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反派之所以成長期就這麼招人恨,其中緣由,虞穗穗是知道一二的。
早在幾年前,修仙界還不是現在這副欣欣向榮的樣子。
那時魔族當道,他們天性殘忍,信奉實力至上,在謝容景他爹謝冕的統領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所到之處屍橫遍野。
人族的修仙者們雖合力抗爭,但謝冕實在太過強大,各大門派只能緊閉山門躲躲藏藏。這種狀態持續了快一百年,直到七年前,終於成功圍殺謝冕,剿滅魔族。
魔族大敗后,修仙者們攻入魔族老巢,其中,天照門掌門人虞千秋力排眾議,將謝冕的兒子——十歲的幼年魔族謝容景,帶回天照門教養。
沒人不恨魔族,天照門的弟子裏,多的是家人同門被魔族殘害的可憐人,魔族被清掃后,這份恨意就自然的轉嫁到了謝容景的身上。
……
“他受傷了!”人群中不知是誰叫了一聲:“打死他!”
與此同時,虞穗穗也聞到了那股淡淡的血腥氣,謝容景身上的傷一直沒有好,站在一個地方久了,血氣也隨之蔓延開來。
“聽我說,他經脈寸斷一定傷得很重,死了也賴不到我們頭上。”另一位男修開口:“我的兒子被魔族殺掉時才十三歲,我今天就要打死這畜生,為我兒子報仇!”
“對!打死他!”一位青年弟子高聲道:“小小年紀殘殺同門,這種畜生活着也是禍害!”
“打死他!打死他!”
還在做活的上百名外門弟子面露凶光,形成一堵黑壓壓的人牆,將謝容景和虞穗穗圍在中間。
虞穗穗擋在謝容景面前:“他已經在執法堂受了罰,你們不能濫用私刑。”
“你是誰?”又一位高挑的弟子問。
沒等虞穗穗回答,他已鄙夷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這女修長得倒是清純漂亮,若沒有和魔種混在一處,他不介意在外門裏找個道侶。
畢竟他可是快要三重的高手,明年很有可能進內門,能跟了自己,是她的福氣……可惜了。
他這麼想,說出的話也不客氣:“和魔種攪合在一起,定是個憑几分姿色換取修鍊資源的小賤人,一起打!”
“胡師兄等等。”身旁有人拽住他的衣袖:“我看她身上的打扮,似乎不是北峰的人……”
經人提點,胡師兄也猶豫了,虞穗穗身上的裙子她見都沒見過,但看起來確實不像凡品。
可話既已出口,這梁子肯定是結下了。姓胡的弟子急中生智:“呵,這裙子山下成衣店裏就有,我曾經買過送人,只需要兩塊靈石。”
他算盤打得非常妙:如果這女修沒什麼背景最好,若真是位內門師姐,就更要讓大家一起攻擊她,這樣就算怪罪下來,也能拉一群人和自己一起倒霉。
怎麼好好的也會挨罵。
莫名其妙。
不過這張臉不是她的,和謝容景在一起也不是因為個人愛好,說白了就是剛穿來,對這個身份沒什麼代入感,因此也沒什麼太大的感覺。
她更多的是在感慨:啊……這種材質的衣服這麼便宜的嗎?
“那家店在哪?裏面賣男裝吧?”
她決定有時間去消費一波,順便給謝容景也買幾套衣服換着穿。
看他現在的衣服上又是雨水又是血跡,要知道作為一個反派預備社,這很沒牌面。
胡師兄哪說得出來,然後他就發現:周圍的同門都用提防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又悔又氣,能和魔種一起的女人,果然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這位師姐。”別的外門弟子摸不清虞穗穗的底細,慎重行了一禮:“方才多有得罪,敢問師姐前來北峰所為何事?”
想知道嗎?偏不告訴你。
虞穗穗不吃這套,我們只是普通同門,別管這麼寬啊。
她不太喜歡他們,說話的語調也很疏離:“麻煩你們讓一讓,擋着路了。”
謝容景從頭到尾都靜靜地站在那裏,臉上一直保持着那種若有似無的奇怪笑容,視線緊緊黏在虞穗穗的身上。
有人罵他,拿東西砸他,他輕飄飄側身躲過,除了最開始時的打招呼,就沒再給那些人一個眼神,全程目不轉睛着盯着身前的少女。
她的頭髮被雨後的風吹得半干,白色的裙擺也隨之飄飄蕩蕩,像一個不真實的夢境。
讓人忍不住想打碎它。
或許是他的視線太過粘稠,虞穗穗不禁感覺後腦勺涼颼颼的。
很好,前有兇巴巴的外門弟子,後有不太正常的大反派。
真是一個充實的下午:)
講真的,她兩邊都不是很喜歡,但一定要選一個的話,還是選謝容景吧。
虞穗穗·小白花形態上線,回頭安撫地拍拍謝容景的肩:“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嗯。”
謝容景乖巧地彎起眼。
外門弟子們:……
沒聽錯吧?她要保護那個魔種?
真是一個敢說一個敢聽。
他們堅持不願放謝容景二人走,場面膠着了起來。
原書對天照門幾乎一筆帶過,原主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因此虞穗穗不曉得很多細節:例如來北峰的內門弟子都是高高在上的,根本不會和這些外門弟子糾纏。
他們會先自報家門,再在外門弟子們崇敬謙卑的目光里騰雲駕霧。
虞穗穗沒有自報家門,沒有騰雲駕霧,也沒有高高在上,他們對她的身份就有些不確定了。
眼看着人們不僅沒讓路,還有些蠢蠢欲動的樣子,虞穗穗開始認真思考:怎麼樣才能帶着謝容景離開這裏。
原主修為不高,人脈也不廣,幸好這是在門派里,還有個大小姐的名號能來用一用。
話說,一般這種時候要說什麼台詞?
【天照門大小姐駕到,誰敢擋我?】
多少有點中二了。
他們怎麼還不走,真的要這麼說嗎……
好羞恥……
見她面色沉重,有急躁些的修士已經按捺不住內心的躁動,試探着用靈力在二人面前豎起一道土牆。
難得有這種痛打魔種的機會,說不定還能將他打死……這魔種邪門的很,平時根本占不到便宜,要是被他養好身體,說不定就死不掉了。
轟——
兩米高的土堆擦着虞穗穗的腳尖衝天而起,將她嚇了一跳。
外門弟子們則雙眼放光——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土系靈術,而這女修竟連這種招數都破解不了,可見不是什麼厲害的大人物。
既然這樣,那就不用擔心了。
“你們聚在一起在幹什麼!”
正當他們想再做點什麼時,一聲驚雷般的聲音在空地上炸響。
一名穿白衣的執事御劍停在半空中,看了看腳下的情況:“門規第三十四條,不許尋釁滋事。說吧,是誰帶的頭,自己去領十鞭子。”
除虞穗穗外,所有人默契地指向謝容景。
“又是魔種。”白衣執事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們還愣在這幹什麼,該幹嘛幹嘛,至於你……”他瞟了一眼謝容景:“去領罰吧,早知道你昨天還沒挨夠,就多抽你幾鞭子。”
虞穗穗:?
等等,這就完了?
這也太草率了吧,我在地上撒把米,雞都比你會調查。
她提出自己的迷惑:“又不是謝容景惹的事,你連查都不查的嗎?”
“老子怎麼管事要你教?你也去領幾鞭……”執事注意到說話的虞穗穗,想教育一番卻險些從劍上摔下來:“大……大大大小姐!”
虞穗穗先前不愛出門,弟子們不認得,他這個管事的是認得的。
掌門的女兒可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外門執事能得罪的,馬執事嚇得渾身發抖,跪在地上連磕十幾個響頭。
尚未離開的外門弟子們也傻眼了,黑壓壓跪了一片,尤其是對大小姐出手的人,磕得一下比一下重,整個腦門鮮血直流。
至於胡師兄……他直接兩眼一翻,整個人暈了過去,就那麼直挺挺倒在地上,也沒人管他死活。
都說大反派謝容景翻臉比翻書還快,現在看來,這些人也不遑多讓,精彩精彩。
虞穗穗小小地嘆息了一下,她和這群人無冤無仇,來北峰也不是為了為難他們,找那名執事要了把坐騎,就帶着謝容景離開。
*
兩人坐在飛劍上飄飄蕩蕩,這種飛劍有半米寬一米長,只需要注入靈氣就能飛行,她這個音修也能用,考慮到大反派腿腳不方便,她還特地找方才那群人要了兩個軟墊。
有了飛行工具,兩人的通行明顯少了許多阻礙。
他們在天上飛,地上的弟子們打不着也攔不住,只能用眼神凌遲一下他,做不得別的。
但基於謝容景實在太能拉仇恨,直到站在對方的住所前,她才放下心來。
現在應該不會有什麼突髮狀況了,一切太平。
謝容景的住的地方和她想像里的不太一樣。
虞穗穗想像中的反派預備社住所:烏漆嘛黑,各種陰森森的擺件,稍有不慎就召出一堆骷髏的符咒,以及其它魔窟里該有的東西。
實際上,同本人相比,他的住所竟如此的普通。
這是一間再尋常不過的外門弟子房,有一間小院,一間卧房和一間修鍊室。唯一特殊的是因為他的身份,方圓幾里都沒有別的弟子願意和他做鄰居。
謝容景推開門,一眨不眨地盯着虞穗穗,他已經這樣死死看了一路,人多時還不覺得有什麼,只有兩個人的時候,氣氛就一下子變得詭異了起來。
……你看,這突髮狀況不就又來了嗎。
她怎麼就忘了:哪怕沒人來招惹他,謝容景本身就是一個不太對勁的任務對象。
可都來到了這裏,走了這麼遠的路,如果不上好葯完美收官,又總覺得很虧。
就像單機遊戲推了99%的劇情線,結果在boss面前停電了還沒存檔一樣虧。
或許是因為謝容景怪是怪了些,對她卻始終沒展現出什麼攻擊性,現在也只是從體貼形態轉為不說話盯着人看的形態……虞穗穗膽子大了起來,伸出根指頭戳戳他。
“你先去洗個澡再換身衣服,等下我幫你上藥。”
儘管謝容景沒有收下碧瑩膏,但這種萬用藥原主的儲物袋中會常備上一瓶,正好可以拿來用。
她心裏暗自提防着,打算情況不對就撤退。誰知對方竟意外的聽話,沒過多久,就穿着灰白色長袍,披散着墨發從裏屋走出來。
上藥的過程也比想像中的順利許多,醫生有些業餘,好在病號十分配合,虞穗穗給左手上藥他就遞過左手,給後背上藥他就乖乖轉過身子。有些傷口深可見骨,謝容景一聲沒吭,全程保持沉默。
夕陽西下,紫色的晚雲染紅了半邊天。
虞穗穗包好最後一個傷口,還在上面系了個蝴蝶結。
收工!完美。
現在回去,正好趕得上晚飯。
天照門的伙食很不錯,不知道今晚準備了什麼好吃的。
還好有飛劍,她現在對徒步過月凝橋有點陰影。
謝容景並未挽留,只是平靜目送她雀躍着關上房門。
他自始至終一個表情,像紋了一個半永久面具。
隨着她腳步聲漸漸遠去,一隻灰撲撲的烏鴉落在窗台上。
這裏靠近山林,偶爾會有鳥類駐足,往常謝容景根本沒在意過這種小東西。
但今天似乎不太一樣。
他拖着斷腿走上前,捏住那隻毫無防備的灰黑色鳥兒,然後五指慢慢收緊,隨着鮮血從指間滲出,他的臉上漸漸泛起溫和而又愉悅的笑。
“她穿了白色,我也穿了白色。”
“你為什麼,為什麼是黑色的呀……”
“都是你的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