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門鈴一聲接着一聲,明明音量是平穩無波的,可蘇晚青總覺得那聲音一道比一道高,像是在催促誰一樣。
她抓着拖地布,陡然站了起來。
聞宴祁剛想去開門,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怔了兩秒,他淺聲安慰,“別緊張,你先把洗漱檯面收拾好,我去開門。”
蘇晚青轉過身看他,秀眉輕擰,緩緩地點了點頭。
聞宴祁走了,蘇晚青迅速將地上的碎片包起來扔進了垃圾桶,然後又起身檢查洗漱檯面,在心裏默默清點,有沒有什麼遺漏的東西。
與此同時,聞宴祁腳步輕快地去走到了玄關處,剛打開門,邵麗華和娟姨興奮的臉出現在眼前,配上兩雙賊兮兮、不斷向內屋打量的目光,讓聞宴祁不由失笑。
“說了七點,怎麼六點就來了?”
邵麗華推開他,鞋也沒換就往房裏走,一邊走還一邊說,“你娟姨說的,想要搞清楚你的真實生活狀態,就要搞突然襲擊。”
聞宴祁握着門把手,一臉無奈地看向娟姨。
娟姨也笑,朝着老太太不輕不重地抱怨,“哎喲,您怎麼轉頭就把我給出賣了呀?”
“這件事待會兒再說。”邵麗華打量了客廳和餐廳都沒有,正想往廚房走,“先把我孫媳婦兒叫出來,我看——”
話音剛落,身側的衛生間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蘇晚青站在門框下,笑容柔美,嗓音清雅,“奶奶好,我是蘇——”
這句話也沒說完,倆人四目相對的瞬間,彼此的笑容都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人在震驚狀態下自然張開的嘴巴。
“小小小、小蘇?”邵麗華還沒搞清楚狀態,“你怎麼在這裏?”
蘇晚青眉頭挑高,眼睛都瞪圓了,想起剛剛在車內收到的那條語音,縱然千頭萬緒難以捕捉,可腦袋裏卻還是浮現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奶奶,您要找的大孫子就......就是他?”她伸出食指,顫巍巍地指向了不遠處的聞宴祁。
傍晚六點,日落西山,最後一抹斜陽鋪在客廳,帶着夏日獨有的熱情和坦誠,在結白的地板上反射出光,映照着這空蕩房間內四張面面相覷的臉。
......
十五分鐘后,客廳沙發上。
邵麗華緊緊地拉着蘇晚青的手,喜上眉梢地將她從頭到腳打量着,嘴裏不住地念叨着,“怎麼那麼巧啊,好孩子,竟然是你。”
蘇晚青的拘謹並沒因着這份巧合削減多少,她繃緊了上半身,兩隻手被老人家粗糲的掌心摩挲着,指尖都快緊張得發麻了,只能不斷附和着,“我也沒想到。”
“都怪那小子,一領證就出國了,這半年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邵麗華是真心喜歡她,蘇晚青看得出來,抿抿唇擠出一個笑,“沒有的奶奶,他工作要緊。”
“好孩子,奶奶知道你懂事。”
就在邵麗華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廚房傳來娟姨的聲音,“吃飯啦。”
蘇晚青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馬扶起老太太,“奶奶,我們邊吃邊說吧。”
“唉好好好。”
倆人從沙發上起身,換到了餐桌旁坐着,沒有按照聞宴祁原定的座次規劃來坐,老太太一直握着蘇晚青的手,她只能依附着老人家,跟她坐到了一側,與聞宴祁面對面了。
他所謂的廚藝就是打邊爐,乳白色大理石餐桌上擱着各式精緻的餐盤,食材都是價值不菲的和牛海鮮之類,老太太應該是不能吃高脂肪的食物,面前擺放的皆是一些清淡時蔬和鮮切水果。
蘇晚青入座后便惴惴不安,抬眼往對面看,聞宴祁正在往老太太的被子裏倒水,透明杯壁上有細小的水泡,一推動便滑落了。
她在桌子上踢了他一腳,強迫他回一個眼神給她。
聞宴祁也如她所願看她了,只不過他段位更高,比她氣定神閑,拿起桌上那瓶鮮榨橙汁,表情和煦,揚眉問她,“這個沒有添加果糖,喝了不會長胖的,給你倒一杯?”
一副溫情款款,體貼入微的做派。
蘇晚青入戲慢,反應過來后扯起嘴角笑了,“好。”
聞宴祁倒好果汁,把杯子推到她面前,蘇晚青下意識伸手去接,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聞宴祁的指尖在她手背上滑過,不動聲色的,宛如一條游魚。
蘇晚青抬眼看,他眸色深,對視時眼睫輕顫。
蘇晚青強迫自己放鬆下來。
那頓飯吃得也沒預想中的煎熬,聞宴祁看着是個不近人情的性格,在老人面前卻乖順得很,不需要老太太說,他便主動開啟了話題,詢問倆人是如何認識的。
老太太這會兒歡喜得很,吃飯倒沒多少胃口,也不怎麼願意搭理自己的大孫子,只一個勁兒地握着蘇晚青的手說話,問她今年多大,在哪裏工作,平日裏喜歡玩什麼,錢夠不夠花之類。
娟姨一邊給老太太布菜,一邊給聞宴祁解釋倆人的相遇。
四個人,兩組話題,各說各的。
過了快一個小時,鍋子快熬幹了,乳白色的湯底越來越濃稠,咕咚咕咚地冒着泡,熱氣氤氳,蘇晚青在虛假的熱情中生出些恍惚的愧疚。
她反握住老太太的手,“奶奶,您都沒吃多少東西。”
“我晚上一直都吃得少,吃多了睡不着的。”邵麗華微微眯着眼睛,笑容和藹,“我看你也沒吃多少,是不是我話太多了,都沒讓你好好吃頓飯。”
“沒有的。”蘇晚青垂下眼,“我胃口小,吃飽了。”
一旁觀望的聞宴祁放下杯子,似乎是終於找到了話題,“都吃飽了,那我們送您回去?”
“不着急。”老太太看了眼餐桌,“你們先收拾,我再跟姑娘說會兒話。”
聞宴祁看了眼娟姨,表情無奈,似乎是在求助。
娟姨笑了笑,開口勸道,“小祁剛回國,人家自己都還沒跟姑娘聊夠呢,您這兒霸佔一晚上了,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嘛。”
邵麗華歡喜了一晚上,這會兒終於反應過來,看了眼蘇晚青,又看了看不遠處的聞宴祁,抿着唇笑,“對對對,我糊塗了。”
聞宴祁倚在中島台上,散漫地卷了捲袖口,壓着情緒,笑得隨意,“要不別回了,在我這兒過夜,拉上你姑娘徹夜長談?”
“不用了,不打擾你倆。”老太太鬆開了蘇晚青的手,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衛生間在哪?”
蘇晚青為她引路,熟練了按下了照明燈,還不忘叮囑,“下午剛拖的地,您小心滑。”
廚房那邊,聞宴祁和娟姨已經收拾好了,倆人站在中島台邊,低聲交流着老太太最近的飲食和狀態,娟姨事無巨細地彙報着,說到下個月的化療時,聞宴祁的目光突然轉向了她。
蘇晚青站在沙發旁,有些局促,彷彿偷聽被當場抓獲,但其實她只是不知道該做什麼而已。
聞宴祁似乎勘破了她的窘迫不安,腕骨一抬,朝她擺了兩下,語氣熟稔,“上樓去拿件外套,你穿裙子待會兒出去冷。”
他站在一盞頂燈下,柔和的月牙白光自上而下傾瀉,將他的輪廓描繪的越發深邃的同時,還帶着幾分難以捉摸的曖昧和肆意。
“哦,好的。”
沒想到他在娟姨面前也演的那麼逼真,蘇晚青一邊上樓一邊胡亂地想着,聞宴祁這樣的條件和天賦,就算不當富二代,進了娛樂圈,應該也能靠自己打拚成富一代了。
蘇晚青提前熟悉過格局,因此很快找到了聞宴祁的卧室。
打開門,一股低調清冷的木質調香氛味兒席捲而來,露台的門是開着的,黑色遮光簾被拉開,白色紗簾隨風擺動,那香味經久不散,縈繞在鼻尖,彷彿湊近了聞宴祁本人。
上回蘇晚青只是在門口停留了一下,這次卻直接進來了。
跟想像中的簡約空蕩不同,聞宴祁的房間還是挺有人情味的,床被鋪的整整齊齊,床頭柜上有一盞小夜燈,燈旁攤着一本厚厚的書,應該是看了一半了,連個書籤都沒有,攤開的書縫上擱着一枚銀制的打火機。
從二樓拎着衣服下來,老太太已經從衛生間出來了。她背着來時的斜挎小包,已經和娟姨走到了門口。
蘇晚青拿着衣服想跟上去,聞宴祁拎着車鑰匙回身,“你不用去了,我一個人送就行。”
“啊?”她不解地看着他。
玄關處光線不甚明亮,聞宴祁抬了抬眼皮,眸色漆黑地回望她,彷彿帶着漩渦,讓她赫然止步。
她轉向老太太,“奶奶我們下回見。”
“好孩子,夜裏風大,宴祁送就行了,你在家洗漱休息吧。”老太太這會兒不知道為何,心情似乎沉寂下來,雖然話說得已經親近,但看錶情像是有心事。
“好的,奶奶。”蘇晚青抿抿唇,好像做了個決定,臉頰發緊,嗓音輕顫——
“老公,那你開車慢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