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文里的假少爺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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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離室說是隔離室,就是間遠離教學樓的廢棄醫務室,掩映在青蔥樹木之間。
正是大課間時間,遠遠的還能聽見操場上的音樂聲,靠近隔離室的地方很安靜,綠灌叢茂密,裏面響起嘶嘶啦啦的知了聲。
林言走在小路上,繞過一棵大樹,看見了那間由醫務室改裝而成的隔離室。
隔離室的窗戶外裝着防盜網,外觀和教室差不多,光線不錯。
林言步伐很輕,走路時很安靜,並不東張西望,指尖自然放鬆的垂在腿側,眼瞼微抬,他身段修長、柔韌,看起來就好像特地練過。
系統很早就發現,不論是潛入更衣室時柔韌輕巧的姿態、還是早上給紀妄下藥時瞞天過海的手速,林言都不像普通人。
只是……馬仔任務這麼卷嗎?當個馬仔都得會這麼多本領?
雖然好奇,它也沒有多問。
從林言來到拯救任務起,他以前的記憶就會被淡化處理,估計就算問了,林言自己都記不清。
“紀妄。”
突然響起的男聲令林言腳步一頓,他迅速抬起頭,眼裏閃過一絲驚訝,貓着腰,踮着腳尖,蹲到隔離室後窗下面。
那道男聲還在繼續,溫溫和和的,蘊藏的含義卻不亞於殺人誅心:“你怎麼又給爸爸媽媽添麻煩呢?幸虧今天老師先找到了我,不然家裏又要因為你鬧得人仰馬翻了。”
“你也知道你的身份不一般,頂級alpha聽起來風光,實際上每次易感期你都很不舒服吧?我能理解你,但是外人不會理解你,他們只會覺得你總是出事、惹事。”
來人的身份已然清晰。
林言面色沉冷,悄悄探出頭,朝聲音來源看去。
——是紀年。
夏日的午後陽光明媚,微風燥熱。
穿着白襯衫、黑長褲的男生就站在距離隔離室不遠不近的地方,戴着一副銀邊眼睛,身姿筆挺,五官精緻,眼睛是桃花眼,有種柔和的美。
他氣質很特殊,像春風拂過水麵,又像垂墜的紫藤花瓣,站在陽光下微笑時,令人微微感到目眩。
林言眉頭頓時皺的更深,不太對勁,這個紀年周身流露出的氣質,與他眼中的貪婪和語氣中的輕蔑截然不同。
就好像給一個垃圾桶套上了五彩斑斕的外衣,十分彆扭。
他心下有了猜測:“系統,這個紀年就是穿越者或者重生者吧?”
“抱歉,宿主,我並不能給你準確的答覆。”系統說。
“沒事,”林言知道它受限於世界規則,“我已經確定了。”
這種腐爛的、從骨子裏發散出的惡臭味,只有掠奪者身上才會有。
說句粗俗的,掠奪者們就是屎盆子鑲金邊,稍微有點經驗的任務者一眼就能看出來。
紀年仍在不緊不慢的說話,他語速輕慢,帶着些蠱惑:“紀妄,你知道爸媽為什麼選擇我而不是選擇你嗎?
“就是因為你的信息素太不可控了,如果你只是一個beta,或者一個正常的alpha,信息素穩定正常,爸媽才會喜歡你,紀家也會更加歡迎你,像我這樣,你才會討人喜歡。”
“你願不願意去做腺體修正手術?”他輕聲細語,宛如暗處蟄伏的毒蛇,直到此時,才露出了毒牙。
“做了手術,你就能回來了。”
“紀妄,你要好好想想,是現在的生活好,還是回到爸媽身邊的生活更好,紀家永遠是你的家,你可千萬不要辜負爸媽對你的期待。”
“還有爺爺,你知道他因為你的事住院了嗎?”
……
林言已經聽不下去了,憤怒到極致,他反而冷靜下來。
紀年的態度實在囂張。
好像壓根不把紀妄當正常人看,這不對勁,紀妄就算再落魄,也不可能因為他的一句兩句話就去“修復”所謂的腺體,除非紀年有七八分的把握,紀妄會按照他說的去做。
他的把握從何而來?
難道紀年手裏還有什麼底牌?
林言悄無聲息的將手機往隱蔽處藏了藏,繼續對着紀年錄像。
紀年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話里話外都圍繞紀妄信息素有異,做手術才能回紀家一個主題,林言一邊警惕的聽着,從他口中獲得更多信息,一邊悄悄探出頭,從磨砂窗戶外朝里看。
隔離室年久失修,窗戶表面覆著一層灰塵。
林言扒着防盜窗的欄杆,努力瞪大眼睛,想找到紀妄的方位,半天,他才看到角落裏的一個人影。
人影席地而坐,陰影沒過他的全身,他安靜的低着頭,像一尊石像,清瘦的骨骼抵着潮濕的牆壁,似乎在認真傾聽紀年的話。
林言急了,紀妄這人怎麼什麼都聽呢?
聽紀年放屁不如聽他唱rap了。
他想了想,輕輕屈起食指,越過防盜窗的鐵欄杆,敲響玻璃。
噠。
那道人影似有所覺,轉過頭。
很輕的一下,音量控制在只有屋內的人和敲響的人能聽見的範圍內。
林言吞口口水,有點緊張紀妄會不會過來,窗戶可以從內部拉開,一旦拉開,紀妄就能看見他。
他瞪大眼睛,緊緊觀察着那團黑影的一舉一動,黑影依舊安靜的靠在角落,遲鈍又淡漠的,接受着外界反饋給他的一切。
……果然又是這樣。
林言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垂下眼瞼,很輕的又敲響窗戶。
噠、噠、噠——
他努力保持着節奏,不敢敲太快、也不敢敲太慢,盡量壓下紀年的話對紀妄的影響,速度適中的即興演出,耳邊有風吹過,帶來了紀年的聲音。
“……你現在信息素失控,和個廢人沒什麼兩樣,不如做修復手術,還能保持alpha的尊嚴……”
噠噠、噠噠、噠噠——
“紀家養你這麼多年,你也該回報爸媽了,我要是你,現在都沒有臉面頂着‘紀’這個姓……”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哎,我說這麼多都是為了你好,家和萬事興,紀家出了你這樣的人,你知道外界有多少人在看我們笑話嗎?你真的不會愧疚嗎?紀妄?”
噠噠噠噠噠噠——
林言覺得自己快把窗戶敲碎了!
一指禪功都他媽快練成了!
他眼中燃着兩簇小火苗,把窗戶當紀年的頭蓋骨,一邊咬牙切齒的敲,一邊暗暗調整呼吸,努力把雜亂的節奏拐回正途。
“……這周五是什麼日子你還記得吧,是我的生日,爸媽說要帶我去隔壁市玩一圈,紀妄,沒記錯的話你的生日也是這周五,可惜你的親生父母已經不在了,他們對我可好了,總是抱着我叫寶貝……”紀年陰魂不散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這一次,他語氣里微微含笑,已然不掩飾自己的惡意與針對,直接拿早逝的紀妄父母說事。
林言徹底沒了表情。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只有紀年這樣的人渣才能說出這種戳人心窩子的話。
紀妄的父母在他五歲那年就出車禍去世了,大貨車司機疲勞駕駛,撞了人後痛哭流涕,對罪行供認不諱,判了十年,三年前一出獄便沒了蹤影,怎麼找也找不到。
紀年剛回紀家時,紀妄還是那個天之驕子,私下動用人脈去找大貨車司機的下落,只是不等他查出點蛛絲馬跡,他在紀家的地位便急轉直下,同學的欺/凌、父母的忽視、紀年的針對、發小的背叛等等,一樁樁一件件耗盡他的心血,即便他再想調查當年的事,也有心無力。
林言繃緊的指骨隱隱泛着白,他實在敲不下去了,想現在哐哐給紀年兩拳。熱血一上涌,他‘刷’的起身,面無表情地看向前方——
噠。
就在這時,窗戶內響起很輕、很慢的一個聲音。
像春天來臨之際,小草頂破泥土時的聲音。
林言下意識側過頭,磨砂窗戶內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團黑影,人影蹲在背光處,身形清瘦削薄,微垂着頭,脖頸至脊柱連成一條明晰流暢的弧線,他指骨很輕的,又在窗戶上敲了下。
像某種無聲又遲滯的回應。
窗戶微微印出他蒼白的膚色。
那一瞬間,林言覺得自己的心臟似乎也被小草頂了頂。
他見過狂傲拽酷、滿嘴不離‘莫欺少年窮’的霸氣男主,也見過沉默寡言,提劍就乾的冰山男主,還見過邪魅狂狷,衣服從不扣上面兩顆扣子的多情男主。
——唯獨沒見過會團成一團,蹲在窗戶后,在他敲過的窗戶上,很輕的給予回應的男主。
……
怒火莫名被澆滅。
林言覺得挺有意思,他蹲回原地,仗着窗戶上有磨砂,大大方方的打量窗戶后的紀妄。
明明沒有任何交流,他卻能從紀妄的反應中窺出他的情緒。
紀妄很平靜。
並不為紀年的話感到生氣、難過。
如果不是氣運被搶奪,林言可以肯定,紀年連紀妄的一根頭髮絲都比不上。
紀年好像終於說累了,紀妄一直不給回應,他也感覺沒勁,最後陰陽怪氣的又“勸”了兩句,便轉身離開。
林言拿回手機,靠着牆壁開始回看錄像。
一窗之隔,紀妄又蹲到角落開始長蘑菇。
他仰着頭,視線靜靜的看着虛空,眼瞼微闔,睫毛被汗水浸透,垂下兩片淺灰色的陰影,臉色是病態的瘦削蒼白。
耳邊能聽見些許雜音,是從窗外人的手機里傳來的。
林言錄像錄得很清晰,附近只有紀年一人,他的身形、五官是旁人想睜眼說瞎話都沒法狡辯的程度,許是搶奪了紀妄的氣運,他的所作所為絲毫不加掩飾,也根本不擔心周圍會不會有人偷聽、偷拍。
他被捧得太高了,覺得自己已經快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
這樣的性格,居然還能將紀妄逼到如今的地步。
如果不是背後有人相助,那就真是老天爺的親兒子了。
林言不相信天道會認這種敗類當親兒子,他要想辦法揪出紀年背後的人,同樣,也要想辦法激發男主的求生欲。
82%的崩壞度,說明男主現在只有18%的求生欲。
想到這,林言忍不住回頭瞅了眼屋內的黑影。
……還是很難搞啊。
*
中午,林言偷偷摸摸的溜去隔離室,給紀妄送午飯。
紀妄果然還被關着,林言心裏擔心他怎麼解決衛生問題,在窗邊鬼鬼祟祟的換了好幾個角度,才看見視覺死角處的衛生間。
狹窄逼仄,門鎖都生鏽了。
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林言嘆口氣,再次為男主的生存環境嘆息。
然後把打包好的飯菜推到窗戶邊,熟稔的用女聲道:“紀妄哥哥,我是小美,我又來給你送飯啦~”
林言的身份暫時還不能用,剛經歷過‘內褲’社死,林言覺得自己還需要緩緩。
男主也需要緩緩。
小美有過送飯先例,再來一次也不突兀。
屋內的黑影轉過頭,身影被陽光拓印到牆壁上,依稀能看見一截清雋深刻的下頜線。
不像上次那樣難哄,紀妄安靜片刻,慢慢走了過來。
林言迅速躲開,藏進陰影,看紀妄拉開窗戶,修長的指尖拎起膠袋,將午飯拿進去。
莫名有點溫順。
察覺到自己這個心理,林言立刻搖頭,甩飛這個念頭,堅定馬仔路線不動搖。
馬仔和媽崽可不是兩個字的差別,一旦把男主看作媽崽,那很容易過界,產生支配、左右男主意願的行為,到時候宿主任務即便完成,評分也不會高。
林言才不會犯這種原則性的錯誤。
這麼想完,他莫名還是有點擔心,看窗戶合上,連忙從陰影里走出來,找了個角度觀察衛生間,衛生間破舊成那樣,男主肯定不會用。
琢磨片刻,林言扭頭跑去小賣部,買了大瓶裝礦泉水。
把礦泉水放在窗沿,他敲了敲窗戶,重新躲進黑暗,男主順從的把礦泉水也拎了進去。
林言鬆口氣,又把一個東西放到窗沿上。
這次不用他敲窗戶,紀妄自然的拉開窗戶,伸出手——
拿起了一卷衛生紙。
修長如玉的指尖僵住,像拎了個不定時炸/彈。
衛生紙外還有一層塑料包裝,印着品牌logo,下面還有一行加粗的白色小字——愛護自己,從點點滴滴做起。
……我可太他媽貼心了。
林言給自己點個贊,趁熱打鐵,“紀妄哥哥,也不知道你要被關多久,我就多準備了點,你湊合用。”
簡直面面俱到,紀妄這不感動?
紀妄確實不敢動,半天,才慢吞吞的把衛生紙也拿進去。
窗戶隨之合上。
解決了男主的人生大事,林言終於舒坦了,起身伸了個懶腰,鬆鬆蹲久了發麻的腿,打算離開。
他現在的身份還是小美,馬甲披的嚴嚴實實,好感度刷的太高沒什麼用。
畢竟塞內褲的前車之鑒還歷歷在目,這會兒馬甲要是掉了,可就真偽娘+變態,雙buff疊身,騎虎難下。
林言覺得那畫面太美,他不敢想。
“紀妄哥哥,你繼續吃飯吧,我先回去上課了。”
說完,他站在窗檯旁邊,等紀妄回復。
紀妄沒出聲,林言想了想,試探性地敲敲窗戶。
很快。
窗戶上印出一截蒼白分明指節。
——噠。
像某種無言又默契的回應。
……紀妄還挺高冷。
真·沉默是金型校園文男主。
林言有點想笑,沒再拖延時間,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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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漸漸遠去。
一窗之隔,正午耀眼的陽光斜射入冰冷空曠的室內。
隔離室角落,黑髮黑眸的alpha抵着牆壁,冷汗浸染了鬢髮,脊背弓成一條緊繃的弧線,清俊又利落。
劇痛傳遍四肢百骸,如鋒利的刀片般切割着神經。
空氣中充滿極具威脅的氣味。
他臉色白的近乎透明,額角青色的脈絡突起,血液汩汩流動,病懨懨的,顯得消瘦病態,黑沉的眼眸里同樣沒什麼情緒,半晌,才壓下這股擴散蔓延的信息素,瞥向窗檯。
那裏已經沒了聲音。
……
正是午休時間,學校各處都熱熱鬧鬧,隔離室附近有個小操場,平日裏不少學生趁着午休來這打球,今天小操場卻空無一人。
不多時,路上有兩個beta男生一邊拍球一邊走過來,嘻嘻哈哈的,笑容卻在接近球場時蕩然無存。
“操……哪兒來的alpha信息素?有沒有公德啊?”其中一個男生臉色煞白,眉頭皺成蚯蚓,籃球從他手上滑落,噔噔噔滾向一旁的灌木叢。
另一個男生也捂着鼻子:“這附近好像是隔離室……隔離室來人了?不是說新建了個隔離室嗎?怎麼又啟用舊的了?”
“誰知道,不行,我撐不住了,這信息素太他媽嚇人了。”
“我也是,估計關了個等級很高的alpha……走走走,回去通知體委他們,今天別來小操場。”
“……不是別來小操場,是別來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