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陶醉其中
王向東一進財務處,榮慧琳就把他帶到處里的資料室。52歲的張燦玲,就是這資料室的管理員。
榮慧琳說:“衛東,這就是張大姐,她想請你幫幫忙。”
王向東說:“張大姐,我能幫您什麼?您只管說。”
張燦玲說:“昨天在電視上,看到你們中文系的簡老師,他是不是律師啊?”
王向東說:“是簡老師。”
張燦玲說:“既然是熟人,我想請他幫我打一個官司。您是系主任,面子比我大,您說的話,他不會不聽。”
王向東一聽,覺得有些犯難。
簡直老師上電視到現在,王向東還沒有跟他交流過,根本不知道他目前當律師的執業狀態。是真有律師資格證書,還是臨時幫忙充當辯護律師,這都不好說。在一切都未知的情況下,他怎麼能貿然向他提要求,請他打官司呢?
王向東就說:“張大姐,我不好立即答應您的要求。這樣,我和簡直老師溝通一下,聽聽他的想法,再來向您彙報。你看這樣行不行?”
張燦玲說:“不瞞你說,我這事萬分緊急,所以才會請你幫忙。”
王向東說:“社會上律師多得很,為什麼要找簡老師?”
張燦玲說:“說起來不好意思,我已經沒錢打官司了。”
王向東更加困惑:“打民事官司,不需要花什麼錢。”
張燦玲依然搖搖頭。王向東說:“家裏出事了?”
榮慧琳在一旁說:“張大姐的愛人,做生意,被騙走幾百萬貨款。欠債人不還錢,他借別人的錢,又被人家催着還。家裏的房子都賣掉了,一家人現在租房住。但也不安生,三天兩頭有人到家裏騷擾,沒法過日子。他們兩口子還好,孩子正在上學,實在是怕影響孩子的學業,所以,現在只能走法律途徑。但他們打官司的錢,恐怕一分錢都拿不出來,情急之下,才想到找簡直老師幫忙,看能不能通過法律途徑,要回別人欠他的錢。”
王向東說:“張大姐,您不用着急。簡老師如果真是律師,我想,他應該會幫這個忙。這樣啊,我呢,先和簡直老師談一下,看看他現在忙不忙,方不方便。如果一切順利,我再聯繫您,這樣行不行?”
張燦玲說:“好好好,多謝多謝啊。”
王向東說:“張大姐,不用謝。您是老大姐,幫幫忙是應該的。”
榮慧琳也說:“張大姐,王向東會替你說話的,沒關係。”
她扭頭對王向東說:“你快去吧。一有消息就告訴我。”
王向東說:“那好,我現在就去。”
王向東回到辦公室,給簡直老師打了電話,但一直佔線,打不進去。幾分鐘后才撥通。
簡直一接到王向東電話,就訴起苦來:“王主任,實在對不起啊,就因為昨天上了一次電視,我這電話一刻也閑不下來。都說要請我打官司。我就想,平時沒見這麼多人上訴,怎麼現在忽然冒出這麼多官司呢?”
王向東說:“不是官司多了,而是你出名了。”
簡直說:“我出什麼名?充其量就是一個業餘律師。”
王向東笑說:“業餘律師?現在也是名人。”
簡直一聽,哈哈笑起來:“好好好,借您王主任吉言,我這回就充當一下名人!”
王向東說:“本來嘛。”
簡直這才把話切入正題,問道:“王主任,您找我,有事啊?”
王向東不好貿然在電話里談張燦玲的事,
就說:“想找你聊聊,喝喝茶。”
簡直說:“好哇。我請您,定好了茶座,就把定位發給您。”
不一會兒,簡直把茶館的定位發來了,王向東一看就笑了。
原來,這個茶館,就是他與榮慧琳初次相約的那個地方。一想到那天約會的情景,想到榮慧琳當時臉上喜不自禁的表情,王向東就想笑。
王向東帶着笑眯眯的表情,走進茶館。簡直說:“瞧瞧瞧,王主任是不是遇上喜事了?我猜猜看。洞房花燭夜?不對,已經度過了。他鄉遇故知?也不對。久旱逢甘露?看情況不是。金榜題名時?也許這就是答案吧。我說得對不對?”
王向東說:“你就貧吧。是不是律師都很貧,不說話就難受。”
簡直說:“應該就是這個德性。”
王向東說:“不瞞你說,找你聊聊,就是你當律師的事。”
簡直說:“是不是想誇我昨天庭審的表現?”
王向東說:“我沒有看完整。我看到庭審直播的時候,已經快結束了。”
簡直說:“那麼,你想聊什麼?”
王向東喝了一口茶,笑笑:“我很奇怪,你怎麼會對法律文學這麼感興趣?”
簡直說:“不瞞你說,我中學讀的第一本小說,就是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探案集》。看得我神魂顛倒,夜不能寐。你知道,這是一種什麼體驗嗎?吸毒的感覺,有癮。”
王向東說:“既然這麼喜歡福爾摩斯,上大學幹嘛不去考法律專業?”
簡直說:“我不是想當作家嘛,就像柯南?道爾一樣,寫一個全能偵探,讓全世界的讀者為我着迷。”
王向東說:“學中文,並不耽誤你寫啊。”
簡直說:“怎麼不耽誤?你知道寫偵探小說,需要多少知識?”
王向東說:“多少?”
簡直說:“文學表達,需要吧?這是基礎。還需要數理化知識。現在的罪犯,會利用科技手段,甚至高科技手段,來實施他的犯罪活動。最關鍵的,是法律知識,只會背條文不行,那是教條。最關鍵的,要能靈活運用法律知識。照本宣科根本行不通。還有一點更關鍵,幾乎所有的犯罪小說,或偵探小說,它的案件,幾乎都來源於真實生活,只是在細節上作一些文學裝飾,把破案過程寫得更詳細,更曲折。”
王向東說:“你也可以寫一寫真實案件。”
簡直說:“我怎麼寫?抄襲,還是虛構?”
王向東說:“從公檢法的資料庫里,找一些案例來寫啊。”
簡直說:“這都是保密資料,你以為,他們會拱手送給你?”
王向東:“你說,應該怎麼辦?”
簡直說:“所以,我要進入司法隊伍,有了身份,就能體驗案件調查,就能掌握偵破案件的秘籍。”
王向東說:“你一個民事律師,無論是訴訟,還是辯護,與真正的犯罪、破案,關係都不大。”
簡直說:“刑事民事,大家都是同行,彼此混熟了,就成了朋友,何愁找不到幾個案件來寫一寫?”
王向東笑了:“搞了半天,你的理想並不是當一個好律師啊!”
簡直說:“您誤解啦,我首先當然要做個優秀律師,其次才有可能結交更多的法律界朋友。一個小混混,別人怎麼會和你交朋友?”
王向東說:“你倒是深謀遠慮。”
簡直說:“其實,這只是我的目的之一。愛上法律文學,最終還是想研究一下,那些偵探小說作家,是怎麼構思故事的,怎樣將一個個小案子,寫得一波三折,此起彼伏,峰迴路轉,大起大落。”
王向東笑說:“到目前為止,有沒有你真正敬佩的偵探小說家?”
簡直說:“當然有。國外的柯南?道爾,克里斯蒂,咱就不說了,光是中國的程小青,我就欽佩得不得了。”
一提到程小青,王向東也提起了興趣。王向東研究的周瘦鵑,跟程小青是同時代“男閨蜜”,清末民初,二人都在上海筆耕,既當編輯,又寫小說,還創辦自己的雜誌,可謂亂世清流。
王向東說:“聽說你講課的時候,經常談到程小青。”
簡直說:“毫不誇張地說,他是我偶像。”
王向東說:“何以把他捧得這麼高?”
簡直說:“他是第一個把福爾摩斯介紹到中國來的人。”
王向東糾正說:“最早翻譯柯南道爾小說的人,不是一個,是一批,一個集體。但程小青是主要譯者。”
簡直說:“不過,後來他又用白話文,把《福爾摩斯探案集》重譯了一遍,這應該算是一個很大的貢獻吧?”
王向東說:“這倒是。”
簡直說:“我研究過他的身世。這位作家沒上過大學。為了將福爾摩斯介紹到中國來,他自學英文,居然當了翻譯家,後來又成為英文老師。為了寫偵探小說,他還考上了美國一個高校的函授生,專門學習偵探學技術。這在今天看來,也是不可思議的事。”
王向東點點頭:“所以,前輩文人有許多地方,還是值得我們學習的。”
聊着聊着,王向東一拍腦袋:“差點忘記了,今天找你來,還有一事。”
簡直說:“什麼事?”
王向東說:“財務處的張燦玲,認識嗎?她找到我,要我求你一件事。”
簡直說:“找我辦事,怎麼會找到你?”
王向東說:“你不是中文系的老師嗎?她不認識你,只能通過我來找你。其實我和她也不認識,也是通過我夫人認識的。”
簡直說:“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說吧,何事?我看能不能幫到這個忙。”
王向東說:“大致情況是,他愛人做生意,別人拖欠了他的錢,討不回來。而他又被另外的人催債,以至於賣掉房子,還沒還清。現在為了要回別人欠他的錢,想通過司法途徑,打官司,看能不能來救這個燃眉之急。”
簡直說:“具體是怎麼回事,我要看到相關證據。”
王向東說:“具體事宜,你和張燦玲說,我也不清楚。”
簡直說:“好的。這件事,我儘力吧。”
王向東笑說:“我代她謝謝你。”
晚上回到家,王向東一看榮慧琳已經弄好兩個菜,就說:“琳琳,不是說好了,我來做飯嗎?”
榮慧琳說:“今天回來早一點,所以我就先下廚了。你還想吃什麼,再弄一兩個菜就是。”
王向東想了想:“算了,就它吧。今天過一次極簡生活。”
榮慧琳說:“兩個菜還‘極簡’,你也太奢侈了吧。”
王向東笑笑。
吃飯的時候,榮慧琳說:“你找過簡老師了?”
王向東說:“找過了,張燦玲的事也跟他說了。”
榮慧琳說:“他怎麼說?”
王向東說:“盡量幫忙,但要先看看證據。”
榮慧琳鬆了口氣:“這就好。既然張大姐要賬,不會憑空去要的。”
吃着吃着,榮慧琳看王向東不吭聲,就問:“你在想什麼?”
王向東笑了笑:“沒什麼。我和簡直聊了半天,漏說一件事。”
榮慧琳說:“什麼事?”
王向東說:“本想問問他,你整天忙於當律師,科研上的事,會不會因此耽誤?科研上不去,會落下閑話,別人會說你不務正業。瞧我這腦子,忘記提醒他了。”
榮慧琳說:“我還以為多大的事。再碰到他,提醒也不晚。”
晚飯後,照例是看電視。
婚前,王向東通常在這個時間點,會讀點書,查閱當下的學術信息,思考一些問題。結婚後,榮慧琳晚上喜歡看電視,他也陪着一起看。
看着看着他發現,一些電視節目看進去了,也能啟發人去思考問題,獲取書本上無法得到的知識和信息。比如,電視劇看多了,就能找出虛構作品的某些規律。
這些電視劇,水分很大,大部分改編自網絡小說,但作者們編故事的能力,你不得不佩服。這和一百年前的鴛鴦蝴蝶派作家,整天在報上連載小說,真是一脈相承。
如此看來,講故事,從古至今一直都是敘事藝術的核心,離開生動的故事,其他所謂文本創新,都是扯淡。
一個世紀前,清末民初的文人報刊,之所以最受老百姓歡迎,就是因為他們會寫故事。
當然,在家看什麼電視節目,還是榮慧琳說了算,這取決於榮慧琳的興趣和愛好。沒辦法,兩口子一旦結婚,幸福的鑰匙總掌握在女人手裏。
王向東一直認為,在家庭生活中,愛情比學術更重要。
電視劇看完,榮慧琳又將電視換到電影頻道。屏幕上正在播放《尼羅河上的慘案》,這是一部老電影,數碼化以後,畫面效果好多了。
克里斯蒂寫的故事,這麼多年過去,一直有人愛看。可見,懸念,謀殺,愛情,財富,命運,是每個人都難以抗拒的麻醉劑。難怪簡直老師從小就入迷。
這部老電影現在看,依然煥發魅力,再加上畢克、邱岳峰、童自榮獨特而老到的精彩配音,實在令人着迷。
看着看着,手機響了,是系裏的副主任宋詞打來的。
王向東問:“宋主任,有事嗎?”
宋詞說:“王主任,上面批了新的社科基金項目,學校網站發佈的,您看了嗎?”
王向東說:“沒有啊。有什麼新意?中文系批了幾個?”
宋詞說:“數量,倒是和去年一樣,三個。但有一個亮點。”
王向東說:“什麼亮點?”
宋詞說:“您可能想不到,今年批下來的項目中,有一個是簡老師的。”
王向東說:“是嗎?說說看,他申報什麼題目?”
宋詞說:“法律的文學表達與文學的法律界限。”
王向東眼睛一亮:“這個題目好啊。這是跨界選題,文學,法律,都兼顧了,探討的問題又尖銳。無論是文壇,還是司法界,誰會去研究這個問題?簡老師在一片學術空地上,撿到了一棵靈芝。”
宋詞說:“您形容得真好!”
王向東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簡直老師不去當律師,不參與司法實踐,他還會想出這個題目來嗎?”
宋詞說:“王主任,我覺得您提出了一種新思維。那就是,理論研究,一旦有了實踐助力,就能產生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王向東說:“我說的正是這個意思。我們抽空議一議這個話題。”
宋詞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