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石門之後的斯卡洛體型膨脹，斑紋化作實體，爬出皮膚，觸手一般，纏滿他全身，他目光獃滯，眸子散發黑霧，齒間咬出不知文明的詭異語言，每個音節都叫人理智崩潰。
周圍越是混亂，他就越是焦躁，到處破壞，最終撞到了石門。
他渾濁的目光射向了教堂內室。
轟！地面劇烈震動，背後石柱接二連三垮倒，塵土紛飛。
希思對此毫無察覺，精神集中到了極致的境地。
匕首絕非合適的雕刻工具，希思也絕非雕刻工藝者。
它只是利，他也只是試。
沒有想像，無法想像，將一切付諸於【衝動】。
讓肌肉去動作，讓神經去反應。
他揮動匕首，用刀尖在石壁上削刻，像是回應了一種強烈的驅動，他的手飛快動作，粗暴但又精準，刀尖粉末飛濺，線條、圖形、體積……快快快！他的速度已經超過了人類的極限，手臂血肉筋骨都燒起來了，甚至揮發出了血氣。
僕人剛暈倒，又被那股力量驚醒，入眼即見希思周身籠罩血霧，雙眸火炬似的瘋狂燃燒，好似血腥中的神聖。這是什麼情況，救世主大人這是在做什麼？！
他毛骨悚然，上下齒顫戰不已。
我、我的理智、理智已無法承受了！！他心中悲嚎，渾身的神經都好似搌成了一團了。
石門外，斯卡洛已狀若巨魔，單是一隻手而已，就推翻了幾個人厚的石門。
天花板砰砰垮倒，天外的灰光漫射進來，將希思的背影襯出古舊油畫的意味。希思此時已經停止了動作，刀尖停在最後的刻度，手臂紋絲不動，人亦面對壁畫，低腰垂頭，兜帽遮住了他的表情。
斯卡洛目光轉動，撞見壁畫的那一刻，他猛地巨體一震，因暴走而猙獰面目瞬間變了。他好似被恆星級別的星體聚光照射，迎面衝來的偉大透過“看見”這一事件駭然爆發，洪水破堤，瞬間將他淹沒。
他被偉大淹沒了！
這是偉大！！
斯卡洛愣在原地，不祥的觸手縮回他的斑紋之中，他渾身僵直，手腳顫抖，一雙藍眸瞪得滾圓，瞳孔極致收縮。
“這、這是……！”
面對足以摧毀他認知的景象，他無法動彈，大腦一片空白，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跪倒在原地，淚流滿面。
“救世主大人，我……”
沉默不語的希思忽地動了，緩緩地轉過身體，上方光影左右切割，顯露出兜帽下半邊的平靜眼神。
“偉大，這便是你們所說的偉大嗎。”
因為用力過猛，他的手幾乎要抽搐，但被他用精神力強行穩住了。
比起手，失血問題可能嚴重些，他現在渾身都在流血，跟換血一樣，他能感覺到有一種力量在重新編輯他的血脈，不斷地換進一些別的東西。
他背對壁畫，壁畫彷彿籠罩着他，要俯身下來，將他吞噬。
那是一幅駭人的畫，上面層層疊疊無數盤坐之人，他們只有小指一半的大小，從低至高重疊交錯，組成了一座金字塔，他們身穿粗布麻衣，閉着眼，雙手放在膝蓋，掌心朝上，凝結着詭異手印。金字塔上方則是由扭曲線條構成的灼灼烈日。日光普照，由刀尖精準雕刻的絲絲體現，蓮花似的層層盛開，點綴全幅。
希思站在壁畫前，成千上萬的盤坐者竟好似開了眼，瞬間聚焦於他，瞪目凝視，景象逼人。
斯卡洛頭皮發麻，同時激動萬分，驚叫道：“偉大！您居然修復了偉大！！”
“……”希思微微擰眉，“比起這個，你是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明。”
“！”斯卡洛面色頓變，這才看回自己以及周圍，“我……我居然在神廟暴走了……我怎麼可以……！”他又痛苦又自責，幾乎要崩潰，尤其是他意識到，自己居然是在救世主大人面前暴走的。
大不敬，大不敬啊！斯卡洛真想一拳打死自己。
希思打斷道：“我讓你說明。”
“是！”斯卡洛急忙點頭，無意間餘光瞄了下壁畫，表情又控制不住的陶醉。
他其實並不知道壁畫的內容，因為當他直視偉大時，他無法思考，而沒有直視時，又無法回憶。
偉大總是這樣，面對祂，無所適從。
“對於你們來說，它是什麼，還有你剛剛的狀態是什麼回事。”
希思隨意坐在傾倒的石柱上，視線緩緩轉動，直到現在他也才終於看見了壁畫的全貌。
他愣了愣，懷疑了自己的眼睛，這畫……真的是自己用刀刻出來的嗎？！刀絕對不是雕刻的工具，那古老的石壁也不適合雕刻，能讓你一刀劈裂，是的，理論上是這樣的，但這裏是噩夢世界，思想的力量在這裏讓奇迹成為可能。
但是，自己在想什麼……自己在雕刻的時候，究竟在想什麼？怎麼就覆刻出了這種東西。
這時，斯卡洛終於整理好了說明，懊悔道：“萬分抱歉，救世主大人，我們活在瘋狂之中，不可避免沾染瘋狂，我……經常會有這種時候，一般情況下我會提前察覺離開城市，但今天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失去了控制，還差點毀掉神廟，傷害到救世主大人，我、我……請處罰我！”
其實這點希思大概想到了，畢竟他們看起來也不是正常的狀態。但要這麼說的話，豈不是整座城裏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來一場暴走？
“我們以前是不會這樣的，但是偉大的力量在衰退，瘋狂又無處不在，我們不可避免地被影響，”說到這，斯卡洛表情悲痛，“如果不是為了城市，我一定會想辦法結束我這罪穢的身體。”
他的話信息量極大，瘋狂與偉大果然是相對對立的，為了抵制瘋狂，他們需要偉大，這正是城市為什麼重要的原因。
其次，按斯卡洛的意思，他作為“亡靈”，八成也是無法自殺的。他終究要在這無盡的生命里，無法抵抗地走向他最痛恨的瘋狂。希思不由蹙眉，心想噩夢世界不愧是噩夢世界，真夠殘酷。
“但是，救世主大人，”斯卡洛表情激動，“您真厲害啊，居然能修復千年前破損的壁畫，我能感覺到裏面的偉大，祂還活着，是您讓偉大重新復蘇了，真好啊，千年來，這是第一次！”
希思看向他，忽然問：“你還好嗎。”
“是的！救世主大人，我很好！”
斯卡洛站了起來，興奮道：“偉大能給我們帶來力量，偉大讓我復活了，我感覺自己千年以來第一次這麼清醒！”
“嗯……”這麼說，偉大在噩夢世界會是一種硬通貨？希思來了興趣，追問：“你說偉大的力量有強有弱，祂們之間是有等級劃分的嗎。”
斯卡洛絲毫沒有懷疑“救世主”為什麼不知道這種事，解釋道：“是的，雖然我也不知道以什麼為標準，但偉大之間，似乎是有一定等級，高等級的偉大，光是存在，就能洗禮世界，是人類文明的基石，不同性質不同等級的偉大各有特色，但也有賢者說，偉大的力量對每個人都不一樣，還要看適應性。”
希思聯想到，這不正是所謂國寶級文物和普通文物的區別嗎，意義、價值或影響力不一樣。他盯着斯卡洛，直接道：“之前，我問你為什麼不修復偉大，你還記得嗎。”
斯卡洛又是表情突變，脖頸青筋暴起，皮膚上的斑紋又要活起來。但這一次，存在感過於赫然的壁畫起效了，斯卡洛的異變只是幾秒，很快就恢復如常，回答道。
“……我們做不到啊，救世主大人，我們想不起來，我們沒有知識，一旦嘗試，結果必然是引來瘋狂自我反噬，有時候光是想想而已，我就會失控……救世主大人，您做到了，您……是奇迹！”
對此，希思也不知道原因，畢竟是腦子一熱就做了的事情，也許是因為自己不是異界人，所以才不受他們的規則限制，勉強做到了而已。
另外，他心底的那個怪物也時常做出常人無法想像的事情。
不過，確實如他之前所想，在噩夢世界製作、創作一些東西，會比單純的打打殺殺，對精神的鍛煉更強，而覆刻偉大更是苛刻。真是應了老藝術家說的【藝術即戰爭】，哪怕只是覆刻壁畫而已，對自己的精神力也是很大的補益。
等等，希思突然想到了。眾所周知，繪畫、雕刻等創作，通常是從臨摹開始學起的，同理自己在壁畫上的覆刻，臨摹、不斷臨摹，後面才開始真正的創作。
假如，自己在噩夢世界一直臨摹、創作，一來自己可以變強大，二來，可以製作更多偉大，用來……希思視線落在斯卡洛眼裏，露出思忖之色。
“救世主大人？您怎麼了嗎？”斯卡洛被盯得縮了一下，生怕是自己做錯了什麼。
希思盯着對方，許是想起了自家膽小慎微的妹妹，不覺笑了笑，兜帽下的表情漸變溫和。
他直白道：“斯卡洛，你想不想讓城市復蘇。”
一瞬，斯卡洛耳畔宛若大鐘嗡鳴，心臟不要命地抽動。
“想……”他哽咽了，“救世主大人，我們很想很想！！”
那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