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屍骨
張玉源的神色有一瞬間的凝滯,卻又極快的調整好了表情,隨即嘆了一口氣,似是有道不清的憂愁,欲言又止。
“張族長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么?”寧初放下茶杯,發出‘咚’的一聲輕響,語調沒有故意加重,卻給人一種壓迫感。
“姑娘莫要見怪,只是......”張玉源語氣低迷,狀似並不願意談起此事。但當他接觸到寧初的目光后,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麼決心說道:“只是姑娘還是不要在旁人面前提氣,我們這一族,從未有人活過五十歲。”
寧初注視着他沒有說話,手指在杯壁上摩擦,露出惋惜的表情。
“這就是天意吧。”
一聲哀嘆過後,張玉源調整好心情繼續和寧初閑聊。寧初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著話。
“姑娘可以嘗嘗此地特有的蒸青茶,以雪水煎泡而成,別有一番風味。”
寧初眼神掃過茶水最後落在張玉源的臉上,微微帶有歉意說道:“抱歉,我不飲茶。”
“啊!”張玉源短暫的驚嘆一聲,便連忙朝寧初表達歉意,態度及其真誠,“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那我給你換成清水如何?”
“不了。”寧初擺擺手,朝他笑了笑,“不用麻煩,我還有要事在身。”
“姑娘來此地是有什麼要緊事呢?我們能幫得上忙嗎?”
看着他真誠的樣子,寧初站起身來,眼裏似有流光劃過,神色從容,溫聲道:“若是張族長現下無事,可否帶我參觀一番?”
“那當然、當然,榮幸之至。”
走在鄉路上,左右居住的村民都熱情的向他們打招呼,寧初也會笑着回應。當遇到湊到她身邊好奇的看着她的小孩子,也會掏出自己存留的零食發放給他們。
“你們多大了?”寧初半蹲着摸了摸其中一個女孩子的腦袋,溫柔地問道。
“四歲。”
“五歲。”
“不行,我先說。”
“是問我的,我先說。”
“......”
小孩子嘰嘰喳喳的聲音在寧初的耳邊環繞,一時間竟打鬧了起來。
“稚子頑皮,還望姑娘莫怪。”張玉源在一旁有些歉意地說道。
寧初搖了搖頭表示並不在意。
突然,她看見了旁邊一戶人家門口站着一位身着青色粗布衫的女子,面帶愁容,看着玩鬧的孩子們,眼神中充斥着濃濃的哀愁。
她的丈夫從屋內走出來,看到屋外的孩子們也露出一抹憂色,但還是先溫聲細語地安慰了自己的妻子,隨後摟着她回了屋子。
只不過進屋前朝寧初的方向瞥了一眼,又迅速轉過頭進去了。
順着寧初的視線,張玉源也注意到了那戶人家。他朝寧初輕聲說道:“那家人沒有孕育兒女的能力,所以看到孩子們可能會有些難過。”
張玉源的聲音有些惋惜,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看見寧初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臉上,好像能穿透人心。他粲然一笑,直視道:“我只是不想我族在姑娘心裏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
“沒事的。”寧初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看着他逐漸有些放鬆的樣子,寧初卻提議要離開了。
“我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擾了。”
“哪裏哪裏,下次姑娘來,我們一定好好招待。”
寧初笑着點頭,和周圍人道別後轉身走了出去。
她在空地站定,雙手合十開始結印,隨着她手臂的擺動,手掌周圍開始出現藍色的光暈,頃刻間,一隻晶瑩剔透的藍蝶出現在她的手掌上。
“去吧。”
目送它飛遠,寧初才落到高處,俯視着整個村落,到處都是其樂融融的樣子,沒有任何怪異之處。
她靜靜地站着,直到靈蝶飛了回來。她伸手接過靈蝶,垂眸看向它,直至其消散。
靈蝶是專門尋人用的,但僅限於搜尋普通人,因為普通人的氣息才能與靈蝶匹配,一般修道之人都會掩飾自己的行蹤,靈蝶能發揮的作用反而不大。
再者,只有接觸過的人才能用靈蝶找尋到,畢竟它主要也是靠氣息搜尋。
這就是寧初在村子裏待那麼久的原因,能夠收集到更多的氣息,她不相信村子裏沒有老人,畢竟當時張玉源的神色不對勁。
而一家人的氣息會比較相似,用靈蝶應該是可以搜索到的,就是不知道生死如何。
村子裏的人都是普通人,就她在鄉道上觀察的那一會兒就能看出這些人看她的神情多多少少有點奇怪,但孩子們卻沒什麼問題。
還有就是那對夫婦,這也是她認定村裏有老人的原因。
他們家分明就有老人的聲音,平常人聽不到,但她作為修士,這點耳力還是有的。
張玉源看起來不像是什麼大惡之人,但那杯茶確確實實是有問題的,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意思,或者說整個村子又藏有什麼秘密呢?
恐怕只有跟着靈蝶才會找到一些線索。
寧初到達靈蝶找到的地方,離村子不是很遠,但眼前的景象卻讓人毛骨悚然。
鑽進狹長的洞穴,路的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坑洞,底下顯現出來的是森森白骨,更甚者,還有尚未腐爛完的屍體。看骨齡以及屍體的面貌應當都是老人家沒錯了。
寧初猛地皺眉,他們究竟是什麼意思?看來還得回村一趟,那就先到那對夫妻家裏看看。
還未走進,她就聽到了那對夫妻家裏傳來吵鬧聲以及哭喊聲,她給自己貼了一張隱身符,雖然符紙較為低級,但在普通人面前也夠用了,隨後便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走近后只見一位老人家倒在地上,那對夫妻用身體擋在老人面前哭訴着。
“張族長,求你不要趕走我父親。”男人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他的聲音顫抖中又帶着堅定。
“我也沒有辦法啊,這是咱們族中流傳下來的規定,任何人不得違反。”
此時張玉源的樣子變得沉悶古板,並不似之前的憨厚老實。
“求求您了,族長,我求求您。”男人當即給張玉源磕了個頭,砸在地上砰砰作響,“這麼長時間,都是我倆用剩下了的口糧餵養父親,並沒有從族中另取,沒有浪費資源,所以,族長,我求求您,放過我父親吧。”
隨着男人磕頭動作的持續,女人也加入了這一行列,跟着自家男人一起磕頭。
但張玉源還是不為所動,冷冷地說道:“這是規矩,不能因為任何人而破例。”
“族長!”
“動手。”張玉源一聲令下,旁邊的人上來就將兩人壓住,其餘人將老人家從地上拉起來往外拖。
忽然,拉着老人家的幾人轟然倒地,發出陣陣哀嚎。
張玉源目光一滯,就見寧初現了身形。
“你沒走?”張玉源有些震驚,隨即又說道:“我好心放你一馬,你竟然還敢回來?”
“放我一馬?”寧初冷笑一聲,接著說道:“怕是你沒有這個本事吧。”
“我不喝那杯茶,你也拿我沒辦法不是么?”
“你......”
寧初不等他說我,一柄流光直接架到他的脖頸之上。張玉源立馬噤了聲,緊張了起來。
“說,為什麼殺害這些老人?”
“我沒有,這只是祖上的規定。”張玉源矢口否認。
“仙子,求你救救我們。”被壓住的男人突然發力掙脫了束縛,撲到寧初面前,跪着求她。
“先起來吧,你把前因後果說清楚。”
“好。”男人站了起來,又過去扶起妻子,才緩緩道來。
“我們一組不懼寒冷,但能供給的食物實是太少,為了減少食物的浪費只能、只能拋棄老人。”
“種植的食物不夠嗎?”
男人點頭,后又搖頭,“不是不夠,是能吃的不多,而且產量很少,實在是沒有多餘的了。”
“那就能殺掉那些老人來養活青年人嗎?”寧初皺眉,聲音愈發嚴厲,“他們也是你們的親人啊!”
“他們是你們的生身父母啊,你們為了活命,就能眼睜睜的讓他們去死?”寧初聲色俱厲,視線從場上所有人的身上一一劃過,最後落在張玉源的身上。
“不,我沒有!”張玉源突然大喊道,似是有些崩潰,神情瘋癲,“他們是自願的,不關我們的事。”
“自願?”
“沒錯。”張玉源扭頭直視着寧初,劍刃在他脖子上拉出一到血痕,一字一句地說道:“他們為了族中的綿延自願走到坑洞放棄生命,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什麼也沒做,這是祖上的規矩。”
“要是能有其他的方法,你以為我願意犧牲那些老人嗎?他們其中也有我的父母,你以為我不難過嗎?可我是族長、族長!我有兒女要盡的責任,也有族長該完成的使命,我能有什麼辦法?”張玉源戳着自己的胸口,喘着粗氣,額頭上青筋暴起,這些話說完已經耗盡了他的體力,隨即便癱倒在地,喃喃自語。
“我們出不去這極寒之地,出不去。我們是被詛咒的族群,完了,我沒有辦法,是我無能......”
寧初聽完有些怔愣,她突然想起還在原世界時看到的一句話——
父母之恩,云何可報,慈如河海,孝若涓塵。
看淡生死之人畢竟是少數,這些老人為了自己的兒女只能走進那個埋骨之處,他們的酸楚又有誰能知道呢?
還有子女們,面對親人的離世誰又能保持一顆平常心呢?尤其是面臨這種極端的情況。在離別之時,雙方的苦楚都難以言喻。
“這就是你們多年不要孩子的原因么?”寧初看向那對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