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過少年時(5)
要不然怎麼說地球變幻莫測呢?天氣預報說今天不會下雨,會是陽光明媚的一天,太陽明媚到有些火辣。可是到了下午,眼看着烏雲就爬滿了整片天空,籠罩住了整個城市。烏雲里不時亮起幾條扭曲的閃電,隨後是低沉的雷聲。
馬路上除了疾馳而過的汽車,根本沒多少人,有也是急匆匆的回家避雨,天氣預報說今天不下雨,所以沒幾個人帶傘,邊走邊抱怨天氣預報的不準確,氣象局的人都是吃乾飯的。地上的樹葉和小廣告被風吹得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攤販們推着擺滿售賣貨物的小車焦急的尋找着能避雨的地方,有些備有雨棚的則不緊不慢的收拾着準備回家,這種暴雨根本沒得生意可做,所有人都會窩在家裏,慵懶的靠在沙發上再吃上一根冒着冷氣的冰棍,聽雨落在拍在地上,拍在窗戶的聲音,多愜意啊。
陳嘉佳站在窗前,外面是黑壓壓的一片,屋內也是黑壓壓的一片,他沒有開燈。窗帘和桌上的書本被略帶潮濕的狂風吹得作響。路燈已經亮了起來,但在這種環境下路燈散發的光也是慘淡的。
遙遠地平線的那端還略微泛着白,有點像是世界末日。
天空中響起暴雷,開始下雨了,風帶着雨水從紗窗湧進,吹動少年額前的秀髮。
他有些心慌,不明白爸爸昨晚為什麼會在電話里那麼說,好像是在交代他的遺言。不知道怎麼的,他有些悲傷,感覺就像是要失去生命中什麼重要的東西了,就像互相交織的線條,忽然間崩斷,永遠也無法連接上。
也許該給爸爸打個電話,把事情問個明白,為什麼會說那些話。
他掏出手機在聯絡人里找到爸爸的電話,撥號,然後把它放在耳邊等着爸爸接通電話。
聽筒里一直傳來的是撥號聲,隨後是一陣女聲“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候再撥。sorry……”沒人接聽,再撥過去,還是無人接聽。
聯想到爸爸昨晚的話,他害怕,具體為什麼害怕他也不知道,也許只有等電話那頭傳來爸爸爽朗的笑聲,說,“兒子,怎麼給爸爸打電話了?是不是又在學校里惹禍了要老爹給你擦屁股了”這種害怕才會消失。
無人接聽,無人接聽,無人接聽,還是無人接聽。一遍又一遍,他瘋狂的撥打爸爸的電話,“你給我接電話啊!把昨天晚上的那些話說清楚!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握着電話大吼,然後把電話狠狠地砸向牆面,“啪”的一聲,手機被砸得四分五裂掉在地上。他愣了一下,又迅速趕過去撿起變成一塊塊的手機碎片,試圖把它拼好,萬一爸爸來電話了呢?他只是恰好有點忙沒時間,等過幾個小時他有空閑下來了,就會給自己回電話。
他又想到,也許該給外婆打個電話,叮囑她暴風雨就不要出去勞作了,下雨天田地里的泥巴都變得濕滑,萬一把腿摔了。可懷裏的手機碎的不成樣子,打電話的想法只好作罷。
今夜陳嘉佳躺在床上,失眠了,靜靜地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他心想,以前熬夜打遊戲的時候,還沒發覺,黑夜原來如此漫長。
……
死是什麼?是心臟停止跳動,是與親朋好友的離別,是變成一捧泥土……媽媽的離去還是在他不記事的時候,對於死亡沒有概念,所以無法切身體會。
死亡,是一個遙遠的詞,他說不清道不明。
前些年鄰居阿婆因為癌症走了,靈堂里進進出出前來悼念的人,彩色的花圈靠牆擺放,門口的擴音器循環播放哀樂,她的兩個兒子帶着自己的老婆和自己的孩子,跪在阿婆的遺體前哭泣。
陳嘉佳體會不到他們的悲傷,只能感嘆生命的流逝,不過以後再也吃不到阿婆種的水果和蔬菜了。
陳嘉佳放學騎單車回家,經過巷子時,不止一次看到阿婆坐在竹子編成的椅子上發獃,看着巷口的夕陽,一言不發……其實阿婆就這麼走了也挺好,對她而言應該算是解脫吧?得了癌症以後,阿婆把葯當飯吃,身子骨肉眼可見的消瘦,幾乎是一天一個樣。那頭白髮早已因為化療掉光了,所以阿婆出門總是會戴上一頂假髮。
但是現在,陳嘉佳對於死亡,有了新的認知。
是再也無法聽到的聲音;是再也無法看到的笑容;是再也無法握住的手和再也無法說出的“我愛你”……放學回家后不會再有人催促他學習,也沒人會寄一堆令他頭大的卷子,打遊戲的時候也不會因為突如其來的電話掃了興緻了……其實一個這樣的爸爸明明可有可無好吧?除了沒讓自己餓死,沒盡到任何的責任。開家長會他是唯一一個沒來的,同學們都有家長陪着就他一個孤零零的坐在座位上,外婆偶爾來一次但與年輕的家長們根本談不上話,和他一樣一起獃獃的坐在位置上大眼瞪小眼。承諾了的事也沒有做到,說好的陪他一起去海洋館,害得他那幾天興奮得睡不着,頂着白蒙蒙的天大早上就去機場接機,結果因為臨時有事假期取消沒回來……爸爸的“罪狀”多的根本數不清,明明這樣一個差勁的爸爸,自己為什麼會覺得這麼覺得這麼悲傷呢?
……
昨晚好大的風,把鴨圈的圍欄吹倒了,一群鴨子只剩下兩三隻還窩在角落裏。所以外婆起了個大早,在霧般的雨中撐着傘在曠野間尋覓跑出鴨圈的鴨。她用手擋在嘴巴的一側,發出“咯咯咯”的聲音。這是給鴨子餵食時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鴨子聽到了就會跑過來跟在屁股後面“嘎嘎”的叫。
外婆也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等到雨停了,也沒見到根鴨子毛。外婆單手叉腰站在泥土中,表情有些獃滯,農村裡多有這種雞鴨丟了的事,尋不回來就只有自認倒霉了。
“喂……張靈。”有人站在遠處田埂上沖她喊,“新聞上有你女婿的消息,好像是出了什麼事。你趕緊看看吧!”
“哦,好。”外婆沖田埂上的人招招手,然後踩着爛泥,一腳深一腳淺的朝家裏走。
坐在公交車上,外婆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象,只覺得司機開的還不夠快,“師傅,還能不能再快一點”
這已經是外婆第四次問司機了,但司機還挺客氣,也沒有不耐煩,“嘖,怎麼說呢阿婆,我能快肯定給你快。但我這是公交車,再快也快不到哪去,還要接人吶。”
外婆閉嘴不再過問,沉默的看着窗外。她也記不得自己是怎麼踏上公交車的,好像是被人攙扶着。看到女婿意外死亡的新聞,她眼前有些發黑,站立不穩。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沒會就沒了
下了車,外婆火急火燎的朝外孫家趕。這麼些年,她張靈走南闖北從沒迷失過方向,但心繫外孫以及女婿的突然離世,她竟然迷路了。巷子裏彎彎繞繞的,四處都飄來雨後清涼的風,沒有多少人走動,她逢人便問路。
大門緊緊的關着,外婆用力敲了好幾下,陳嘉佳也沒來開門。但好在,為了讓外孫放學回來有口熱菜熱飯吃,她找人配了一把鑰匙,就在她背着的小挎包里。
打開門,開了燈,屋內變得亮堂起來。外婆看見了自己的外孫,少年獨自坐在牆角,蜷縮成一團,就像當初他剛出生時那樣蜷縮着,看起來那麼渺小,那麼孤單。
“外婆,我沒有爸爸了,我沒有家了。”少年抬起頭,淚眼模糊。
“沒事,沒事。不哭。”外婆拭去眼角的淚水,跑過去抱住外孫,“外婆來了,沒事的。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哄外婆不要哭嗎?”
“我沒有家了……”陳嘉佳只會訥訥地重複這一句話,外婆用力保住他,就好像他還是以前那個襁褓中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