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北陰去縣,庄荒人老
東漢時期,有個叫許慎的寫了本名為《說文解字》的書,裏面記載道:“陰,暗也;水之南,山之北也。”
到了唐朝,李吉甫在《元和郡縣誌》中說的更加明確:“山南曰陽,山北曰陰;水北曰陽,水南曰陰。”
由此可知,許多地方的名字裏就包含了其大概的位置信息。反過來,也可以根據某一地的位置信息,去推測它的名字,大體上還是比較準的。
是以華山之北,名華陰。
華山別院並不是華山上的某處院落,而是修在了華陰縣左近的一所莊子。
通常來說,在武林中想要開山立派、傳下道統,除了要有足夠強悍的武功外,還要佔一個山頭。
而這個山頭呢,自然是越有名氣越好,諸如五嶽、武當、峨眉什麼的。
一則名頭好聽,叫出去也響亮。
策馬江湖,道左相逢,互相一打招呼,別人都是來自嵩山的大師、崑崙的劍俠。
等輪到你一張嘴:“俺是從牛頭山來的……”
不清楚底細的還以為你是土匪呢。
所以,名頭真的很重要。
其次,但凡名山大川的附近,多為人口密集所在,日常採買也好,收徒傳藝也好,都比較方便。
像牛頭山那樣的犄角旮旯,除去落草外,估計平時也只有樵夫會去那裏砍柴。
這就是選一處好山頭的重要性。
當然,覺得山頭這種叫法有辱斯文,也可以換個稱謂——基業。
其實行走江湖是很辛苦的,居無定所、隨風漂泊,許多一個人耍單幫的,吃了上頓沒下頓都是常事。
江湖是個很大的所在,三教九流、正邪兩道、武林、綠林…皆在其中。
倘若你真去牛頭山落了草,你也可以說自己是江湖中人,這一點你和令狐沖是一樣的。
但事實上,你們又不全然相同,因為令狐沖可以說他是江湖武林中人,而你僅僅是江湖綠林中人……
當令狐沖見到你時,會稱呼你為——這位江湖朋友,而不是——這位武林同道。
所謂“器與名,不可假人。”這器和名所指的是什麼?乃是權與位。
權,且先不去說他,單說這“位”,本質上便是指一個人的身份認定,這是件極為嚴肅的事。
在江湖裏廝混,武功不好不一定會死人,但立場若是站錯了,是一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一些江湖豪客動不動會喊兩句類似“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樣的口號。
其實,大家拎着刀子風裏來雨里去,無論是混出個義薄雲天亦或是邪魔外道,爭搶得無非就是那麼點兒東西。
而搶東西這事,一個人再怎麼厲害,也很難搶得過一群人。
即便你武藝高強,頂得住。可萬一人家拉幫結夥,子子孫孫無窮匱矣,你能保證你的後代也頂得住?
所以,建立小山頭的必要性就體現出來了。
早在千年前,孔夫子以德服人,振臂高呼: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而後立紅棍七十二,納門徒三千,遂有百世儒教。
放在後世管這叫,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敵人搞得少少的,要統一戰線求同存異那個一國兩制……
擱在江湖武林,講究的是交遊廣闊、為人四海,對內團結同門,對外拉攏同道。
從古至今,換湯不換藥。
華山別院的作用之一,便是替華山派拉攏同道。
理論上來說,到了華山派地界的江湖中人,
通常分為兩類:一是路過的,二是來辦事的。
無論是哪一類,還可以細分為朋友、陌生人、敵人這三種。
朋友來了,名聲響亮的直接迎進山門,由岳大掌門親自接見。名聲不那麼響亮的,則入住華山別院,好吃好喝招待一番,臨走還會送些程儀。
陌生人來了,入廟拜佛得先進山門,華山別院就是山門,甭管你多大的名號、來頭,只要不熟就不可能直接讓你上山。
先把禮物、拜貼呈上去,至於見不見面,就得看掌門人的心情了。
當然,你也可以無視規矩直接衝上去,然後你就會從“陌生人”變成“敵人”。
而敵人來了,毋須多言……
“不過,二十一年前我派遭逢大變,以至於人丁寥落,掌門接位后便發函江湖,謝絕了這些年的迎來送往,這華山別院也就閑置了。”
說這話的是位中年人,就站在陸大有身邊,面容滄桑眼神堅毅,鬢間已有些許白髮,看上去似乎比岳不群的年齡還要大。
“二師兄,那這莊子…早就沒人住了?”
陸大有看了一眼那斑駁的大門,很多地方的漆皮都脫落了,若能門前再添幾叢雜草,簡直就是處荒宅。
“那倒不是,裏面住着幾個洒掃僕役,還有一位老管事,對那老管事你可得禮貌些,便是師父見了他,那也是好言好語的。”
“哦,曉得了。”
“行了,已經把你送到門口了,我這便回山裡。”
“二師兄,進去歇歇喝口水吧。”
中年人抬頭看看偏斜的太陽,搖了搖頭,
“不必,時辰不早了,天黑了山路更難走。”
陸大有拎着個簡單的包袱,站在莊子門口目送二師兄離去,心下不禁感慨。
果然,內奸都生就一副老實可靠的面容,相由心生這話也忒不靠譜了。想想余則成,再看看勞德諾,真的信任了他們,遲早會挨悶棍。
說起來,勞德諾也是今年正式拜的師,雖然幾年之前他就加入了華山派,但一直沒有獲得正式的名分。
之前都是用類似門客的身份,為岳不群在江湖上東跑西顛,整日糾纏在華山派的瑣事裏。
或許是為了酬謝他這些年的辛苦,亦或是岳不群察覺了他的身份問題,最終在入門儀式上,直接給了他華山派二弟子的地位。
不管老岳是想對他委以重任也好,還是發現了什麼,想把他拴在身邊也好。
反正,現在都不關他陸大有的事了。
如今,他陸大有也只是一個丹田被廢、無法練功、前途無望,然後被驅之別院的、可憐的、小小的田莊看守而已。
等到看不見勞德諾的身影,陸大有拎着包袱,在大門口轉來轉去,搖頭晃腦的念起了歪詩:
“江湖雨急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躲進小樓成一統…”
詩未念畢,他突地一停頓,抬手撩起衣裳下擺,探出條腿來,亮了個像,
“嚨咚大大大——台!倉來才乙台倉——膽敢硬闖~不輕~~饒~~~”
但總有些人那麼的沒有眼色,他這調門還沒升到頭呢,就給他打斷了,
“誰呀?在門外瞎咋呼什麼呢!”
聽身後傳來吼叫,陸大有回首看去,方一轉頭便覺惡風撲面,直接被一隻飽經滄桑的老布鞋,掀了個滿臉。
“嗷!”
就在他捂着鼻子蹲下的功夫,有個老頭單腿蹦噠着依靠在了門框上。
“小子,把鞋給老夫撿回來,然後到別處耍去,哼哼,擱以前敢在這大門前鬼哭狼嚎,你身上早叫人戳了十幾個透明窟窿了!”
陸大有恨恨地望向來者,伸手捂住鼻子,兩眼被熏的直淌眼淚,
“老傢伙,你多久沒洗腳了,嘔~”
“咋?你想給老夫洗腳?倒是個孝順的。”
“不如,先讓我給你洗洗脖子吧!”
“呦呵,口氣不小,可惜本事不大,連老夫扔出去的鞋都躲不開。”
“我……”
“別廢話了,趕緊給老夫把鞋撿回來,然後該去哪去哪,此處不是你玩鬧的地方。”
突然察覺手心裏熱乎乎的,陸大有一看才發現自己在流鼻血,而且他有點感受不到自己鼻子了。
媽的,老傢伙不光搞偷襲,這分明還下了死力氣!
雖然他知道自己的鼻子會變好,因為不管是多麼嚴重的傷勢,只要人還有一口氣,他就一定能恢復。
但是,打人不打臉,打臉傷自尊啊。
他莫名的有些崩潰了,
“你管我?我想玩就玩,想鬧就鬧,不光玩鬧我還要搬過來住這,早晚把你個老傢伙給鬧騰死!”
“你說住就住?”老頭不屑。
“我說住就住!”陸大有肯定。
“你要是能住,我就……”
“你就如何?”說著陸大有把手伸進了懷裏。
“等一下,你誰啊?”
“你別管我是誰,咱先把上一句話說清楚。”
“呵呵,你要是能住,我就……讓你住唄。”
老頭輕蔑的瞟了一眼陸大有,直接扭身往院子裏蹦,
“小子,還是那句話,趕緊把鞋給撿回來。不然的話,無論你是誰,你一定住不了,這話老夫撂這了!”
“我……嘶……”陸大有被氣的直攥拳頭,但最終還是把地上的布鞋捏了起來。
猶豫片刻后,又把岳不群的親筆信從懷裏掏出,塞進了那隻臭布鞋裏,
“這信,你總歸要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