭司們又恢復了往日平靜的生活,日出工作,日落休息。
每逢周一周日去凈室禱告聽經,一切都與平時無異。
神殿依舊威嚴肅穆,神聖不可侵犯。
不過一則小道傳聞不知何時在神殿內流傳起來。
大陸各城鎮不知從哪得知了狐靈的事迹,經吟遊詩人傳唱,獸民們反神殿情緒越發濃重,有部分激進獸民甚至喊出了‘反神殿、殺神子’的口號。
各個城鎮都出現了所謂的‘自由派’,宣揚神民平等,神殿滅絕人性,所作所為不亞於殺人。
他們將當今的獸神批判為邪神,認為獸神早在千年前的變革中死去,如今的邪神冒領獸神身份,佔地數千畝的神殿嚴重擠壓了普通獸民的生存空間。
‘反神殿、殺神子’的口號喊得越發響亮。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個月後,外出巡視領地的神殿騎士被一夥平民殺害,駭人聽聞的事件瞬間傳遍大陸,這些平民們被神殿第一時間抓住,推上斷頭台。
封閉數十年的神殿再次打開了祂的大門,所有祭司整齊肅穆的站在門后,仰頭看着侵犯獸神威嚴的平民們被處以斬首之刑。
林言站在其中,恍惚間覺得眼前的一幕幕荒謬又可笑。
身披盔甲的神殿騎士們拱衛周圍,那些本想來鬧事的平民敢怒不敢言,兩者之間涇渭分明,林言聽見低低的絮語,從幾個孩童口中罵出。
“討厭的神殿,討厭的神子!”
“都去死!”
“我們不需要神!”
……
渾渾噩噩的回了神殿,短暫開放的大門重新緊閉。
祭司們站在廣場上,聽了一通訓誡,大祭司長身披威嚴的猩紅披肩,渾濁的眼中爆發出精芒,一字一頓,緩慢的說:“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主。”
“獸神永生,祂在看着我們。那些觸犯獸神威嚴的平民,遲早會得到懲罰。孩子們,不要忘了你們的使命。”
“我們是這片大陸的祭司,溝通神明與人間。外人誤解我們、背叛我們,而我們,永遠不會背叛我們的主。”
一番慷慨動人的陳詞,意志微微動搖的祭司們頓時挺直了腰背,數千年的傳承,所有祭司骨子裏都有傲人的優越感,他們不同於那些閉目塞聽的平民,他們是神的使者。
祭司們散去,繼續重複每日的工作。
林言魂不守舍的去了神子住處。
屋內拉開窗帘,一縷斜陽灑在書桌一側。神子懶散的倚着靠背,一條小臂自然下垂,寬大的袖口半遮住他的手掌,他淡淡的看着手中的書籍,聽見聲音,撩起眼眸,抱住了撲進他懷裏的人影。
“怎麼了?”眉心一蹙,神子聲音微沉。
林言抱着他的腰,難言的恐慌在蔓延,他長發披散着,落在腰后,緊緊貼着神子的胸膛,聽着那淡然的心跳聲,“塞恩,……真的有神嗎?”
“為什麼這麼問?”下頜被抬起,林言眼眶潮紅,模樣可憐而無助。垂眸看着他的男人眼底情緒不明,“言,這個問題觸犯戒律了,我無法給你回答。”
“那你要懲罰我嗎?”
男人擦去他眼角的濕氣,“不會。”
林言抿直的唇瓣微松,他懨懨的重新埋進男人懷裏,被對方擁着腰,耐心的撫着後背安撫,“最近發生什麼事了?”
“你不知道?”
“嗯,大祭司長讓我專心研究獸神遺迹。”
林言感到不安,擰起了眉:“外面都在傳狐靈的事情,有些偏激的民眾,他們喊出了反神殿,殺……神子的口號,事情發展的太快了,我覺得是有人操控的。”
“我知道了。”神子若有所思,他修長的指尖搭在林言腰后,自然的點了點,問:“晚上在我這裏睡?”
“好。”
林言蔫着眼睛,爬上床。
今天一天發生了許多事,他睡得很沉,夢境光怪陸離,不等他害怕,半夜便被熾熱滾燙的吻淹沒。
迷迷糊糊的,他身上佈滿汗水,被窩裏的熱度爬上他雪白的臉頰,他張着口,小聲壓抑的呼吸。眉眼、鼻尖,都被憐愛又溫柔的輕輕吻過,很沉、很深,緩慢又磨人的吻。
林言噙着眼淚,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塊奶油餡的蛋糕,在高溫下化成一灘甜膩的水,又被一口口、從容不迫的吞吃入腹。
有人憐愛的吻他的眉心,陰影壓下,他朦朧間,聽見男人喉中溢出罕見的低笑,笑聲輕而散漫,喚他‘言言’。
很羞赧的稱呼。
林言從出生起,還沒有被這麼喚過。
他覺得自己泡在幸福的溫水中,哼哼唧唧的,在第二天的暖陽中睜開眼,懷揣着輕鬆的心情,去接受今天的任務。
神子注視着他離開,溫柔的親了他的臉頰。
大獅子似乎也察覺到他最近一段時間心情不好,每天都溫馴的任擼任抱。
就算被林言塗藥膏、編辮子,把威風凜凜的鬃毛挑染成紅色,也不生氣,反而懶散的舔着爪子,在林言興奮的注視下,頂着新皮膚出去狩獵。
獵回來的獵物總有一塊鮮嫩的獸肉是歸林言所有的。
不論煎炸燉烤,都非常美味。
‘自由派’引起的騷亂和恐慌彷彿平息了。
神殿內並無任何議論聲,大祭司長也一改幾天前的強硬,越發頻繁的出現在眾人面前,不論是講經,還是審查。
與之相反的是,神子的存在感越發微弱。
林言感到害怕,夜晚跑去找神子,驚懼的提起這個問題,也只是被溫柔的撫着頭髮,耐心的安撫。
抱着他的男人一隻手持書,另一隻手鬆散的摟着他的腰,神情從容不迫,一如既往的告訴他:“別怕。”
林言在憂慮與相信間,選擇了後者。
相信歸相信,他依舊嚴密的觀察大祭司長的動向。
在發現大祭司長暗中轉移神殿財富,和幾個關係親密的大祭司、小祭司見面后,林言繼續去告了狀。
神子靜靜的望着他,放下羊皮卷,金色瞳孔看不出情緒,老生常談般,對他說:“不必擔心。”
神殿內的氣氛一天天變得古怪。
小祭司們暗中似乎在打什麼主意,不光不再嚴苛的要求普通祭司們,甚至開始擺爛,主動送出很多曾經寶貝的羊皮卷、紙筆。
林言在一個下午,發現自己身後跟了人。
那是神子的貼身騎士,面無表情地藏在暗處。
神殿的古怪持續了很久。
久到一個傍晚,林言被神色倉皇地羊修從床上拽起來。
中午神殿難得做了好吃的飯菜,林言吃飽喝足,睡得有些沉,被推醒後頭有些痛,他坐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聽羊修哭喊道:“言!我們完了!反.叛軍打進來了!”
反.叛軍?
傍晚的夕陽如火。
偌大輝煌的神殿籠罩在一層燃燒的色彩中。
到處都是哭喊、尖叫。
衝進來的反.叛軍們手持木刺、鐵劍,他們的影子拓在橙紅餘暉中,猙獰若鬼影。
有將軍高聲怒斥,讓手下的人不許傷及無辜。
但群情激憤下,所有人都喪失了理智,鮮血蜿蜒流淌,像一條小河。
後花園珍貴的鮮花異草,都付之一炬。
“啊!”
熊熊火焰燒了起來,人群忽然發出驚嚇得大喊,一頭鬃毛挑染成紅色的雄獅忽然沖了進來,龐大威猛的身軀,尖利鋒銳的獠牙,金黃豎瞳猶如一根針,宣洩着暴怒的戾氣。
“——吼!”它暴怒的吼叫,陰惻惻的盯着四周的人群,來回踱步。
林言聽出這聲吼叫里的呼喚,大獅子在叫他。
他從這聲呼喚中回過神,臉色蒼白,立刻就要下樓,羊修卻抓住他的手,語速極快的說:“我、我知道你和神子的事……言,你帶我一起跑吧。”
“你在說什麼?”林言倏然回頭。
“你每晚都會去神子的住處……我偷偷跟蹤過你一次,我見過的,求求你了言,神子一定不會看你死的,帶我一起走吧,把我當僕人也可以,帶我一起走吧!”
“大祭司和小祭司他們都跑了,只有我們,只有我們被留下了,我們是犧牲品!”
一切都有了圓滿的解釋。
難怪大祭司長淡化神子的存在,難怪大祭司和小祭司們變得急切。
想到這,林言神情突然一變:“神子呢?”
“神子?”羊修慘然一笑:“神子被關在塔頂,他和我們一樣,都是棄子……你還不明白嗎?言,新的世紀要來了,獸人大陸不需要神了。我們都是舊時代的產物,都要被剷除!”
門在這時被推開。
一群穿着騎士的獸人闖了進來,他們氣喘吁吁,盔甲上沾滿了血跡。
羊修驚恐欲絕的尖叫。
為首的騎士恭敬地低下頭,對林言說:“言大人,請跟我們走吧。”
“神子大人為您安排了去處,如果您有需要收拾的東西,請慢慢收拾,不必着急。反.叛軍們攻不破我們的防線,待您收拾完畢,我們會護送您離開。”
羊修的尖叫停止了,他猛地去看林言,眼裏充滿期冀:“言!我們走吧?”
林言臉色煞白,死死盯着為首的騎士,又問了一遍:“神子呢?”
騎士不言,眼神迴避。
神子不死,獸人大陸會陷入新一輪戰爭。
只有神子死了,舊世紀才能終結,一切才能結束。
“言大人,帶您走,是神子給我們下達的最後命令。”
“他在哪兒?”
騎士頓了頓,道:“塔頂,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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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言將羊修託付給這些騎士,羊秀的眼神透着茫然,在林言離開前,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含着淚對他搖頭,曾經的那些嫉妒、擔憂、羨慕,彷彿都被生死之際的感情衝散。
“別去……言,我們一起走吧,”羊修哭着:“我、對不起……但是我發誓,我從來沒有將你和神子的事,告訴任何人。”
那些晚歸的夜晚,走廊盡頭無意間的提醒聲,微亮的燭火,回屋后離去的腳步聲,都有了解釋。
林言鬆開羊修的手,低聲說:“謝謝。”
他跑下了樓,扯掉令他難受的絲巾、腰帶,俯身挽起限制行動的袍尾,打成結。
樓下的夕陽餘暉耀眼,灑在衝過來的雄獅身上。雄獅金色的鬃毛獵獵,毛髮被暈染成一片橙紅,林言撲了上去,抱着大獅子,把眼淚蹭到了它身上。
“吼!”大獅子怒氣沖沖地吼他。
林言熟稔的環住它的脖頸,輕聲說:“別吼啦,再吼耳朵聾啦。”
大獅子陰戾的豎瞳盯着他,看他爬到它身上,濃黑的長捲髮被風撫起,散落在汗濕的後背,漂亮狹長的狐狸眼微彎,說:“走吧,去高塔。”
那是座巍峨聳立的高塔。
自神殿建立之初便存在着,連接山巔與神殿。
也是獸神棲息之地。
林言登上高塔,離開前,抱住大獅子,溫聲對它說:“跑吧。這裏不適合你。”
大獅子盯着他,緩緩舔了舔他的鬢角。
林言感到些怪異,他側過頭,不讓大獅子繼續舔自己,拍拍它的大腦袋,忍下不舍:“好了,我走了。”
他登上高塔。
聳立的高塔樓梯呈旋轉狀。
一圈又一圈,連綿不絕。
林言走到腰酸背痛,也沒有看見所謂的塔頂。
他累的坐下休息一會兒,再邁步走動,這一次,堪堪上了兩層樓,便到達了塔頂。
眼前豁然開朗。
華麗繁複的石英門佇立在天地間,高大威嚴。
上面雕刻着神秘復古的花紋。
四周敞亮無窗,不同於地面的昏暗,這裏光線充足,雲煙繚繞。遠處的雲層稀薄可見,清風吹過身邊,用手觸碰,能觸摸到實物般的清涼。
林言直覺有哪裏不對,他猶豫了下,推開石英門,門后的世界如若置身天際。
遼闊巍峨的宮殿,飄渺的輕雲白煙。
茂盛鮮妍花草、鵝卵石小路,有一汩清泉,輕輕流動着,泉水清可見底,發出叮鈴輕響。
林言茫然地走在小路上,抬頭望見一座高台。
高台擺着案幾,軟墊。
端坐其後的男人淡淡的垂眸看他。
祂有一雙寂冷漠然的金色眼眸,身軀頎長挺拔,一襲黑金長袍逶迤垂地,與深黑色的長發融為一體,雍容華貴,高高在上,仿若無情無欲、俯視人間的神明。
被那雙金色眼眸盯着,無形的壓力鋪面迎來。
林言覺得自己彷彿看見了一座不可翻越的高山,亦或者是深邃無邊的銀河,萬千星辰湮滅其中,人類的存在如螻蟻,時間的流轉也變得稀疏平常。
這世間發生的一切躲不過這雙眼睛。
冰冷、深邃。
視世間萬物如沙礫。
林言如墜冰窟,低低的叫:“……塞西?”
男人沒有回應。
過了許久,祂才垂下眼帘,眼中情緒無趣,淡漠的說:“我並無姓名。”
神之子誕生於天地。
無姓無名。
史稱獸神。
中央神殿有言,聆聽神諭會使人耳清目明。
這一剎那,林言心神巨顫,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不論是遭遇時空亂流來到這個世界,還是在中央神殿經歷考驗。
他如同做了一場大夢,驚疑不定,神智蕩然一清,下意識死死盯着男人的臉。
不對!
紀妄?
陸時?
怎麼又是這張臉?
林言出奇的焦躁,身上滲出了冷汗,恨不得立刻揪出系統的小尾巴,問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三個世界了,每個世界的重要角色都和他哥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Bug?還是員工福利?
林言心跳的急促,心裏想東想西,情緒卻平復下來,不論如何,他並不覺得‘紀妄’會傷害自己。
想請關竅,壓下那些暫時不能得到解決的疑惑。林言翹起嘴唇,眼睛柔軟明亮,含着淺淺的笑意,雀躍的想登上高台。
這個世界可沒有任務的逼迫。
他都想好該去哪裏玩、去哪裏看風景了。
原生態純天然的風景,食物也鮮美,簡直是神仙過的日子。
向前邁了一步,林言漂亮狹長的狐狸眼彎成弧線,眼中笑意未退,便聽神明平靜道:“林言。”
這是他的名字,並非貓言,也並非言。
“我與你命運交纏,先前不受控制,言行舉止對你多有冒犯。如今命運已解,你已恢復自由身。”
步伐頓時停下,林言沒聽明白:“什麼意思?”
什麼命運不命運的?
神明金色的瞳孔無波無瀾,垂着眼帘,繼續道:“你身邊的獅子,是我在此世間的化身。”
至於幻境與現實里的那些親昵,也被祂歸於‘得罪’之類。
命運線交纏,會使祂這個神明也不受控。
如今通過幻境的‘一生’,解開自己與眼前這個青年的交集,是祂耍的手段,如果林言需要補償,祂會盡全力滿足。
微微抬眸,祂發現剛才還對他笑的很甜的青年已經收起了笑,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眼神里有些微妙的審視。
這變化罕見的令祂感到沉鬱。
祂微闔着眸,壓下不受控的情緒。
命運交纏帶來的影響如此之深,身為神明,獸人們的父神,祂必須不偏不倚、公平正直。
青年突然在此時開口:“你想跟我一刀兩斷?”
指尖微不可見的一動,古怪的焦灼、暴戾,隨着這四個字湧入眼底,神明眼底墨色漫開,污染了純金色的瞳孔。
“我欠你良多。”祂語速聽起來不疾不徐,實則迴避的問:“你需要什麼?”
或者想要什麼?
祂都可以奉上。
“我什麼都不需要。”林言冷淡的答,不知想到了什麼,忽而扯起唇,意味不明道:“我可不敢再和神明有糾葛了。”
轉身離開前,林言又回過頭,對上那雙緊緊盯着自己的金眸,“對了,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
神明:“什麼問題?”
“你說我身邊的獅子……是你的化身?化身和本體有什麼區別?”
“化身與本體靈魂相同,但經歷不同。我雖為神,也需體驗人世間的百態,這些化身的意念可以為我所用。等到合適的時機,他們便會與我融合。”
“哦。”林言懂了,在合適的時機到來前,化身也算是獨立的個體。
這倒是解決了一個會讓他苦惱的隱患。
在所謂‘合適的時機’到來前,小獅子還是他養大的獅子。
至於這位斬斷了命運線的‘獸神’。
林言遮下冷笑。
他倒更想看看,是怎麼個斬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