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白毛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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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舊街的昏暗角落裏,一道纖細身影蒼白而僵直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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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鬆了口氣,從監控機器屏前抬起頭來:“好了,下午的拍攝先到這裏,大家休息一小時,晚上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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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擰開手邊的水杯,對身旁問:“芷薇,你這個替身不錯,不是臨時找來的吧?”
“她,還行吧,”導演椅旁,當紅小花旦秦芷薇正目不轉睛地看着手機,“就是我們公司幾年前簽的一個小藝人,一直沒演出什麼水花,安排給我當替身蠻久了。”
“沒水花?不應該啊,長相身材不說,就這個仰面后倒,人的本能反應會像你之前那樣弓身,她卻一鏡過了,完全沒——”
導演水杯剛抬一半,就接上秦芷薇幽怨抬過來的眼神:“蔣導,您的意思是她的演技比我都好咯?”
“嗨,哪能啊。她怎麼能和你比?”導演訕笑地咽了口茶。
秦芷薇滿意了,視線剛落回手機又想起什麼,她俏笑托腮:“既然您覺得她不錯,我有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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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臨時喊我過去一趟,剛好今晚那幾場我的戲份不多,都是病床上的,可以讓她替我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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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神色里的細微不悅迅速壓了下去,很快他就打着哈哈,點頭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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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芷薇的背影在幾個抱東西提包的場務簇擁下,迅速朝着化妝間去了。
導演助理低聲:“拍戲時從來不見她這麼積極,什麼公司有事,肯定借口。”
“進圈玩票的大小姐,脾氣大點,多正常?”導演笑。
“也就您能慣着她了。”
“嚯,劇組投資她家佔一半,我敢不慣着嗎?”導演放下杯子,“那晚上的戲就給,哎,秦芷薇帶來的那個替身演員叫什麼來着?”
“她叫……”
“——卻夏!”
“……”
女群演更衣室內。
卻夏將套頭長毛衣拉過凹凸的胸腰曲線,扯亂了鬢邊幾縷細長的髮絲。她沒去打理,循聲側過身,情緒寡淡地朝更衣室門口走去。
路過門旁的鏡子,略微凌亂的長發勾勒出一張素顏清淡的瓜子臉,鏡里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女孩,漂亮卻淡漠,五官都顯得安靜,美得毫不聲張。
唯獨那雙眼睛,眼尾略微勾翹起一筆,素淡里就添了一抹靈動。像江南煙雨洇濕的古宣花鳥,直欲從眼波流轉里活脫出來。
可惜女孩平日多沒什麼神氣,像此刻這樣閑垂着眼,也就難見風情。
卻夏拉開門,對上差點探頭進來的導演助理。
男助理嚇得退後一步,她卻沒什麼反應,扶着門的細白指尖輕輕一叩:“孫助理。”
“哦,你在啊,我還以為你走了呢,”孫助理咳了聲,“是這樣,晚上那幾場芷薇的戲,需要你替一下,你這邊沒問題吧?”
卻夏沒情緒,低着眼把胳膊伸進寬大的毛衣袖裏:“來前沒說。”
“這不是,咳,芷薇突然有重要公事嘛。”
“嗯,”卻夏停了一兩秒,想起什麼,隨意抬眸,“記得加錢。”
對上那雙第一次正視自己的美人眸子。
男助理:“……記得了,我回頭就跟他們說。”
卻夏放回東西,被孫助理帶去主演化妝間。
進門時候,卻見秦芷薇正坐在化妝凳上,由她的御用化妝師補妝。
這邊是秦芷薇專用的化妝間,沒別人在。替身戲裏最怕露馬腳,因此必須嚴格上同樣的妝,孫助理這才帶卻夏過來。
門半敞着,兩人剛進來就被房間裏喊住。
秦芷薇的御用化妝師皺着眉:“我給芷薇化妝呢,你們等等。”
孫助理:“導演讓我帶卻夏過來補妝。”
“一個替身演員的妝而已,誰不能上,”化妝師嘟囔了聲,擺擺手,“知道了,你們站那等吧。”
“……”
孫助理敢怒不敢言,訕訕往旁邊看了眼。
被嘲諷的卻夏才是最沒事人模樣的那個,情緒淡淡地垂着眼,拿着手機來回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
孫助理好奇有什麼事能比被公然嘲諷更讓人上心,就探頭一看。
《開心消消樂》。
第3297關。
“…………?”
孫助理震住了。
房間裏面,化妝師轉回去,繼續旁若無人地殷勤陪聊:“秦總也真是的,芷薇你哪裏用得上相親宴?圈裏追你的人排起來也可以去繞赤道一圈了,白白去給他們占眼福。”
“我爸那個老古董,看不上圈裏人。”秦芷薇邊說邊整理耳環。
“這麼多,一個都看不上?”化妝師彎着腰朝鏡子裏笑,“難道連佔了我們芷薇芳心的那位,都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
“嗯?”
秦芷薇挪眸,對上鏡子裏的化妝師。
意會的目光交流后,秦芷薇罕見地紅了臉:“你少拿我打趣。”
“實話嘛,圈裏誰不知道你喜歡那位?況且喜歡他的女星又哪止一個兩個,大家明面上都攤開了當玩笑講,不知道‘陳花魁’最後會花落誰家紅旦喲。”
秦芷薇沒說話,輕一撇嘴。
見秦芷薇不悅,化妝師立刻挪回話頭:“不過陳不恪可算是國內第一位現象級頂流歌手了,這個女婿都看不上的話,秦總是不打算讓你嫁人了吧?”
“我爸當然巴不得我能嫁進陳家……”
化妝師一愣:“陳家?”
走神的秦芷薇驀地醒神,遮掩過去:“他只憑自己也算得豪門了,我爸喜歡他還來不及,哪裏會看不上?但他,哼,喜歡男的還是女的都說不定呢。”
不知道想起什麼,秦芷薇神色不滿。
“也是,陳不恪出道快七周年了吧,一個實錘的緋聞女友都沒,”化妝師挑挑眉,“別說歌壇地位了,他長得就是一副不會喜歡上人類的樣——不然怎麼會連我們芷薇都得不了手?”
“你又打趣我。”秦芷薇假惱,“而且我是沒明示,不然,不然結果還不一定呢。”
“就是,圈內女星里哪個能比你更漂亮紅氣的?我們芷薇出馬,那不是手到擒來?”
“哼,等着看吧。”
秦芷薇說得底氣不足。
化妝師也沒拆穿:“說起來,今天我還聽劇組裏有個小場務提,好像在咱們影視城裏見着他了。”
“嗯??”
秦芷薇攥着椅子扶手,激動轉身:“真的?確定是他?”
“哎喲你小心點,差點花了妝,”化妝師無奈,“要能確定,早就轟動了。”
秦芷薇按不住興奮,正要說什麼,忽然皺眉:“呸,肯定假的,”她轉回去,“他七周年專輯正在籌備,主打單曲的MV都要拍了,正在國際一線女星里選角呢,這會怎麼可能在國內?”
“也對。”
秦芷薇不滿地瞪着鏡子,幾秒后甩手起身:“哎呀不補了,又不是給他看的,化那麼細緻有用么?我走了,東西讓他們給我送回去。”
“好,都隨你。”
“……”
秦芷薇走到門口時,望見門邊站着的卻夏。
她停了腳,微皺起眉,但最後什麼也沒說,只輕蔑地瞟了那個神色寡淡像在走神的女孩一眼,就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不遠處,對着秦芷薇捧笑的化妝師也冷了臉。
隨手指指椅子,化妝師不耐道:“趕緊過來吧,我還沒吃晚飯呢。孫助理,下回再有這種事你還是找別人去,我可沒時間什麼人都伺候。”
“哎,是,辛苦老師加班了。”
助理賠着笑。
卻夏沒說話,關了通到3299關的消消樂,安靜進來。
化妝師餘光見狀,撇嘴嘟囔:“難怪公司里都說是個木頭美人,話都不會接,八輩子都是當替身的命。”
“……”
鏡里晃過燈火波瀾,女孩眼底像勾起一絲薄淡的嘲弄。
但轉瞬,就錯覺似的逝去不見。
·
劇組收工時,天已經黑了。
卻夏一晚上沒吃飯,幾場戲下來拍得她飢腸轆轆,素來淡漠的漂亮臉蛋上就更不見什麼情緒了。
“好好好……”
想着再躺一會就走,卻夏剛閉上眼,就聽見小洋樓樓下傳來凌亂的腳步聲音。
路寬得很,卻夏又不能叫他滾。
圈裏都知道陳不恪有一把“要命”的嗓音,音色把清朗、沉磁和性感揉合拉滿到最適宜的極致,隨隨便便低轉一個八度,就能蠱得演唱會裏萬千粉絲的瘋狂尖叫頂破雲霄。
如畫笑靨一秒消逝。
縱然還摁着釣魚的齷齪心思,常敬一直沒得到半點回應,也不由地起了火。見女孩仍走她自己的,他沒忍住,趁周圍沒人上前一步直接攥着手腕把人拽回來。
那人慢吞吞後退、仰頭,玉白骨節勾下藏住下頜的深灰色毛衣領——黑夜裏男人對視着二樓的卻夏,微微眯眼。
不偏不倚,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的最佳觀影視角里。
女孩被攥住手腕卻沒半點驚色,她仰瞧着他,神色淡漠的臉輕輕一側,竟忽笑起來。
“那你知道,為什麼我資源待遇這麼差嗎?”
卻夏回神,心情複雜地向下望去。
卻夏被那嗓音勾了兩秒就回過神,低眸一瞥,兩人已經在小洋樓下的陰影里會合了。
今晚卻是個陰天。
手腕…真細。
那種核/彈級別的禍害,還真在這裏嗎。
它們歡快地、洋洋洒洒地撲下去,落了踏下台階的長風衣一身。
幾年摔摔打打的替身戲沒白練,依舊是循着之前找到的那面矮牆接茬,卻夏背着包攀上小洋樓,路燈下單薄的影兒起落幾回,最後毛衣下纖細長腿輕輕一翻,女孩就落進了欄杆裏面。
常敬下意識地想。
自然聽不到。
“……”
薄唇彷彿抿成了一把即將取她狗命的利劍。
“掩護?”那人嘲諷,“我是通緝犯么。”
月色分外凄清。
他不動,她也只好不動。
“砰!”
然後卻夏就見那人就停在巷口,不動了。
出了劇組租賃區,她腳步停頓,往右邊的影視城出口望了一眼,最後還是拎着自己裝在膠袋裡的三角包飯和蘇打水,朝左側的西北角走去。
別的想法還沒來得及延伸出來,他就看見被拽得猝然回身的女孩抬仰起澄凈的眼。
從二樓角度斜望下去,兜帽加白毛藏了那人眉眼,只看得見露在外的側顏清峻,下頜隔着薄毛衣領緩慢輕動。
經紀人緩出心虛的嘆息,拉着陳不恪往外走了兩步:“只要別把你要強行解約這天大新聞曝出來——”
“剛好我和你們公司王總認識,要不要我幫你跟他說兩句?”
洋樓沒租給哪個劇組的時候,一樓是上鎖的,一般人進不去。
女孩纖細手腕不見發力地一提一翻,竟直接將面前高她一頭的男人反擰手腕扣上了牆面。
隨他跟着了。
台階上清挺身影停滯。
他在面無表情嚼口香糖。
常敬:“……”
撥過易拉罐拉環的指尖在這一瞬多顫了下。
“好好,那就能蓋過去。”
“哎喲祖宗你就別說這氣話了,你現在在國內的事情要是被拍到,還不定扯出多少猜測,萬一真被猜到,”經紀人卡了下殼,“你剛剛沒被拍到照片吧?”
常敬仗着比她高一截,幾步追上來:“哦你帶了?那也別急,一起出去吧。”
卻夏一驚,抬眸。
尤其那個欄杆旁的石椅,躺在上面吹風看月亮都愜意得很。
“不,不知道。”
“滾蛋,陳不恪白毛就是yyds,我圈公認的日路第一圖好嗎??”
“哎喲祖宗,你可讓我好找,”經紀人壓着聲飛跑過來,“你怎麼到這犄角旮旯來了?”
卻夏趴在欄杆上,無聊得拿指尖無聲撥易拉罐。
西北角有棟小洋樓,小洋樓二層有個露天平台。
常敬的魂兒還有他到嘴邊的解釋一下就被這笑淹沒掉了。
星星三兩顆,可憐巴巴掛在天際,卻夏都不忍心多看。
卻夏懶得看他什麼反應,轉身走了。
泡沫驚喜地炸出來,像個黑夜裏的白禮花。
“不是吧,好像往南邊跑了?”
“嗯。”
“因為……”
“確定是他?”
卻夏不在意地想着,她把最後一口三角飯糰送進口中,拿起旁邊欄杆上放的蘇打水,正要直身,餘光里卻動了動——
見常敬揉着手腕又恨又氣地轉回來瞪自己,她才朝他冷淡敷衍地一扯唇:“因為上一個管不住自己手腳的,已經被我送進醫院了。”
“卻夏,沒吃晚飯吧?”蠢蛋男二,也就是最近新冒出來的三線小生常敬,拿着手裏的精緻盒飯過來,“我讓助理把這份加熱過了,女孩子腸胃嬌貴,等吃完我送你回去?”
一兩秒后,白毛翹起來,露出一雙漆黑的眼。
敞領風衣的黑兜帽也沒全遮住,帽邊翹出幾綹不羈的白毛。風衣裏面,灰色高領毛衣勒出精瘦腰腹,柔軟領子被拉過下頜,遮了小半截鼻樑。
小洋樓挨着影視城外牆的巷子口,半暗的路燈下,不緊不慢地晃出來一道插着兜的清挺身影。
未擾月色,靈巧得像貓一樣。
看得出心情不太美妙。
“我漂亮嗎?”女孩沒掙開他的手,輕踮着腳,往前一湊。
但卻夏不是一般人。
偏這經紀人是個話癆,站在陳不恪旁邊絮絮叨叨半天還沒走的意思,卻夏被迫旁觀,聽得想打呵欠。
“車到影視城外面了,待會他們過來掩護你出去。”經紀人鬆了口氣。
卻夏百無聊賴地支着下頜,另一隻手拿着蘇打水易拉罐,巴望樓下的禍害快走。
偏常敬的蠢蛋人設一以貫之,似乎完全沒看出她的冷漠,還亦步亦趨地追話:“你和秦芷薇是一家公司的吧?我看你條件不比她差啊,尤其身材,”常敬往寬大的長毛衣下瞄了眼,全都遮了半點不見,他遺憾收回,“怎麼資源待遇差這麼多?”
靠在二樓欄杆上的女孩沒什麼情緒地挑了挑眉,她忍下對着這撞到眼皮子底下的禍害吹聲口哨的衝動,安靜地把自己最後那口飯糰咽了——
“是這邊嗎?”
直到樓下手機震動,經紀人接完一通電話。
《無辜少女半夜渴死影視城》這種驚悚標題不適合上娛樂版塊。
“還能怎麼,…被人攆了一趟馬拉松。”
爭吵聲遠去。
常敬疼得叫喚,但很快避諱地收了聲。
淺咖色的眼瞳,眼尾翹起一點,細長的眼睫像要撓上人心尖。
偏那個害她跟着NG了半晚上的蠢蛋男二還杵在她面前不遠。
更有粉絲膽大妄言:生平能聽陳不恪一聲低喘,死而無憾。
還好,在卻夏真的渴死之前,陳不恪等的人到了。
卻夏沒說話,手從包里伸出來,她朝他隨便地晃過自己帶的三角飯糰和罐裝蘇打水,就拎上包要轉身。
常敬更回不過神:“漂亮。”
“百分之百!那頭非主流白毛,隔三千米我都能瞄見!”
“嗷——”
隔着薄毛衣和夜色,那人意態懶散的嗓音繞樑上來。
卻夏前兩年沒少在這個影視城跑龍套或者做替身,最常來的就是這邊——洋樓隔着條小巷就幾乎要靠上高聳的影視城外牆,一到夜裏不見人影,只有漫天星斗碎撒在天幕間。
卻夏沒表情地停了兩秒,鬆手,退開。
被吵起來的卻夏靠在欄杆上,略曳着眼尾,沒什麼情緒地往下看。
小明108歲的爺爺證明,不管閑事活得長。
影視城的夜,靜謐得死寂。
“……”
明眸善睞,不外如是。
陳不恪?
“卻夏,我和你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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