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年輕人說話要慎重
又一日清晨,江子陵提着木匠的工具,隨何老漢往城中軍營方向去。
凰州城內非常蕭條,沿途屋舍不少,基本看不到炊煙,路邊儘是荒地,地里的雜草有半個人高,走了近二里路都沒見個人影。
到了軍營里,才算沾到一點人氣。
守軍營的認識何老漢,但他們不認識江子陵,有提着長矛就要來擋的,何老漢拿出昨天剛辦出來的路引,又遞了一文錢上去,這才令江子陵進到軍營。
營地里沒多少人,以何老漢的說法,都出去巡查了,要到中午左右才回來,何老漢帶江子陵到了營地一處倉房外,此時正有一堆人守在那,在諸多的爛木頭裏,挑選可以製作弓干或是長矛木杆的材料。
“小老兒先前出城,一天下來也沒尋摸到多少有用的,現在也只能在這裏挑揀,用別人用剩下的東西,做一副弓出來,能得兩文錢。”
江子陵這才知道何老漢為什麼要棄女兒安全於不顧,帶新認識的江子陵來軍營。
多一口人吃飯,還是壯勞力,以何老漢一人是養不起的,就只能帶江子陵一起做工,既是分擔壓力,也算是幫江子陵尋了一個自食其力的途徑。
說干就干。
倉房內的木材很多,既有拓木,也有榆木、櫸木、桃木等,邊遠小城打賊寇,又不是做神弓的,基本上符合尺寸,什麼木頭都能拿來做弓干,只是因為已經被人挑了好幾輪,就算滿倉庫的木頭,也很難再挑選出符合做弓條件的。
何老漢只能拿很粗的樹榦,用矬子一點點去挫,在江子陵看來,何老漢一上午下來也未必能挫一條符合尺寸的弓干。
趁着何老漢在忙碌時,江子陵便到倉庫內走了一圈,把一些他自認為有用的材料帶出來,很多粗細、長度都合適,只是因為曲度不符,那些材料都被丟棄,而江子陵有至昨日做反曲弓的經驗,他便想再做幾把出來。
“這些不行。”
何老漢累得滿頭大汗,回頭看到江子陵挑出來的材料,感慨着說了一句,大概他想起身讓江子陵幫他干一會。
江子陵道:“昨日我跟春兒一起做了一把,這些如果做法得當,也都能做把弓出來。”
何老漢搖頭:“就算有弓的形,也沒人收,做了也白做。”
江子陵他指了指周圍一大圈在倉房外的手工匠人,道:“人太多了,找不到合適的。我對木匠活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何大叔便指點一下我吧。”
“嗯。”
何老漢倒也不是那麼固執,或許他也看出來,這麼多手工匠人一起覓食,不做一些更新和改變,就只能挨餓。
於是一老一少,一個繼續挫他的粗樹榦,一個則在做反曲弓,二人忙忙碌碌一直快到中午時,一大群的兵士從營地外回來,很快就有人往倉房這邊來。
靖朝士兵身體素質一般,戰場上對於弓箭的使用很重視,近乎是人手一把弓箭的地步,他們到倉房這邊來挑弓箭,就好像做買賣一樣,被他們選中的弓干,就能給手工匠人三文錢,但若是用倉房材料做的,手工匠人實際到手就兩文。
何老漢一上午都沒把一條弓干搓好,眼見士兵回來,他這邊收尾不成,更是着急上火,恨不能一口把樹榦給啃細了。
“你這是啥東西?古古怪怪的。”一名校尉模樣的人,在倉房轉了一圈,最後停在江子陵身旁。
江子陵道:“我這也是弓,拉上弓弦,射程更好。”
“牛皮都被你吹上天了!”校尉在嘲笑江子陵。
隨後校尉帶來的兵也圍攏過來,對何老漢和江子陵指指點點,何老漢登時覺得面目無光,挫樹榦的時候都不好意思抬頭了。
江子陵道:“那咋倆打個賭,看誰用弓箭射得更遠?”
校尉一臉不屑道:“看你這瘦瘦弱弱的樣子,還敢跟我比?拿我的弓來。”
本來江子陵還想利用反曲弓的優勢,跟這個校尉打賭,順帶把自己的弓推銷出去,可當看到校尉擼起袖子后那粗壯的膀子,登時有些犯怵,這好像是踢到鋼板上去了。
江子陵讓人找來弓弦,拉好之後,又拿來藤索,把弓干纏了兩三道。
校尉道:“你這樣越纏越硬,你還拉得動嗎?”
說著,校尉隨手拉弓,將一根沒有箭頭的箭矢射出去,一下子飛出去百步的光景,當弓箭落地之後,周圍的兵士都在叫好。
此時江子陵反而放心了。
原來這就是自詡神箭手的傢伙?那我昨天做的那把破弓,射程都比你這個遠……
江子陵也拿過一根弓箭,學着校尉的樣子,隨手一拉沒費多大力氣的樣子,但江子陵選的拋物線角度恰到好處,然後弓箭直瞄瞄落在了一百步開外的地方。
“啊?”
在場的兵士登時鴉雀無聲。
連剛才還得意非常的校尉,此時也目瞪口呆,啞火了。
這就得益於江子陵前世練過幾天射箭的優勢……不求準度,他求也求不來,只追求射程的話,還是有很多竅門的,總之江子陵贏了。
“你這個……”校尉在一群手下人面前丟面子,面目無光的同時,卻帶着極大的不甘心。
因為他剛才輕視江子陵,也沒太努力。
江子陵道:“我臂力沒你大,能射得遠,全靠這種弓的威力,要不你來試試?”
校尉將信將疑,拿過江子陵做的反曲弓,也試着發射了一根箭矢,沒怎麼用力一拉,弓箭飛出去后,比他先前的箭矢多飛出去近一半的射程。
“鍾老大,可以啊。”
旁邊的人一頓恭維。
校尉這下是真服了,一臉驚喜望着江子陵道:“你這弓還有多少把?”
“就五把,如果你們要做的話,下午我們還能繼續做,但需要先預訂……”
江子陵拿出生意人的口吻。
校尉道:“這五把我都收了,我這邊一共三十六個弟兄,如果你能做,最好人手一把。錢好說。給他錢。”
這下江子陵不但把自己做的五把弓干都推銷出去,還一下子拉來三十多把的訂單,每把弓給了一文錢的定錢。
錢本是給江子陵的。
但江子陵指了指何老漢,意思是這才是掌柜,我只是手下幹活的。
……
……
何老漢第一次做成這麼大一筆買賣,收了一荷包的銅錢,拿荷包的手都顫抖了。
關鍵是這筆買賣用的都是別人挑剩下的木頭,整個倉房還能找出來很多,完全是沒有本錢的買賣,以江子陵這樣的新手上午都能做出五把來,何老漢熟手上場,一天做個二十把沒多大問題。
姓鐘的校尉也在人前賣弄這把弓的威力,就近的兵士聽說這件事,也在往這邊過來看熱鬧。
廣告效應也打出去。
連很多討活乾的手工匠人,也想過來探個究竟。
何老漢拿出幾文錢來交給江子陵道:“這都晌午,去營外的攤子,買幾個餅吃。在那吃完再回來。”
何老漢的意思,是你賺了錢吃東西,要藏着吃,別被同行看了眼氣。
江子陵點點頭,拿着銅錢,出營地時,守門的兵士看着江子陵的目光都有些不同。
少了輕蔑,多了幾分重視。
此時正是中午吃飯的時候,凰州畢竟還不是剿寇的主戰場,就算物價飛漲,但一文錢還是能買到兩個餅,攤子也不大,周圍都是吃飯的兵士,江子陵想尋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但見靠邊的一桌,有個文士模樣的人,正坐在那,面前是一碗熱湯,卻遲遲沒有動筷子,旁邊還有一壇酒,酒罈的泥封都沒打開。
此人有四十多歲,一桌只有他一個人,周遭兵士還是不敢過去跟他同坐,他坐在那像是在思考人生,眼珠子都一動不動。
只有當江子陵從他身邊路過時,那文士問道:“看你是從倉房過來的,倉房出了何事?”
江子陵道:“有人做弓,有人買弓。”
不是一路人,也沒什麼好說的,江子陵準備在一旁站着吃完,再回營地加班賺錢。
不得不說……
剛烙出來的餅,真香。
那文士道:“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肅州人。”江子陵道。
“肅州?好地方,東南多才俊,楚地更是遍地英傑,只是楚軍的戰力,還不如我大靖……你是讀書人?”文士抬頭看了江子陵一眼,雖然江子陵外面披了一件何老漢的粗布帶補丁衣服,但隱約還是露出裏面的文衫。
“是。”
“坐。”
知道江子陵是讀書人,那人居然邀請江子陵同坐。
江子陵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文士旁邊的長凳上。
文士把自己面前那碗麵湯推到江子陵面前:“給你了。”
江子陵道:“無功不受祿。”
“呵呵。”文士笑道,“果然是讀書人,死要面子活受罪,貴姓?”
“免貴姓江。”
“你是着青衫的,早年參加過科舉?”
“庚子年,入過肅州州考。”
“肅州遍地讀書人,你還能考到州考,想來學問不一般,考了幾等?”
“一等。”
“第幾?”
“第一。”
文士咳嗽一聲:“你是想說,你是庚子年肅州解元?那你怎在此?”
江子陵道:“頭年入京參加京考,出了一些變故,流落至此。”
文士實在聽不下去,站起身要走,卻還記得抄起他的酒罈,他冷冷甩下一番話:“年輕人,說話要慎重,更要實事求是,你說你一個肅州解元,卻跑來兩千裡外的凰州當苦力?真當別人會信你的信口開河?走了!湯留下,你愛喝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