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七天的友誼第三天
早上起來后,看高橋真一郎的表現,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現的樣子,還幫她也準備了早飯。
他的做飯水準出乎意料的很不錯。昆布,木魚花,剩飯,茶湯還有梅子,就算是這麼簡單到堪稱清湯寡水的食材,做出來的東西也能夠用美味來形容。
然而到了晚上,連着吃了三頓茶泡飯的九條九月,臉已經綠的快跟泡飯用的茶湯一個顏色了。
飯後,她去翻了下廚房裏的冰箱和儲物櫃,然後就對着積灰的柜子和電都沒插的冰箱沉默了。
“抱歉。”她一副明顯沒吃飽的表情,高橋真一郎略含歉意的說:“這個月的工資應該這兩天就能夠發下來,在此之前只能先委屈你一段時間了。”
高橋真一郎,如果這個男人的目的不是刻意餓死她的話,那他是真的窮到叮噹響。明明身高相接近,每天飯吃的還沒有松田陣平一半多,難怪瘦成這樣一副風都能吹折的樣子。
江口就這麼苛待屬下嗎?
他明面上的身份是公司里的財務,就算幫無角之龍幹事是被脅迫,但按照他們公司網上招聘公告裏的預期薪資看,怎麼也不至於窮到這個地步吧,錢都被他拿去幹什麼了?
夜裏,九條九月偷偷翻窗戶出來和山田一陽匯合之前,還特意在短訊里囑咐讓他幫忙去便利店買了一大袋飯糰和便當。於是餓了一整天之後,她終於在車裏一口氣吃了個飽。
“也就是說,他的弟弟身體一直不好,從兩年多前就開始休學住院。那他住的是哪家醫院有調查到嗎?”九條九月邊啃飯糰邊翻閱着山田一陽發過來的資料。
山田一陽今天忙了一整天才拿到辦公文書,去醫院調出了他的住院記錄和病例。
“住轉院記錄只能查到兩年以前的,但現在他應該已經不在原來的醫院了。”
九條九月拿着東京市的地圖挨個圈出地點:“從這家開始,按順序去找吧。”
他弟弟那種程度的病,不是隨便一家醫院就能治好的。公立醫院不方便對住院記錄做手腳,符合要求的私立醫院不多,按條件一家一家的找過去就是了。
高橋瑛次郎病的很重,並不適合隨便轉院。一直待在同一家醫院裏的話科室的醫生和護士都會有印象。在拿出警察證之後,很輕鬆就能從醫生口中問出情報。
“啊,我對他有印象。”拿着照片跑到第三家醫院時,他們終於找到了目標的所在。
九條九月示意山田一陽拿出警察手帳做記錄,自己則繼續詢問了下去:“裏面的病人您有了解嗎?”
“我了解的不多。”被問話的醫生這樣說:“他好像是一年多以前轉院進來的吧?”
“平時有人來看過他嗎?”
“有兩個男人一直陪床,他們似乎是輪班的,不過偶爾也會有另一個人過來,三個人體格都很高大。”
“嗯?”九條九月有些意外:“病人有一個哥哥,是和他長的很相似但稍微年長的男人,他沒有來看過他嗎?”
“應該是沒有過,這一年半來,我只見過那三個男人。”
一年半以前,那剛好是高橋真一郎加入無角之龍的時間。
所以他之所以會為他們做事,就是因為弟弟在他們手裏啊。他父母的公司周轉不來,最後欠了高利貸跳樓自殺。他無法還清債務,更別提拿出錢給弟弟付醫療費了。
這個時候無角之龍的人出現並邀請他加入,不,說不定無角之龍就是他的債主,面對無法償還債務的高橋真一郎,他們的策略是脅迫他為他們做事。無角之龍逼死了他的父母,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江口對他如此監視防備,還要將他患病無法自由行動的弟弟作為人質了。
也就是說只要能將他弟弟從無角之龍的監
視下救出來,本身就是被脅迫加入的高橋真一郎自然就會倒戈。
九條九月假裝從走廊經過,路過高橋瑛次郎的病房時從房門的透明玻璃往內看了一眼。
那個與高橋真一郎有八分相似的少年安靜的躺在床上,床邊坐着一個黑衣服的男人。
九條九月微不可查的倒吸一口涼氣。難怪隨便找一個醫生都能說出來這麼多信息,這個監視的男人已經不能說是體格高大,幾乎就連胳膊都快有她大腿粗了。
“九條警部。”山田一陽顯然也看到了,他嚴肅的表情中摻雜了一些緊張:“我們兩個人,對方只有一人,想要對付他把患者救出來困難應該不大。”
“山田君。”九條九月嘆了一口氣:“誰說我們要把患者帶出來了。”
“好好想想,先不考慮他的身體能不能承受激烈的活動,更重要的是我們無法確定醫院裏是否還有其他人在監視他。”她解釋道:“如果就因為這種事情導致驚動了江口,打亂了警方的計劃,未免也太得不償失了。”
“就讓他待在這裏,無角之龍的人會保護他的安全。等到我們要行動時再派人過來,那時候他們自己都自顧不暇,把他帶出來就很輕鬆了。”
山田一陽的語氣有些遲疑:“但是高橋的弟弟還被掌握在他們手裏的話,您又該怎樣說服他站到警方這一邊呢?”
“這一點不用擔心。”九條九月向他揮了揮從醫生那裏拿來的病歷:“為了更好的掌控他生病的弟弟,無角之龍一直採用保守治療的方法,病情拖到現在,已經非常難以解決。這種情況繼續持續下去的話,他弟弟估計也撐不了多久了。”
“如果繼續和無角之龍合作,他弟弟早晚會死,只要警方能夠為他的弟弟提供有效的治療,高橋真一郎自然站到我們這邊。”
九條九月和山田一陽離開了住院部。剛剛回答他們問題的醫生站在窗邊,看着樓底下那輛車點火,發動,最終駛離醫院。
他打開高橋瑛次郎房間的房門,走進去對床邊那個肌肉噴張的男人露出了一個笑容:“病人該換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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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還有其他地方打算要去嗎?”坐在駕駛座上,等紅綠燈的時候山田一陽乘機打了一個哈欠。
九條九月看了他一眼:“不,今天就這樣吧,你似乎累了,把我送到剛剛接我的位置就可以了。”
“您看起來怎麼一點也不困。”他揉了揉眼睛,綠燈再度亮起,他打起精神放下了手剎。
“精力充沛算是我的優點之一。”九條九月撐着臉看向窗外,“回去以後早點休息,這幾天還有的熬呢。”
她坐在後座的左邊位置。汽車已經行駛到了接近高橋真一郎公寓的位置,這條街上有不少酒吧,即便已經到了深夜,或者說就是因為到了夜晚,這些適合通宵狂歡的場所分外熱鬧。店前五顏六色的各式燈牌不斷閃爍着,透過內部凝結了水霧的玻璃窗,在九條九月的面容上投下有些晃眼的彩色光暈。
九條九月抬手擦了一下已經有些模糊的玻璃,在視野突然清晰起來的瞬間,一張熟悉的臉在街邊轉瞬即逝。
“山田!”九條九月倏地大喊了一聲,山田一陽嚇了一跳,差點一腳下去直接把剎車踩死。
“不要直接踩下去!”她表情嚴肅的搖下玻璃,回頭不知道在看向什麼東西,“現在,慢慢的,假裝是要下車一樣,把車停靠在路邊,然後把引擎熄掉!”
“九條警部,這樣把頭伸出窗外很危險的!”
“別廢話,快按我說的做!”
山田一陽手忙腳亂的操作着,將車停在了兩輛私家車間的空位上,然後關火,車內的燈光隨着他的動作一齊熄滅。
“怎麼了嗎?九條警部?”完成一切后,
他長舒一口氣,表情中還帶着一無所知的茫然,似乎沒弄明白為什麼她要做出這樣的指令。
“喂,山田君。”九條九月已經拉開了車門,腳都邁下去了一隻,卻又不知為何突然重新將門無聲合上。
“我問你,你還記得一把手江口的樣子嗎?”
“誒?”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山田一陽邊回憶邊猶豫的回答道:“我記得他身高相貌都很普通,不好形容有什麼突出的特點,不過他嘴角邊上有一顆痣。”
“那就沒問題了。”九條九月的表情不太好看,可能是因為車內暖氣的緣故,她感覺自己背後似乎都冒出了不少冷汗:“講個不太好笑的笑話,我剛剛,似乎看見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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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看見江口了?怎麼可能?”大半夜被電話吵醒的搜查二課管理官茶木神太郎語氣中帶着強烈的不可置信,“他應該還得再過四天才會回到東京,如果他的行程突然有了變化,線人應該會告知我們才對,你確定自己真的沒有看錯嗎?”
“他的樣貌與照片上的江口別無二致。”坐在熄火的車裏,九條九月對着山田一陽手機上山口的照片仔細對比着,“嘴邊在相同的地方也有一顆小痣,我覺得自己沒有看錯。”
“您能夠為自己的話語負責嗎?九條警部。”聽到這句話后,茶木管理官的語氣嚴肅下來,“如果你的話屬實,二課整個收網行動的方案全部都要臨時更改。你應該知道,我們與機場方面協商多時才獲准派遣提前混入機場內部偽裝成地勤的警員,而這還只是本次行動耗費的警力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已。”
“無角之龍太過龐大了,本次行動人手嚴重缺乏。如果我們決定改變計劃,所有人全都需要從現有的崗位撤回,再重新安排工作。如果你看到的那個人不是江口,因為你的情報出錯,而導致浪費警力,最終整個行動功虧一簣的話,你知道自己需要承擔多麼大的責任嗎?”
“可是……”九條九月還想再辯解,話未出口就被茶木管理官打斷:“既然你說自己看見了江口,那你有什麼憑證嗎?”
“……沒有。”她垂下眼:“我只是在行駛的車上遠遠的隔着玻璃窗看到了他的樣子,但在車停下來之後我第一時間就回頭去找,但人已經消失不見了。我認為他應該是進入了附近的某一家酒吧內。”
“我很看好你,也願意相信你的判斷,九條警部。”茶木管理官嘆了口氣:“但僅我一人相信是沒有作用的,就算你有能力,也已經做出了不少成績,但你來搜查二課的時間畢竟只有短短一年,其中甚至還有半年是在實習期,資歷實在是太淺了。”
“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你必須找到辦法說服其他人才行。”
“我明白了。”九條九月聽懂了他的未盡之意:“下一次,我一定會帶着證據前來找您。”
掛斷電話,看着漆黑的屏幕,九條九月忍不住也苦惱的嘆了口氣。
“人員調遣和方案規劃需要預留一定的時間,也就是說最好兩天內就能將這件事調查出一個結果。”
高橋真一郎那邊,她還不確定自己的勸解是否能有成效,現在還得抽空調查江口的情況。她又不會分身術,遇到這種情況就算是她也沒轍啊。
山田一陽……她看了看趴在方向盤上休息的男人一眼。
按部就班的照着她的命令行動還算好用,但遇到要隨機應變的情況,尤其是這種她都覺得麻煩的事情還是不要指望了。
想着想着,九條九月突然間靈光一閃。
對了,她一個人忙不過來,但還可以請外援啊!
她都不用低頭看手機,就盲打出了一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喂……”
電話接通后
,另一頭傳來的含糊嗓音里還夾帶着濃重的疑惑與困意:“……這麼晚了,到底是誰啊?”
他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好一會才終於適應了手機屏幕的強光看清了上面顯示的名字:“九月醬?”
“萩原,我有件事要麻煩你幫忙。”九條九月開門見山。
“……現在嗎?”萩原研二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我明天早上還要上班誒。”
“我知道,所以,可以麻煩你明天請個假嗎?”
良久的沉默后,黑暗中,稍微清醒過來的萩原研二臉上的笑容瞬間扭曲起來:“……你最好告訴我,你現在是在玩真心話大冒險。”
“不,我是認真的。”感受到了語氣中暗藏的危險氣息,在一瞬間的心虛后,九條九月繼續理直氣壯的支使道:“我記得你今年的假期還沒有休滿,如果向恆元隊長申請休假的話他應該會給你批准的。”
“這根本就不是問題的關鍵好嗎?”萩原研二認命的從被子裏爬出來,單手將自己的睡衣脫下,頓時被接近零度的空氣凍了一個激靈:“為什麼突然要我請假?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用肩膀和耳朵夾住手機,披上襯衫,邊扣扣子,邊咬牙切齒道:“就算我脾氣很好,也是會生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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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因為你這邊的工作做不完就來找我幫忙嗎?”
“真是的,我還以為是出了什麼糟糕的不得了的大問題呢。”
半個多小時后,開着松田陣平的車匆匆趕來的萩原研二將車停在他們旁邊的停車位上。拉開車門坐進來后,他抱着手臂以一種審問犯人的語氣質問道。
萩原研二有一點起床氣,尤其現在還是在冬日寒冷的清晨,這種情況下估計是個人都不會想大半夜從自己溫暖的被子裏爬起來。
“沒辦法,這邊的情況真的很緊急。”九條九月小聲道:“你知道,我是不可能看錯的。按理說,江口的行程在安排好后就不會隨意更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他突然回日本來?這種不確定因素如果不弄清楚的話,不知道會對二課的行動造成什麼影響。”
萩原研二和她一樣坐在後座上,兩人之間只隔了不到半臂距離,她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的發梢末端還結着未完全融化的冰霜。
襯衫扣子還扣錯了一個,他這種對外表最為注重的人,平時肯定不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九條九月啞然:“萩原,我記得之前追犯人時你的那輛萬事得不是撞壞了嗎?要不今年生日我送你一輛新車吧?”
萩原研二稍微從那種直衝腦門大衝動中緩過勁,表情和緩下來。
“那麼。”他伸出手:“要我來幫忙,相關的資料總要給我看一下吧?總不能什麼情報都不肯告訴我?”
“真是的,不是什麼都可以靠花錢解決的啊九月醬。”他無奈扶額:“不過緊急情況,這次就算了。不過大半夜把我從床上扯起來,還理直氣壯的叫我翹班。這種事情如果再發生一遍,就算是我也會生氣的。”
反正你也不會記得。九條九月小聲嘟囔了一句。
等這個事件結束,預言重啟之後,這個世界就會消失。再出現的那個萩原研二不會知道一切在預言中曾發生過的事情。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感受到了一種淡淡的心虛。
再有下次會生氣。雖然萩原這麼說,不過每次叫他還是會認命的出來幫忙。就算這個萩原只是她的替身能力的產物,根本不用在意他的感受,但在提一些有些過分的要求時,她也總覺得越來越下不了手。
這並不是一個好的現象,預言中的世界就算再真實,和現實畢竟是不同的。
就算她現在掏出槍將萩原射殺,現實里他依舊會毫無察覺的對她
微笑。然後在預言重啟后,一切又都恢復到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預言中的世界,是只有她一人經歷的時光。不論改變了什麼,也什麼都無法改變,只有現實才是唯一的真實。
對於替身能力,應該考慮的是如何最高效率的使用。預言無法影響現實,重啟之後這個世界就會徹底消失,期間產生的不論是羈絆還是感情全都沒有意義。
起碼在此前的將近二十年裏,九條九月一直是如此認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