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月十四日,晴。
虞穗穗起了個大早,昨日給謝容景送完東西后,她就在想:要不要再去見對方一面。
雖然摸魚的日子很爽,但按照劇情,她再有不到一年就該領盒飯下線,因此她覺得是該稍微有點緊迫感之類的。
平心而論,虞穗穗還算是一個態度端正的人,主要是這個任務對象不太對勁,搞得她不太敢一門心思在事業上,總得分出點精力提防他,這麼一來人就比較被動,完全是看到了就管管,看不到就先放一放的心理。
要是當個正派男主什麼的白月光,她肯定會比現在積極點。
說是這麼說,畢竟來都來了,還是要有始有終的。
虞穗穗在衣櫃裏挑了一條有着白色外紗的粉裙,現在這張臉是個清純小美女,穿這種類型的衣服很漂亮,也很符合“正義小白花”的人設,簡直是完美。
正在猶豫配哪雙鞋時,有小侍女在門外稟報:“大小姐,有位執事大人想要見您。”
這個貼身侍女是虞穗穗昨天新指派的,為人老實勤快,更重要的是,對方壓根就沒和她那個掌門爹說過話,她很滿意。
院門外站着個身穿白色執事服的中年修士,圓臉寬肩,看着有點面熟。
虞穗穗想起來了,是在北峰時和謝容景遇到的那個,說起來,這柄飛劍還是對方貢獻出來的。
她也有飛行器,但都是諸如飛轎飛雲之類,氣派歸氣派,行動起來卻很不方便。她喜歡那種上去就能走,而且不太招搖的簡單飛行器,這種執事們和內門弟子用的飛劍就很符合要求。
看在飛劍的份上,虞穗穗對他的態度還算禮貌:“牛執事,發生什麼了?”
白衣執事:……我姓馬。
馬執事行了一禮,故意賣了個關子:“大小姐,今天從山門外回來了兩個人,您猜是誰?”
虞穗穗眨眨眼,不懂為什麼要和她聊天照門的人口普查。
“是陸盛和趙雷!”儘管沒人捧哏,馬執事還是神秘兮兮地說了下去。
虞穗穗:“那個……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嗎?”
“就是,就是那謝容景殺的那兩個外門弟子!”馬執事解釋道。
虞穗穗:!?
她真的感到很驚訝,沒記錯的話,這裏是仙俠世界,不是驚悚恐怖世界。
“他們根本沒死,現在人就在北峰呢,屬下剛剛去確認過了,確實是他們兩個。”馬執事邊說邊觀察虞穗穗的表情。
前幾日衝撞了大小姐后,他就一直提心弔膽,一直想找個機會做點什麼緩和一下。此事一出,他因為目睹過大小姐護着魔種,猜想她應該會感興趣,所以第一時間便狗腿地跑來將八卦告訴虞穗穗。
“都是誤會,誤會哈哈。”馬執事滿臉堆笑。
不是吧,這也行。
虞穗穗呆了呆,下意識問道:“那謝容景呢,他怎麼辦?”
這可問到馬執事了,還能怎麼辦……反正又沒死,就這麼過唄。
北峰弟子眾多,出點什麼事傳得也快,當初以為魔種殺了人,很多弟子義憤填膺,現在受害者還活着,外門弟子們又都挺高興。
馬執事巡查時,還聽到好幾堆人說要辦什麼慶功宴,他還一一警告了他們,不許在門派里過度飲酒。
……根本沒人提魔種啊。
別說是弟子們沒提,就連他們執法堂也沒提——當然,這話是萬萬不能在大小姐面前說的。
“看來先前是搞錯了。”馬執事乾笑兩聲:“依您的意思,該怎麼辦好?”
虞穗穗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辦:“先問一下那兩個人叭。”
“問了問了!”
“他們怎麼說?”
“好像……好像是留在山下吃酒作樂去了。”馬執事頓了頓,裝作義憤填膺:“這兩人真是太過分了,不遵守門規在外面逗留,這下好了,鬧出誤會了吧!”
真的是誤會這麼簡單?虞穗穗將前因後果捋了捋,不是很願意相信。
剛好兩人是和謝容景一起下山;
剛好失蹤後門派里傳出他們被殺害的流言;
剛好他們兩人都沒有聯繫任何一個同門,以至於留言發酵;
剛好他們早不回來晚不回來,謝容景剛被碾碎經脈一周不到,他們就回來了。
眾所周知:連續不斷的巧合,根本就不是巧合。
在這裏和執事大眼瞪小眼也不是辦法,她決定去親自看看什麼情況。
*
月凝橋無論什麼時候都很美,今日萬里無雲,陽光在冰面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暈,像是懸挂了一道彩虹,配合著淡淡升騰的白霧,襯得本就雪白晶瑩的橋更是宛如仙境一般。
如此良辰美影,虞穗穗卻沒怎麼注意。
嗯……謝容景沒刀人,她是不是應該感到高興?
講真,她其實不太喜歡這個任務——以後是反派倒還好,反正那時她也看不到,現在手上就已經沾過血的話,和他相處多少會有點不自在。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好像也沒有很開心。
帶着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她飛過月凝橋,一路來到北峰。跟着牛執事踏進執法堂時,看見一高一矮兩名外門弟子正站在左手邊第二個審訊室里。
虞穗穗大致瞟了一眼,這兩人面色紅潤,雙眼炯炯有神,身上沒有任何傷痕。
看來牛執事說得沒錯,他們果然是在山下逍遙了三個月。
執法堂的人明顯和牛執事通過氣,見她來到屋內,一位執事的嗓音瞬間提高了八度:“外門弟子不能按時回門派必須報備,你們可知道?”
陸盛和趙雷被執事突如其來的呵斥嚇得一抖:“大人,我們知錯、錯了。”
“知道就好。”負責審訊的執事哼了一聲:“結案!按照門規,要關你們三個月禁閉,並去領十鞭子——”
“等等。”
虞穗穗開口了。
太輕了吧。
連她都能看出來這兩人有問題,不信這些專門干這個的執事們發現不了。
審訊官的宣判被打斷,求助似的轉過頭,望向一位身穿藍衣的年輕男修。
“是這樣的,大小姐。”藍衣男修明顯比執事們修為高,和虞穗穗說話時的語氣也不卑不亢:“他們只違反了《不得長時間逗留在外》這一條門規。”
聽到“大小姐”這三個字,陸盛和趙雷更害怕了,瑟瑟發抖像兩隻巨大的鵪鶉。
“你們不覺得這件事太巧了嗎?”她將自己先前的分析一一列出:“有必要徹查一下。”
藍衣人擺出一副認真聆聽的姿態,微微點頭:“有道理。”
“但這只是您的猜想。”
“有句話叫‘大膽猜測,小心求證’。”虞穗穗建議道:“可以從他們接觸過的外門弟子開始查。”
“已經結案了,大小姐。”
這麼說來,那就是不願意查的意思了?
她準備再據理力爭一下,突然有人碰了碰她的腳。
虞穗穗回頭,看見對她用力擠眉弄眼的牛執事。
自從帶大小姐來到執法堂后,他的心情就像剛練習飛劍那會,忽上忽下。
本來,牛執事只是以為大小姐是一時好奇,加上小女修同情心泛濫,才會護着受了傷的魔種。
直到剛剛,他才意識到:這位主兒不是隨便說說,魔種有事她是真幫……
她也不想想,這是能繼續查下去的嗎?
先不說一個個排查陸盛與趙雷認識的外門弟子,看看這群人三個月以來有無異常該有多麻煩,一個魔種值不值得耗費這麼多人手……退一萬步講,就算最後查出點什麼東西,那又能怎麼樣呢?
如果被廢了經脈的不是魔種,執法堂完全可以也廢了陸盛和趙雷,讓大小姐出氣——反正外門弟子爛命一條,死了都沒關係。
但關鍵是,這個受害者偏偏是魔種。
魔種倒霉,眾望所歸。
提到魔族,哪個修士不是恨得咬牙切齒?不管真相是什麼,若是執法堂真的為了魔種追查此事,或是因為魔種而重罰陸趙二人,那就出大事了,會引起暴動的。
一兩個外門弟子,執法堂不在乎,如果是一大群……還真得掂量掂量。
牛執事後悔了:早知道就不該帶這小祖宗來執法堂。
但後悔也沒有用,他已經被別的執事們視為了【大小姐的人】……雖然他的本意確實是借虞穗穗狐假虎威一下,可誰知道她會發表這些奇怪的言論呀!
為了這支粗壯的大腿能長久庇佑自己,牛執事不得不偷偷提醒大小姐,讓她千萬不要做傻事。
……
虞穗穗歪頭,看看錶情管理一塌糊塗的牛執事,又看看手持摺扇,面不改色的藍衣修士。
她好像明白了點什麼。
直到現在,她才徹底悟了:方才那種不太開心的心情因何而來。
那天和謝容景在北峰時,她能看出來這裏的人不喜歡他,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厭惡,就像她所在的世界有校園暴力一樣,這應該算是一種更加激進的門派暴力。
【被欺負了就反抗,反抗不了就告訴老師,告訴家長,實在不行就報警。】這是虞穗穗從小所受到的教育——那問題來了,如果一個人被所有人、連帶着老師一起討厭,他沒有家長,哪怕報了警,警察也從來不會站在他這邊。
這個時候,他又該怎麼辦呢。
就算他背了黑鍋,除了虞穗穗這個穿越者先前歪打正着安慰了幾句,沒人替他說一句公道話。
虞穗穗心情不好,一腳踩上牛執事碰她的那隻腳。
痛痛痛!
牛執事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更扭曲。
“執法堂會補償謝容景。”藍衣修士再次開口,用那種雲淡風輕的語氣。
他伸手憑空凝出兩個金色的符文,打在陸盛和趙雷的身上。
“從禁閉結束那日開始,你們二人所得的所有靈石和修鍊資源,都要賠償給謝容景,持續一年。”
藍衣修士看向虞穗穗:“您不用擔心,這兩枚符咒能約束他們,他們一定會完成約定。”
哦,原來是個符修。
真是天才的想法。
人家經脈都斷了,還要修鍊資源有什麼用。
虞穗穗覺得胸口堵住的那團棉花更大了:“是的,有了這些賠償,謝容景一定能早日修鍊到第九重。”
“但願吧。”藍衣符修一笑置之,毫不在意她話語裏的攻擊性。“可是您知道嗎?只有六重以上的醫修才有重塑脈絡的能力。”
醫修是葯修的兩個分支之一,目前世上最厲害的醫修也才七重,六重的簡直鳳毛麟角,連天照門這種大門派也只招募到了一位五重的醫修。
虞穗穗撇撇嘴:你還知道人家經脈斷了啊,以為你不知道呢。
“若是大小姐覺得不妥,在下也可以讓他們不提供修鍊資源。”
虞穗穗:?
她討厭這個假正經真氣人的符修,和他比起來,謝容景都比他強。
正這樣想時,一位年輕的執事敲了敲門,說:“魔種帶來了。”
“不準這麼叫他。”
“這位是我們的虞穗穗大小姐。”藍衣符修對新來的執事介紹道:“不要給人起綽號,大小姐不喜歡。”
“見過大小姐。”小執事沒多想:“公孫大人,我把謝容景帶來了,他現在就在門口。”
虞穗穗看向謝容景,和先前狼狽的樣子不同,他穿着白色的長袍,墨發用一根束帶鬆散系在腦後,像話本里走出來的清貴小公子。
他原本擺着一張略帶戲謔的厭世臉,見到她,淡漠的眼神瞬間流露出一種奇異的光彩。
很難形容這種眼神,乍一看像久旱的大地遇上甘霖,亦或是黑暗的世界灑落陽光。細細一品又不那麼像,一定要舉一個例子的話,有點像一直獨自在家的小朋友,終於看到了某種心儀的玩具。
他看起來太高興了,連身旁的小執事都發現了他的不對,沉聲喝到:“喂,你幹嘛呢!”
謝容景沒有理會任何人,他的嘴角無聲地越揚越高,最終定格成一個燦爛的笑。
“好久不見,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