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漢洋的母親

漢洋一開門，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媽媽。他父親一大家親戚全部坐在餐廳的餐桌，母親獨自一人坐在客廳沙發，她就是在等漢洋。比起跟父親間的生疏，漢洋與母親雖然不見面的時間更久，但是她卻對漢洋的生活了如指掌，在船上每個月和家裏免費視頻通話的兩個小時一定是被他母親全部霸佔的。

漢洋的父母自他小學二年級起就離婚了。他媽一直在做各種各樣的生意，開過館子、麻將室、倒賣過工廠的器械設備，現在在做工程，賺了不少錢。她是一個閑不住的女人，他的父親是一個按部就班抓着過去就能過活的男人，難怪過生活時互相都覺得憋屈，分開了反而能和平甚至親切地相處。

“你回來了都不告訴我一聲嗎？”這是她對漢洋說的第一句話。顯然，漢洋下船回家沒有通知她。

“這不爺爺去世太倉促了嘛！”漢洋慌張地找着借口。

“哎喲，漂了幾個月，你曬得又黑又瘦的，這怎麼行嘛。真是不知道怎麼給你安排得這麼個工作！”

“沒事，挺好的。”

“你都27歲了啊，這是你一輩子最好的年紀，轉瞬即逝的。每個階段要做每個階段該做的事，你現在是要對象沒對象，要前途也看不到個前途。真不能這麼漂了。”

這些話漢洋聽過百八十遍了，從大學畢業開始，每一次，每一個月的通話他媽媽都會換一些措辭把這個觀念再講一遍：什麼年紀該做什麼事。

漢洋聽到餐廳大家已經開動了，有碰杯聊天的聲音，他期盼他們誰能來叫一下他，畢竟兩個小時的通話還可以倒計時，見了面就說不準了。

漢洋的母親還在不停地說，舉各種例子：他們那一輩的沒結婚怎麼過得不好的，沒工作在家裏是怎麼受氣的，朋友的小孩是怎麼成功的。漢洋一直想反駁她，他認為“什麼年紀該做什麼事”這套理論完全都歸因於人類100年左右的生命。他原來也被打動過，好像這個年紀不做這些事就掉隊了，就再也追不上了。

但後來他又想，如果人生僅僅還有一年，或者還有十年，他還會在意這些事嗎？他會有更想做的事嗎？又如果自己的人生還有1000年，他會糾結現在浪費的時間嗎？既然無論生命時長是變長還是縮短，他都會繼續做自己想做的事，那麼為什麼剛剛好在100年的時間線里他的生活要有變化呢？

漢洋又在走神，很敷衍地回應着他媽媽。等回過神來時，她臉上已經有了與他難以溝通的無奈表情。正當漢洋以為終於要結束時，他的母親卻叫來了漢洋的堂哥。

“漢懷呀，嬸嬸好久沒見你了，聽說你在BJ讀博啦。”

堂哥擦了擦嘴笑眯眯地回應到：“嗯嗯嬸嬸，我在北航讀生物醫學，大概明年九月份畢業。”

“哎呀真是厲害，從小你就比漢洋搞得好，一路都順利得很。畢業的單位找好了嗎？”

“差不多定好了，我應該會去科興，是個上市公司，我之前在他們那實****叫我畢業就過去。”

“哎真好真好，你要多帶着一點漢洋啊，他未來怎麼樣一點安排都沒有呢。”漢洋的母親看着漢懷時總是一臉滿意。

“漢洋很厲害的呀，都早我三年賺錢了，存款得有幾萬了吧。我還在花家裏的錢呢。”哥哥給漢洋擠了個顏色。他肯定覺得自己在幫漢洋說話，但只有漢洋知道該如何對付自己的媽——你永遠不要反駁她。

“那有什麼用啊？未必能在船上飄一輩子啊，

回來不還得重新找工作，等年紀大了沒點專業技能工作只會越來越難找。”講到漢洋時她媽媽總是一臉鄙夷。

“嬸嬸您放心吧，漢洋肯定沒問題的。”

“反正你要多帶着他，讓他向你學習，嬸嬸只能相信你了。”對話哥哥時她又輕鬆地換了一種期待的神情。

漢洋的媽媽不是第一次找他身邊的人談話了，跟他哥還好，畢竟算是親戚，而且漢懷現狀好，他媽媽頂多能讓他勸勸漢洋。可對漢洋的朋友就不一樣了，大概一個月前吧，有次通話他媽媽特意找了小飛私聊，小飛那麼樂觀的人打完電話后狀態很差，不得不說他媽真是讓人情緒崩潰的一把好手。

過了好久小飛才告訴漢洋，他媽抨擊了船上的所有人，認為他們都是渾渾噩噩玩物喪志、互相影響一起沉淪。漢洋當時知道挺氣憤的，那是他第一次跟母親頂嘴，讓她不要再騷擾自己身邊的任何人。

有些人到船上可能是為了玩樂，但小飛真不是，他只有在船上才可能有個相對公平的人生，才不會被當作是犯人的孩子。這對他來說上好的選擇卻被漢洋的媽說得一無是處。漢洋不知道他媽具體說了什麼過分的話，但是想到她因為兒子的人生軌跡沒能如她所願就妄圖指導身邊的人，他就覺得母親真的過於自大，也太不尊重別人的人生了。沒有人會覺得自己是配角，但他媽媽就會讓他們實實在在地感受到這一點，一個人與一草一木沒有分別。

終於，漢洋的母親講完了，她走之前給了漢洋的爸爸一萬塊錢紅包，漢洋這才想起來明天是送爺爺上山的日子。她來了一趟，連香都沒上，走得時候所有親戚都起身跟她寒暄，目送她下樓。漢洋不知道這是不是她有意識地在讓他好好看看金錢的地位，才故意這麼不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