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羅希
狹小的卧室內,擺放着滿滿當當的傢具,填補出擁擠的氛圍,靠窗牆壁上貼滿了風格各異的恐怖海報,有着時下力作的魔鬼新娘,深海等等影片,為黑白色調的裝飾風格中和了幾分壓抑肅穆。
房間角落裏擺放的玻璃展示櫃中擺放着一枚石質的人物模型棋子,床頭書架上零散的堆着幾本被翻爛的大部頭書籍,夾雜着書籤。
乾淨的書桌上,在枱燈散發著微弱的黃色燈光下,鬧鐘刻度緩慢的走向了六點。
還未開始奏響刺耳鈴聲的鬧鈴,被斜刺里伸出的手重重的敲擊至停,床邊手機屏幕剛發亮彈出聯繫人,就被接起。
“怎麼了?”羅希睡眼惺忪的從床上爬起,昏暗的環境讓他的睡眠質量提升了不少,但還是改不了嗜睡的毛病,隨手掀開遮蓋的窗帘,清晨金黃色的陽光正打在臉上,晃的他眯起了眼。
“你不會還在睡覺吧,我快到你家了,趕緊起來。”電話那頭傳來疲憊的女聲,多次的叮囑道,隔着屏幕也能知道她說話時的無奈。
“知道了,已經收拾好了。”羅希掃了眼乾淨的卧室,面不改色的說道,聽着對面孜孜不倦的說道着最近發生的不順心事,直到說無可說的尷尬場面才掛斷了電話。
穿着睡衣還沒睡醒的羅希站在全身鏡前,打量着自己,黑色睡衣上皺皺巴巴,亂糟糟的頭髮像是雞窩一般炸開,厚重的黑眼圈掛在無神低垂的雙眼周圍,略顯蒼白的皮膚有着一股病態的感覺,並不健碩的身軀難以說的上健康。
這般病弱的狀態讓人無奈,每況愈下的模樣更是讓人難以忍受。
羅希今年二十三歲,剛剛從加斯亞大學畢業,滿懷着希望與好奇將要步入社會,卻被連番打擊擊倒在地,先是祖父母的病逝,再是一家人去看望途中的車禍,偌大的五口之家,轉瞬間就剩下他一人。
車禍帶走了羅希父母的生命,也讓他在號稱能驅散死亡和金錢的哈馬德綜合醫院昏迷了半年。
整整半年哪怕是光住院費就高達一百七十萬索元,再加上那高額的治療費,結果就是祖父母和父母兩代人打拚幾十年才在市裡買下的房產,就這麼被姑姑賣出去給他用於填無底洞的治療,雖然羅希心有不甘,但他也明白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羅希感恩於自己的幸運讓他醒了過來,又難過於這份幸運沒有普及到家人。
如果事情直到如此就好了,但事情一旦壞起來,就不會輕易停止。
在羅希醒來后,生命體征反而在不斷地下降,無論用什麼手段都無法阻止這一過程,主治的卡倫醫師說他的情況就像是個堵不住的沙漏,以現在的手段很難有解決方案。
羅希的姑姑幫他辦理了出院手續,那個胖胖的姑姑在羅希的印象中很少出現,隱約幾次見面都是她在和父親之間的爭吵,直到她徹底的離開了,聽說是去了混亂的南部謀生。
父親不願意提及,每每說到都會找借口避開這樣的話題,這讓羅希更加的好奇那少見的姑姑究竟是在做些什麼。
有些時候,好奇心太重並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對於思緒複雜混亂的人來說。
“我親愛的羅希,但願你還沒忘記你可憐的羅琳姑姑,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我想有一件事你應當知道,你擁有着無與倫比的天賦,命運獨青睞天賦者,這是無法逃避的,你會知道你父親的選擇並不正確。”羅琳曾坐在他的床邊,穿着黑色的帽兜袍子,像是恐怖電視劇里的角色,
狂熱的說著奇怪的話語,在羅希驚駭的注視下點燃了房間的床單。
羅希偏過頭,那床單現在依舊鋪在他的床上,那種火焰燒穿在胸膛中的痛感是那般真切,姑姑的表情是那般狂熱神聖,猶如最忠誠的朝聖者,狂信徒,願意拋棄一切義無反顧的獻身於此。
那被引燃的大火咆哮着席捲了一切,等他再睜眼時,卻像是一場噩夢般,房間還是老樣子。
為此他雕刻了一個棋子模型,生動形象的復刻了那瞬間姑姑的神情,在火焰中的朝聖者,而後卻再也刻不出那般神韻的棋子,阻斷了他賣棋子致富的想法。
花里胡哨的東西,遠不如物質來的實在,這是他從醫院裏醒過來,聽着天價賬單最直觀的感受。
羅希只覺其是個噩夢,但說不在意卻是騙人的,尤其是在這所姑姑給置辦的房子內,雖然有些睡眠質量問題,但除了那之後已經很久沒再聯繫到姑姑之外,也算是終於跳出了那個接連噩耗的怪圈。
在這個遠離市中心的偏遠小鎮,晚鐘鎮,物價低廉,勉強落腳存活至今已經半年了,要不是變賣家產後除去醫療費,還能剩下兩萬索元,羅希真的有些難以生存。
叮咚!
剛洗漱完的羅希連忙換好衣服,他有着一些奇怪的強迫症,對於衣物只能夠接受黑色為主的服飾,房間內的裝飾也大都是以暗色調為主,搞的有些陰森森的氛圍讓幾次來修理電器的工人大皺眉頭。
“這麼快就來了?直接進來不就可以了。”收拾利索的羅希換好西裝,雖然不是什麼正式場合,但黑西裝永遠可以作為男人的選擇。
開門前又對着鏡子仔細掃視了一番,除卻皮膚那不正常的蒼白和無精打採的雙眼外,有些病殃殃的外形實在是無能為力。
“先生,您的快遞,請簽收一下。”伸手下意識接過快遞員遞來的筆,羅希身上強行裝出來的氣質瞬間煙消雲散,恢復成有些頹廢的模樣撓了撓頭。
“我最近什麼也沒有買過,是不是寄錯了?”仔細回想起來卻還是什麼都沒有買過,半年的昏迷讓他醒過來之後簡直以為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快速發展的世界僅僅半年就已經大變樣,讓他這個跟不上時代潮流的人被遠遠的甩在身後。
“您是羅希對吧,您看這個寄件人羅琳您不認識嗎?”面對疑問,聽到姑姑名字的羅希還是簽上了字,接過了那沉沉的一箱東西,到手的沉重感讓他險些摔倒,那快遞員眼中的神色讓他臉上發燙。
“哦,你知道的,他並不輕,我是說,我只是沒有站穩......”說完頭也不回的鑽進了屋內。
趴在門后,偷摸的透過貓眼看到快遞員離開才鬆了口氣,轉頭吃力的搬起箱子,看上面的寄件日期,已經是一個星期前了。
“寄了什麼給我?真奇怪,也沒有什麼信息發來......”
叮咚!
手剛摸到箱子上的羅希再次被門鈴吸引了注意力,有些疑惑的邊走邊喊道,“誰啊?剛不是已經簽完了單子嗎?”
沒有得到回應,羅希也不在意,但一想到快遞員那目光,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下意識的正了正領子袖口,咳嗽兩聲清理了一下喉嚨,挺胸抬頭的打開了房門。
“還有什麼事......嗯,你來了,怎麼不直接進來?”欲言又止的羅希打量着門口,不論幾次見都會感嘆的英氣女人,晴天撐着把黑傘,黑色頭髮從鬢角垂落幾縷,彎曲的發尾盤在腦後成一個高馬尾髮型,別在耳邊的黑白髮飾憑添一分嚴肅。
高挑的身材比之羅希也不遑多讓,黑色西裝搭配着白襯衫黑領帶,也不說話,就直直的盯着羅希的眼睛看。
“不請我進去嗎?”一張嘴還是熟悉的幹練,但行為卻很懶散,颯爽的形象便快速崩塌,疲憊的神色逐漸湧現出來,習慣性的從兜里摸出的女士香煙叼在嘴裏,也不點火,狠狠的吸了一口氣,才像是活過來一般。
羅希挑了挑眉,讓出一條通往室內的路,往外看了看,果不其然有些許的目光望來。
“我們很久沒見了,什麼事,要你親自過來?”剛一回頭,夏提拉已經將傘收了起來,在房間裏轉了起來。
對於這個相熟已久的朋友,羅希不知道該怎麼說,對於對方長久不來看望一次的煩悶在見面的一瞬間便煙消雲散。
夏提拉充耳未聞,自顧自的看着室內佈局,充滿了個人風格的暗色調裝修,乾淨簡潔的單人公寓模樣讓她微微點頭,走着走着就摸到了卧室門口。
“你最近怎麼樣?我是說你的身體。”夏提拉目光從那張略寬的單人床上不經意間掃過,展柜上還擺着兩人為數不多的一張合影,要不是和那些上學時集體照放在一起也許會更讓人開心,回到桌邊給兩人各倒了杯熱水。
風衣隨手扔在一旁的沙發上,鬆了松領帶,夏提拉直接躺了上去,沙發的柔軟讓她陷了進去,舒服的眯起了眼睛,伸手拿起桌邊的零食打開就吃,腳直接搭在桌子上。
“不太好,醫生說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吃想吃的,我想這大概不是我已經變好的意思吧。”羅希雙手捧起水杯,溫熱的水溫沿着杯壁傳遞到掌心。
“哼!”哈馬德綜合醫院雖然收費高昂,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實力之強,夏提拉不忿的神色轉瞬即逝,伸手覆蓋在羅希捧杯的手上,刺骨的寒意比之冬雪也相差無幾。
“我很抱歉,你家人的事。”為何要將痛苦與磨難如此降臨在一人身上,夏提拉想不明白,接二連三的事故,將她那意氣風發的朋友折磨成如今這幅病殃殃的模樣,她無法裝作視而不見,卻又毫無辦法。
“已經過去了,說說吧,你可不會無事來找我。”僅僅是坐在這裏,他也能夠感受到身旁那滿腔的憤怒,像是積蓄已久的火山般,恐怖而又熱切。
“我就不能是因為想你么。”夏提拉直勾勾的盯着羅希的雙眼,看着他從驚訝再到移開視線。
保持克制,是所有進入加斯亞大學的學生都需要記住的校訓,每次說出這句話,她都喜歡觀察他的神態。
“如果不是每次都這麼說,我真的會以為你對我有想法。”羅希手指摩擦着杯壁,眼神卻落在了天花板上。
“哼!”鬆了一口氣,夏提拉問道,“你還記得卡爾加里嗎,那個愛畫畫的南方小子。”
羅希一怔,手指敲擊着杯壁,懷念的笑道,“他好像才比你小一個月而已,不過他的繪畫水平在我看來真的很強,-雖然他總是畫些獵奇的東西,那時候我們還總說他遲早賣不出去畫......”
“他死了。”夏提拉平淡的從風衣口袋裏抽出一張摺疊好的紙,平攤在桌面上。
“死了?!”思緒被突然中斷,驚駭出聲的羅希順着夏提拉的動作,將目光轉移到了桌面的紙張上。
這是一張瘋狂的畫作,無數雜亂的線條組成的小人七倒八歪的倒在地上,被懸挂在空中,泡在容器內,甚至被摺疊起來如木頭一般,又或是堆疊起來組成屍堆。
鮮紅的顏料點擊在小人頭顱的部位,變成瘋狂的面容,一瞬間將孕育在畫紙上的情緒猛然間宣洩開來,那些人表情不一,但無一例外都透露着癲狂與猙獰。
“羅......希......”耳畔莫名迴響起呼喚聲,並且越來越近,畫中的小人隨之扭動了起來,僵硬的身軀如同石塊,齊刷刷的扭過了頭,鮮紅色面容從猙獰的臉上流淌下來,滿眼間的色彩如蠟燭般融化滴落。
“該死!”騰的一下,羅希駭然從座椅上站了起來,連連後退,站立不穩的摔倒在地,眼前黑紅的世界開始旋轉渲染,組成一幅幅更加恐怖圖案交織的畫面,耳畔響起的回聲越來越響,終於在某一刻達成了共鳴,萬籟俱寂。
“我找到你了,羅希。”耳後吹來的絲絲涼意,像是有人扒在肩膀上輕聲的訴說著悄悄話,空洞虛幻的聲音如冬日裏的寒風,凜冽又危險。
羅希駭然的向後看去,像是回到了熟悉的場景,莫名的熟悉感轉瞬即逝,最終只剩熟悉的自己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