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白兔陷,白狐墜(八)
我卯四一心修仙。
後面發現我的修行路與人族息息相關之後,就想行善積德,因而幫過孝子求葯,給過乞丐吃食,還救過在林子裏上吊的姑娘······
後來孝子成了一方鄉紳,為我三窟廟正名;乞丐從軍得了戰功,送了我不少人族的法器;姑娘不願意離開,成了三窟廟的廟祝······
我當時已經修行了八百年,兔美心善,從不欺凌弱小,山中一帶的精魅也都很崇拜我。
人類叫我兔仙,精魅們叫我兔姐姐,都很尊敬我。
這樣的日子還真是懷戀。
但我亦有死敵,正是那對修行的蛇妖,現在應該說是一蛟一蛇。
不得不說這兩妖感情真好,母蛇化蛟后,依舊不願放棄還是普通蛇族的丈夫。她同我一樣,吃過一顆仙丹,算上原本的修為前後也有千年道行了,早就可以走蛟嘗試化龍。
可惜捨不得丈夫,還惦記着我,覺得她丈夫吃了我,依舊能夠跟她一樣化蛟成功,到時候兩蛟一起走江化龍,雙宿雙飛。
一開始它們無時無刻不想要獵殺我,我之所以搬離跟兔爹一起的那個洞穴,就是這個原因。
後面被追的次數多了,我變得越來越狡猾,練出了一身逃竄的好本事。
當初紀念山神老爺的時候,我第一次嘗了酒,心血來潮,跑到它們洞府前叉腰,大聲喊道:
“看把你們能耐的!出來受死吧!小長蟲!”
未等他們反應過來,我又撒腿就跑,當時好激動啊,一不小心就領悟了一個有關逃跑的神通。
至此這兩個傢伙,就再也奈何不了我了。
一定是山神老爺保佑,我也能更方便的幫助山下的凡人了。
母蛟很兇殘,成蛟之後為了大漲修為,什麼都敢吃,自從發現我掌握了一門神通后,更加兇殘了。
連帶着那條公蛇,因助她修行,沾染了太多的殺戮。
不僅僅是我們山精野怪,連附近的修道者都覺得他們成了可怕的邪物。
經常有小妖來我面前說:
“小四姐姐,那蛟妖又吃了一個人!你可別去招惹他們了!”
我當然不敢招惹他們,我能想到的最大的報復,便是早日修鍊成為妖仙,然後去天上的月亮上,找我們一族唯一的強者告他們狀。
好吧,我雖然吃了一顆仙丹,但是除了漲修為和提升資質外,修行了八百年,實則就連那條公蛇單獨對上都沒有勝算。
······
我是一隻虔誠修仙的兔子。
可是成仙的道路如此艱難。
那日我修行出了點岔子,便想在山林間轉轉,一不小心碰到了那條公蛇。
還好還好,母蛟不在。
呸,一點也不好,我躲了他們八百年,逃跑的能耐出神入化,這一次因為修行出差錯,神通和逃跑的術法竟用不了,沒法悄無聲息地溜掉。
我只好化為本體,一隻大白兔,撒腿就狂往草叢裏竄去。
我拚命的逃。
他化作一條蛇拚命的追。
沒多久,他就直接用蛇身纏住了我。
我的兔身被擠壓變了形,紅眼睛快要被勒出來了,睚眥欲裂,痛苦的很。
可笑,修鍊了那麼久,沒成想生死存亡之際,我與他拼的不是法力,而是動物的本能。
它的蛇身越收越緊,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怕我又跑了去。
那一瞬間我意識開始模糊,想到了我的兔爹,山神老爺和那棵槐樹,那槐樹經過她的細心照顧也快要成精了,經常有傢伙對他不懷好意,但都被我打跑了。
果然,無論神明還是妖怪,這世間萬物,弱小的總是受欺負。
真不甘心。
命懸一線時,我仍想着再反抗一下,於是拼盡全力的蹬腿,使出瀕死的力量,帶着公蛇在林子裏滾下了坡。
然後我們便滾到了一在半山砍柴的老伯面前。
花甲之年的老伯嚇了一跳,但他沒有絲毫猶豫,舉刀砍下了公蛇的蛇頭!
然而他萬沒想到,砍下的蛇頭還能凌空而起,狠狠的咬了他一口……
老伯很快倒地身亡,公蛇的蛇頭和蛇身在地上不斷亂爬,瘋了般扭動,想要拼接在一起。
預感到母蛟即將到來,我拖着奄奄一息的兔身,拚命逃回了三窟府。
我受了很重的傷,昏迷數日。
醒來后小花妖和小槐樹精告訴我,公蛇死了。
他被人砍下了頭,然後被母蛟帶回了洞府。
按理說修鍊千年的蛇妖,被砍了頭只能說會喪失修為,並不至於沒了命。
後面我才知道,這時我倆的劫,因為一顆仙丹而起。
我當時法力竟失,但逃過了,那麼就會是那公蛇應劫,他死了,至此仙丹才真正在我體內煉化。
我的修為再次大漲。
數月後,北山陰雨連連,黑雲壓頂。
聽說母蛟把她丈夫吃了。
山野精怪瑟瑟發抖,因為母蛟跟瘋了一樣,在附近一帶瘋狂覓食進補。
我也瑟瑟發抖,但疑惑那母蛟為什麼不去吃人。
後面等她開始走蛟,我才發覺,她這是要用山下那一鎮的人作為走蛟時的口糧啊。
這一刻我耳邊響起了山神老爺的話。
在她還沒到鎮上時,我衝進了鎮裏,大喊道,有惡蛟走江啦,大家快去山上避難。
起初沒人願意搭理我,所以我顯露了妖術。
他們都知道山上那三窟廟裏原來居住的是一隻兔妖了,看着他們害怕疏離的樣子,我莫名有些難過。
但他們也都相信我說的話,紛紛往山上跑去。
不過似乎有些晚了,為了讓更多人上山,我只能硬着頭皮去正面攔住母蛟。
小鎮不大,但也有一些修道者,其中竟也有幾人願意跟我一起去對抗那母蛟。
那母蛟看見我,果然暫緩了走蛟,她還沒真正入妖王境!
我完全煉化仙丹后實力大漲,加上有數位修行不弱的人族在一旁用法寶干擾,竟真的與她周旋起來。
我方人多、有法寶、聰明機智,對面母蛟喪失理智、孤身一蛟、僅憑肉身。
嗯。
就這樣,我們最後還是輸了。
我被一尾巴抽到了水中,嗆了好幾口水,那母蛟對我窮追猛打,我只能死死的拖住她,漸漸我都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
後面我耳朵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強打起精神,原來是山上,那些被我救下的人族,正跪在三窟廟裏為我祈福。
我第一次感受到人類的願力,並且使用了它。
我成功逃過一劫。
原本以為我攔住的這一陣子,足夠小鎮裏所有人到山上去了,結果在離開的途中,我竟然看到還有兩個孩子站在屋頂上,而腳下是洶湧的河水,山上那些人在大聲呼喊,有兩位婦人已經蹲下一邊喊着一邊哭。
母蛟也發現了他們,正在朝他們飛馳而去。
沒有過多思考,我嗷的一聲就運用神通撲了過去,那神通是我最後一點力量。
我擋在了兩個孩子的前面,就在我以為逃不過之時。
一位青衣道士擋在了我前面。
母蛟為了走蛟時帶些人類口糧,強行改變河道,這動靜最終招來了這位青衣道士。
道士年歲不大,看着很年輕。
可他本領很大,母蛟那麼厲害的蛇妖,竟最終被他鎮壓在一個井裏。
雨後山林,春筍開始冒頭,清風徐徐,小鎮除了外圍的房屋有所破損,人員沒有傷亡,在萬物復蘇的春季,他們開始了重建。
青衣道士站在亭子裏,擦拭手中的劍,身姿挺拔。
我躲在樹后偷偷看他。
他發現后,回頭沖我笑,聲音揶揄:
“出來吧小妖怪。”
我謹慎的探出頭去:
“那,你別動手。”
“放心,我不動手。”
這位青衣道士是山神老爺曾經所在的修行門派里的弟子,他說自己只是途經此地,勘到了妖力,追尋而來。
他很愛笑,牙又白,模樣清俊,看上去是個很良善的小道士。
我對他道:“你真厲害,母蛟是我們這兒最大的妖怪,你竟然把她收了。”
他擺了擺手:“我的能力不如同門師兄,這次只是湊巧罷了,不算什麼。”
知道他在謙遜,我神態認真,又對他道:“小師傅,我是好的妖怪,一心修行,從不作惡。”
他聞言忍不住笑了,眼眸彎彎:“知道呀,萬物有靈,我一心向道,也只收作惡的妖。”
我們倆,一人一兔,聊到日落西山,晚霞遍天,印在我倆的身上。
最後他說要走了,我很是不舍,請教道:
“小師傅,我已經在此處修鍊了很多年,你說我什麼時候才能成仙?還能成仙嗎?”
青衣道士像是不知怎麼回答,他抓了抓腦袋,又想了想: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能修成正果,但我師父曾言,一切皆有定數,只要我們篤信,斷緣,真觀,與俗世恩怨兩清,得的便是自己的道。”
我始終沒明白青衣道士所說的道,跟我成仙有什麼干係。
但恩怨兩清四個字我聽明白了。
山上再也沒有公蛇和母蛟,我在俗世的怨沒了。
“恩”這個字,卻沒還清。
於是半年後,三窟廟再次開了起來。
這一次人人都知道了三窟廟裏有位小兔妖,她善良可愛,遇見難事都可以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