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3)
晚自習的時候,物理老師坐在講台上批改早上做的物理試卷,教室一片安靜,只有稀稀拉拉的書頁翻動聲,就連昔日一起混來混去的死黨馬平川都手握筆杆子刷題在努力學習,好似領悟到了高考改變命運這句話。
沒人和陳嘉佳說話,他只能靠着牆看窗外被風吹動的葉片簌簌作響,忽然生起種蕭瑟感。
一開始陳嘉佳還不屑的說他裝模作樣,是假學習,感動自己罷了,還是省省心吧,到時候志願隨便填一個。但接連幾天,馬平川表現的都刻苦異常,除了睡覺,幾乎無時不刻不在低頭看書。
朋友本就為數不多的他在學校里真的形單影隻了,二班兩大渾人如今只剩他一人還在堅守。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陳嘉佳看着馬平川忽然來了這麼句沒由頭的話。
馬平川沒聽見,像是老僧入定般繼續低頭看書。可坐在講台上的物理老師聽見了,他抬起頭,審視着台下,一顆顆低垂的頭顱中有一個十分突兀的揚着。
物理老師對陳嘉佳有不少偏見,認為他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二班這一整鍋湯不說,還拉低了全班的物理分數。敗壞他全市模範教師的名聲,哪個模範教師能教出這樣的學生?
“陳嘉佳。”物理老師說。
聲音很清晰,一下就把正在幻想的陳嘉佳拉回了現實,他慌忙站起來答到。
“你一個人嘀嘀咕咕的在說些什麼?”物理老師大聲問他,“地中海”反射耀目的燈光。
“沒說什麼。”陳嘉佳摸摸鼻子,不明白自己怎麼又惹上麻煩了。
“還沒說什麼?我都聽到了!”物理老師指着陳嘉佳罵,“你看看你做的試卷,39分,念了這麼久的書,就算是頭豬也能做的比你好!我看到高考的時候你也不用費那麼大功夫寫,寫了還全是錯的,那多累啊,丟地上踩兩腳再拿去掃描都比這分數高!你說說你,你自己不想學可以,我不過損失今年的評優,但你不要擾亂其他人的學習氛圍,自己不行還要拖其他人下水嗎?”最後他怒氣沖沖地指着門,厲聲叫陳嘉佳出去。
“你幹啥了?他發這麼大火?”馬平川勾着頭小聲問。
“沒幹啥。”陳嘉佳吸了吸鼻子,然後從座位上離開徑直走出門,身後傳來了“轟”的一聲,門被老師用力摔上了,氣流吹起了他的頭髮。
陳嘉佳不算是一個聽話的學生,被罰出了課堂也不會獃獃的站在門口面壁,他一路晃晃悠悠的晃到操場。
操場很空曠,四下無人,天天呆在操場的體育生們這時候也沒在訓練。靜悄悄的,只有跑道兩邊的綠化中有蟲鳴,大概是在開蟲族演唱會吧?陳嘉佳是一個心態極好的人,很懂得苦中作樂,三言兩語根本激不起他內心產生漣漪。
陳嘉佳坐在操場草地上,雙手撐在身後,頭頂是一望無際的星。
現在是夏季,太陽剛下山不久,遠處天邊還有火燒雲,撲面而來的晚風還帶着些溫熱,比起沉悶的教室,這裏舒服令人心曠神怡。
一個人自由自在的確實很不錯,陳嘉佳知道班上有不少同學羨慕他,每天踩着自行車回家,想幹嘛幹嘛。但事實上,這種日子過久了一點也不好,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無聊了也只能蹲在電腦前玩遊戲,可遊戲玩久了也會膩,膩了能幹嘛呢?那就只能躺在床上發獃了,過一會兒再繼續玩遊戲,然後一天就這麼稀里糊塗過去了,再睜眼的時候已經是大白天。
家長會也沒人給他參加,外婆偶爾會來,那是因為老師下了死命令,他的家長必須來,他的問題太多了。但陳嘉佳覺得來不來根本無所謂,沒讀過書的她根本聽不懂老師在說些什麼,只知道機械的點頭,一邊“嗯嗯,哦哦”個不停,說是對牛彈琴也不為過。
如果不是偶爾通電話,陳嘉佳都快忘了爸爸的聲音;如果不是偶爾翻看一下全家福,陳嘉佳都快忘記父母的模樣了。
有一個優秀的爸爸當然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類似“哇,你爸爸又得了某某獎”,“我在你電視上看到你爸爸了,真棒”的誇讚在一段時間裏很大滿足了陳嘉佳的虛榮心,覺得爸爸無所不能得像是superman,哪兒需要就往哪邊跑。可這樣的爸爸,遙遠得跟不存在又有什麼區別。
三年前城市的中央建起了一座水族館,那時候陳嘉佳讀初三。水族館的工作人員來到學校門口發傳單,同學們領了傳單后都興高采烈地說周末要讓父母帶他們去,星期一上學他們都在討論水族館裏怎麼怎麼好玩,場館多麼多麼氣派,有鯨鯊、白鯨、海豚、水母……陳嘉佳沒法加入他們的話題,因為沒人領他去,好奇心被勾起的他一整天都在想着水族館會是什麼樣子,到了晚上他打電話給爸爸,好話賴話都說了,爸爸終於答應了他過年回來帶他去水族館。心心念念的好容易盼到過年,可爸爸沒有回來,他也沒有提起這件事。
後來上高中了,學校組織春遊,春遊的地方就是陳嘉佳一直想去的水族館。他趴在巨幅玻璃上,看到了鯨鯊,看到了白鯨、海豚及水母,可他總感覺心裏像是少了點什麼。晚上爸爸打電話過來問他玩得怎麼樣,他也說和想像的有點差距。
過年的家庭聚餐他很少去奶奶那,奶奶生了三子,爸爸排最大。飯桌上,兩個嬸嬸說的最多的就是拿自己孩子和陳嘉佳比,絕不會因為他是自己侄子就口下留情,似乎把他踩得一無是處才能托顯出自家孩子的優秀,最後再來一句“嘉佳呀,嬸嬸說這些都是為你好,不比一下你怎麼能知道你和堂兄弟們的差距呢?”才能滿意地端起碗筷。兩個叔叔這時候在互相敬酒,陳嘉佳則只能低着頭老老實實的吃飯,他能想像到堂兄弟們洋洋得意的樣子。
外公早早的就過世了,陳嘉佳只有從外婆家那棟老樓看到外公的黑白照片。外公、外婆只有一個女兒,就是陳嘉佳的媽媽,作為女兒唯一的一個兒子,陳嘉佳當然享受到了來自外婆百分百的關愛。
外婆年紀大了,跑不動了,早些年還能挑着擔子在大街上賣菜,和城管鬥智斗勇,現在在陳嘉佳以前讀的小學門口租了個門面開小賣部,穿着老年衫,頭髮梳在腦後,整天馬不停蹄,東忙西忙。每次陳嘉佳過去外婆都會笑呵呵地塞給他一大堆廉價零食,他就坐在椅子上,看着閑不下的外婆走來走去,從學弟、學妹們手中收取一張張皺巴巴的毛票。
陳嘉佳不明白這個老太太怎麼這麼多事,如果不攔着她都打算養雞、鴨在市區里。他吃幾口零食后就會強行把外婆摁在椅子上,把活攬自己身上,然後開始數落外婆,大體意思都是,“你說你休息一下不好嘛?年紀大了就好好的,哪天摔了可沒人來照顧你。”
“反正不用你照顧,我會用電話,摔了我可以自己打120,醫院有醫生照顧我。”外婆的聲音從大到小,“你爸爸幾年不回來一趟,誰知道是不是在外面找人了?他又不老,身體還行吶!他給你找個小媽你就苦了,到時候小媽生個孩子跟你搶家產,她又在你爸枕邊吹吹風,到時候把你趕出家門。我這麼做為了誰呀?還不是為你,你是外婆唯一的親人了,外婆掙錢給你討老婆,給你買房子,給你買汽車。”
爸爸是去援建非洲去了,不是享福去了,現在不知道在非洲大陸哪個角落扛着鋤頭給非洲人民修公路呢?哪來的閑工夫給他找小媽?真不知道這個小老太太一天天的在想些什麼,就算真找小媽了,也沒什麼東西爭啊。
說起來陳嘉佳對媽媽沒多大印象。外婆和爸爸的矛盾貌似也無法調和,前些年爸爸回來探望外婆,被外婆關在門外,站了幾個小時連口水都沒喝上。媽媽是個乖乖女,外婆獨自一人把她拉扯大,從小被嬌生慣養,雖然不至於每餐大魚大肉,但外婆總會變着花樣做飯。兩個人在大學相戀,但因為兩家相距甚遠,外婆不同意,但媽媽嚷嚷着“戀愛自由”不顧外婆的反對堅定不移的選擇了爸爸,這是乖乖女唯一一次的叛逆。後來爸爸被外派非洲,媽媽在一次坐國際航班的途中發生了意外,飛機失事了。
外婆把女兒的離世歸咎在爸爸身上,不認爸爸這個女婿,認為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女兒,如果兩個人不結婚她女兒根本就不會死。媽媽下葬的那天晚上,外婆抱着他哭,告訴他他沒有媽媽了。陳嘉佳那時三歲,對死亡根本沒個概念,他用稚嫩的手掌抹外婆臉上的淚邊說“外婆不哭,外婆不哭。”可外婆眼淚止不住,所以他也跟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