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沒睡過)
封得密不透光的保姆車,安靜駛在夜深人靜的長街上。
車內,張康盛正拿着手機唾沫橫飛。
“他們不認識,沒見過,完全是子虛烏有的事……不會不會,我們不恪就是一時興起,這種拍賣都是第一次參加,他哪裏會關心圈裏這些規則……對對,他是好心,怕那個小姑娘流拍尷尬,也不想拖延下去耽誤大家時間……是啊,不恪他就是太善良了……”
旁邊,“太善良”的某人睨着車窗倒影,聽聲之後懶散地抬了抬眼皮。
掌心裏托着的檀木盒子轉過半圈,停下了。
修長分明的骨節抵着盒子邊沿,無意識地輕敲着。幾秒后,他手指微屈發力,將盒邊叩開一隙——
淺色的水晶貝殼被襯在黑天鵝絨的內里,在車內燈光下反起斑斕水色的光。
陳不恪垂眸望了片刻,視線又抬回窗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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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康盛的長篇大論終於收了尾,口乾舌燥地放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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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康盛十分感動:“謝——”接過來才發現是陳不恪遞的,他立刻就感動不下去了。
“你可害苦我了,恪總。”灌下一大口水后,張康盛幽怨地晃了晃手機,“瞧見了嗎,幾十通電話,全是公司和合作各方來跟我確認消息的。一個招架不住,明早、不,今晚您就要頭條見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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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不恪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你不是招架住了么。”
“那是這會兒利害關係裏他們求着央着咱們,再說了,現在可是敏感期!”張康盛苦口婆心,“和公司在談解約的這件事比什麼都重要,我們這會兒低調還來不及呢,哪有上趕着送新聞惹關注的?”
陳不恪:“解圍而已,有什麼新聞。”
“恪總、我的祖宗哎,這拍賣的規矩我剛剛出來晚宴廳就給你講了嘛?貼身物品,它就不是一條手鏈那麼簡單。”張康盛頭大。
陳不恪卻聽笑了,手裏盒子一撩:“你的意思,卻夏一條手鏈就把自己賣給我了?”
“那當然不能——”張康盛一頓,狐疑扭頭,“你怎麼會知道那小姑娘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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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康盛沒顧上深究,繼續苦口婆心地勸:“就算解圍,您也犯不着搞這麼大陣仗。圈裏那麼多人削尖了腦袋想往你身上蹭,咱們躲着還來不及,您這一下可倒好,送上門給人蹭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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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幸虧咖位差得遠,都沒人知道她——啊?”張康盛慢半拍地停下。
“這熱度,她不會蹭的。”陳不恪慢條斯理地重複了遍。
“?你怎麼確定?”
陳不恪勾起手腕,在眼前把玩着那隻方方正正的檀木盒。烏黑長睫半搭不落,遮着眼底碎光。
不知想起哪一茬,他忽地笑了,撩眼望回窗外。
“她躲都來不及,不會送上門的。”
·
難得睡懶覺的早上,剛過8點,卻夏就被於夢苒接連不斷的信息電話轟炸起來。
掛斷幾次對面猶堅持不懈,卻夏不得不抹開了通話綠鍵。
朦朧着眼點開免提,中長發就凌亂柔軟地埋回枕間。
像只被生活錘到罷工的貞子。
“你他媽竟然認識陳不恪,這種巨佬資源你都不和你姐妹分享,你喪盡天良啊鹹魚夏?你給我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趁我進組外地拍戲所以偷偷在外面養別的狗了!”
“要不是今早我和導演聊劇本,她群聊語音不小心點了外放,我都不配知道這個天大新聞了,驚得我掐了好幾遍人中才確定真是你名字,這種斷層頂流你到底是怎麼泡上的快給我速速招來呀啊啊啊!”
“只是炮|友也沒關係,姐妹可以自薦枕席,陳不恪獨佔我夢中情人寶座很多年了你知道的啊!”
“……”
卻夏麻木了。
於夢苒上輩子多半是把加特林機槍,不間斷連發那種,自己一個人也能高密度嗶嗶五分鐘,卻夏單聽着都替她大腦缺氧。
睡意很快被驅趕得半點不剩。
卻夏認命起床,夢遊似的挪去衛生間,刷牙洗臉。等最後一口漱口水被她面無表情地吐掉,她摸起旁邊的手機。
卻夏:“不認識,沒睡過,別想了。”
於夢苒:“……”
每一秒沉默,都是一顆夢碎的聲音。
寂靜半晌,於夢苒不甘心地再次開口:“真的一次都沒睡過?”
“沒有。”
“那或許過段時間有趁他不備睡他一次的可能?”
“?”
卻夏氣得輕聲笑了,語氣也涼:“等哪天睡了,我一定通傳天下。”
於夢苒自然知道卻夏是氣話,遺憾嘆聲:“哎,竟然真沒交情啊,那他為什麼要冒這麼大風險拍你的賣身契?”
“我怎麼知……”
卻夏困得發木的思維一滯,等了幾秒,鏡里女孩長睫輕緩撩起:“什麼叫,賣身契?”
“喔,你果然不知道,”於夢苒幸災樂禍地笑起來,“讓你丫多學學圈裏規矩你還不聽,我要是你我就三拜九叩去謝陳不恪拍下手鏈的大恩大德,要是沒他這一下你就死定了知道嗎?”
“重點。”卻夏耐着性子。
於夢苒沒再繞她:“重點就是,這種拍賣會上拿出自己貼身物品的,那含義就跟競拍自己一樣。”
卻夏:“?”
於夢苒:“還好拍下的是陳不恪,不然這會你可能已經被貼上哪位金主老闆的小情人這種標籤了。”
卻夏:“……”
花了將近十秒消化完這個消息,卻夏懨懨耷回眼去,拿着手機離開洗手間。
“是陳不恪會有什麼區別。”
“陳花魁嘛,圈裏人人盼着得而睡之的主兒,他女友粉人氣多誇張,你懂的,”於夢苒撿着卻夏痛點,邊笑邊戳,“現在是他拍下的,那你倆gobed到底算誰嫖誰都不好說,當然沒人這樣傳了。”
卻夏忍了於夢苒的調戲和她流英語,剛起的煩躁消褪許多。
打開冰箱,隨便拿了片全麥麵包叼上,她沒搭茬地回屋了。
於夢苒:“不過你也別高興太早,包養言論雖然沒有,別的可一點沒少。”
麵包片懸着一停:“…比如?”
“那可就太多了。我這邊最靠譜的版本說,你的長相和陳不恪年少時期早亡的初戀女友長得特別像,他睹你思情,就豪擲巨款留個替身的念想了。”
“這叫靠譜?”
“很靠譜了啊,不然你想想,你們素昧平生,他為你豪擲百萬砸下你的賣身——啊不是,是你的二十塊手鏈,這科學嗎?他可是陳不恪哎,撩撩頭髮圈裏就能掀一場龍捲風的主兒,就算是慈善捐款也沒必要這麼玩命吧?”
“……”
卻夏差點信了。
她微蹙起眉,在腦海里快速淺過了一遍兩人的幾次見面,尤其是最後一次。
……“不是要給我磕一個嗎?”……
一隻檀木盒被他拿出來。
卻夏搖頭。
卻夏:“?”
名字取得不怎麼高級的樣子。
她起身,抬眸,對上那人落來的眼。
門裏的會議長桌旁已經坐着兩人了。
幾乎是壓着話聲,厚重木門被只指骨修長的手抵開。
康禮誠一噎。
合作過的、沒合作過的,認識的、不認識的,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信息和電話一股腦湧入她的手機,直煩得卻夏忍無可忍地把手機開了飛行模式,這才消停下來。
卻夏沒什麼感覺。
卻夏經紀人捧着笑試圖上前緩和:“哎呀芷薇不要動火,你們一樣都是公司的藝人——”
並以“談通告”為名,把她拎上了黑車。
“好了芷薇,這是在公司,不要隨便使性子。”演藝部總監康禮誠終於發話。
以陳不恪的脾性,不可能和人握手。
他們走下來的這層是公司里難得一見的灰白黑性冷淡風,進入走廊時,卻夏還瞥見了旁邊描着冷光的金屬銘牌。
那人拉下兜帽,垂低了白毛下散漫漆黑的眸子,然後他把手伸進寬鬆的風衣外套口袋裏。
“……”
秦芷薇:“有什麼好確認的?我已經託人問過陳不恪的經紀人了啊?張先生都說了,不恪根本就不認識她!”
卻夏不知道對方信沒信,於是緩了兩息,她又窩進椅子裏側開目光,慢吞吞補充道:“就像他們說得,陳不恪不認識我,我們沒見過面。手鏈那件事,只是巧合。”
“陳先生,初次見面,你好,我叫卻夏。”
“卻夏,你也坐吧。”康禮誠望過來。
但也沒完全消停。
康禮誠:“你知道喊你過來是談什麼通告項的嗎?”
會議室里寂靜片刻。
“你的手鏈,”陳不恪向前隨意一俯,將盒子抵進她掌心,“還你了。”
進來的人半掛戴着連衣兜帽,高領毛衣拉過修挺鼻樑,黑眸自碎發間情緒鬆散又慵懶地睨下。單一個眼神,就冷淡得拽出了副藐視眾生的氣場。
女孩拿下咬着的麵包,平靜地喝了口水:“你想多了,他想給我當爸爸的概率都比初戀大。”
他26你23你在跟我說什麼屁話。
卻夏一邊毫無感情說著,一邊敷衍地抬起胳膊,朝陳不恪伸過去。
“……?”
康禮誠還沒來得及再說話,會議室掩上的房門突然被人叩響了。
康禮誠停了片刻,卻忽然轉口問:“你和陳不恪,是不是有什麼私交?”
……“磕吧,我準備好了。”……
“誰和她一樣?”秦芷薇成功被一句話刺炸毛了,“我是什麼咖位,她是什麼咖位?她不過就是我的替身演員,再往前就是個小破群演,她怎麼就和我一樣了??”
“小破群演”的經紀人只好訕訕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
“高級會議室”。
門外似乎也沒準備多停。
卻夏情緒寡淡地點了點頭,隨便撿了張離門最近的椅子,拉開坐下了。
卻夏頓時表情空白。
“怎、么、可、能!”有人咬牙切齒地替她搶了白。
卻夏就這樣走着神,跟在經紀人身後,進到短廊盡頭一扇虛掩的門內。
意料之外……
除簽約外,這是卻夏頭一回站進公司金碧輝煌充滿土豪氣息的大堂內,她環顧過後,平靜地發出了屬於一百八十線小藝人的問號。
卻夏往後退了半步。
那人長腿一停,收了“氣場”轉過身。
女人從轉椅里優雅完美地仰頭,但很可惜,在對視第一秒就失去了她維繫的風度。
秦芷薇這次卻忍不下了:“你們就因為這個找她來的?公司里想太多了吧?她這種八竿子都和不恪打不到一起的,怎麼可能會和他有什麼私交牽扯?”
卻夏望着風景獨好的窗外綳了幾秒,還是沒能綳下去。
以防秦芷薇太激動而把她新做的美甲甩到自己臉上。
康禮誠進來后第一次從老闆椅里起身,神色收束到得體輕鬆的笑容:“恪總。”
意料之中,陳不恪沒理她那隻手。
卻夏:“……”
她漠然地耷着眼尾:“沒私交。”
“公司里只是想確認——”
有人眼神存在感太強。
居家自閉三天後,天樂傳媒的人找上門了。
VIP客梯停留的樓層極其有限。
她沒什麼好擔心的。
於夢苒:“?”
他調整語氣:“請進。”
主位上的卻夏認識,是天樂傳媒演藝部的總監,康禮誠;旁側的一位卻夏也認識——
秦芷薇還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忍下了。她只惱火地瞪了卻夏一眼,哼着氣坐回去。
康禮誠不悅皺眉:“芷薇。”
卻夏眼尾一停。
卻不是朝着康禮誠的。
陳不恪走出去兩步,又停下,“哦,”他漫不經心回眸,“這次不用磕,下次一起。”
卻夏沒等他再開口。
等敷衍完這通電話,卻夏才發現,於夢苒只是這場八卦盛宴的一道開胃小菜罷了。
那人下頜微抬的挑釁神色定格在腦海。
“……”
“哦。”她隨口應了,帶着即將退圈毫無進取心的淡定,跟着經紀人踏進天樂傳媒的VIP客梯。
“她為什麼會來這兒??”
“哈哈,小夏真會開玩笑。重要通告,當然要的。”卻夏這位打從簽約都沒見過幾面的經紀人也是第一次對她這麼和藹可親,流露出一副不是親爹勝似親爹的熱絡。
康禮誠最終還是按下情緒,轉向卻夏。
秦芷薇冷笑了聲,朝康禮誠露出“你看我說什麼”的表情。
“談通告,至於要來公司總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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