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第5章 第 5 章

三班的包干區是教室後面那片水杉走道,長長一大片,從崇文樓南面一直延伸到北面。

水杉樹葉片細密,喜濕厭燥,每棵都高達二十多米,即使是夏天也容易掉落一地綠色針葉。

他們的任務不僅有打掃落葉,還要順帶擦拭窗台上的灰塵。

一樓的教室正對着包干區,裏面是文科班的學生,全都隔着玻璃用好奇的眼神看他們。

景文看了眼寧栩手上的掃把,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水桶和抹布,非常不願意被文科班免費參觀。

他甩了甩抹布提議:“喂,一人擦一半?”

寧栩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我只負責掃地。”

“這他媽是你的包干區,我又不是今天的值日生。”

“掃把是我他媽先拿到的,你是不是值日生關我屁事。”

景文生平頭一次,遇到這麼難搞的人。

他拎起抹布,冷笑:“擦窗戶是會折損你高貴的手嗎?老子都沒讓你全擦,一人一半還委屈你了?”

寧栩諷刺道:“不,我只是不想那麼多人看着我,擦玻璃。”

他額外加重了“擦玻璃”這三個字,似乎意有所指——網上有個很火的擦邊舞,就叫擦玻璃。

景文:“……”

景大少爺只得憋了一肚子火,擰乾抹布開始“擦玻璃”。

由於寧栩同學的強調,他舉起抹布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嗲兮兮的女聲在唱“讓我們一起擦玻璃,擦擦擦玻璃”,他自己猶如一個正在跳擦邊舞的主播。

文科班的女生看到他離得那麼近,捂住嘴竊笑起來。

他們中間隔着一層玻璃,然而隔音並不好,裏面在議論什麼外面都能聽得見。

“哇,是三班的景文哎,好帥!”

“天哪他好高啊,又高又帥秒到我了。”

景文的嘴角泄露出一絲笑意,舌尖舔了下犬齒,惹得裏面又是一陣尖叫。

“可是我覺得他後面那個更帥,那是誰啊?”

“好像叫寧栩,是三班的學霸。”

景文的嘴角耷拉了一點。

“景文太難追了,我姐妹追了他一年多,說他油鹽不進,還是寧栩看着平易近人點。”

景文的笑容徹底消失。

寧栩,平易近人?

他不甘心地回頭,看向低頭划拉着掃帚的寧栩同學。

這傢伙看着有他帥?

皮膚奶白奶白,頭髮帶着染過似的亞麻棕,也不知道怎麼過得錢揚那關。睫毛長得過分,像兩把小刷子,下巴看着尖得能扎死人。

好吧,是有點帥,但現在女生的審美都這麼乖了?

乖學生抬起頭,冷冰冰地瞅了他一眼,紅潤的嘴唇優雅地吐出幾個字,“你看個鎚子。”

景文:“……”

乖你媽。

寧栩視線一飄,落在了他的斜後方,忽然挑了下眉。

景文疑惑地順着看過去,臉色剎那間冷了下來。

王嵩正拿着掃把和水桶,眼神沉沉地看着他們。

王嵩是五班的,個子很高,皮膚蒼白,下巴上有道疤。在景文跟他那場世紀大戰之前,他一直在蘭高耀武揚威,仗着自己跟校外混社會的老大很熟,對同學們作威作福。

寧栩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景文的腳下。

那天他剛辦完入學手續,艾珂去跟黃大洲說話,他一個人繞到了教學樓後面,剛好看見景文踩着王嵩。

當時旁邊還有齊浩洋和其他幾個人,景文踩得極狠,王嵩也是個硬骨頭,躺在地下對他破口大罵。

“你不就是仗着人多!要不是老子今天沒帶人……啊啊啊,操!我絕對饒不了你!”

景文笑得很是邪氣,“我等着,有種明天來三班找我。”

寧栩眉頭緊皺,當即對這人的印象一落千丈。

他生平最憎恨這種人,打架鬥毆,仗勢欺人。後來他才知道,自己和這個校霸同班,於是在後來的運動會上,他竭盡全力甩了這人半圈,如願以償看他垮了一張臉。

果不其然,景文一看到王嵩,神情立刻冷了下來。

這一片區本來是他們五班的包干區,這學期剛劃分給三班,估計王嵩是走錯了。

寧栩扯了扯嘴角,走到旁邊,抱着手臂準備觀戰。

王嵩不屑地笑了笑,昂着頭從景文身邊走過。

他故意走得很慢,那架勢如同甩尾挑釁的獅子,手裏的水桶拿不穩似的晃晃悠悠,抹布水灑了一路。

落葉本來就難掃,灑了水之後更加粘黏地面,路面上瞬間佈滿了斑駁的水漬,像膠水一樣將樹葉一片片牢牢粘住。

正當他快要越過景文的時候,一根長長的掃把擋住了他的去路。

景文開口道:“你瞎了?看不到他剛掃完的地?”

王嵩扭過頭,咧嘴一笑,“看到了,我故意的。”

然後他舉起水桶,嘩啦啦——

將一整桶污水倒在了地上。

污水濺了幾滴在景文的鞋子上,將潔白的鞋面弄得亂七八糟。

哦豁。

寧栩簡直想吹口哨。

他拆了根棒棒糖,叼在嘴裏悠閑地看着校霸們劍拔弩張。

王嵩一看他這態度,樂了,“看來你同學並不領情啊,你幫他出頭,他還在旁邊看戲。”

景文勾了勾嘴角,表情性感得迷死裏面一幫女生。

“我不是幫他出頭,我只是——”

“單純找茬揍你。”

話音剛落,剛才攔路的掃把高高揚起,照着他的腦袋就砸了過去,順帶捲起一地的塵土和落葉。

頃刻間,包干區上演了一場掃把大戰。

砰砰砰。

咣咣咣。

嘩嘩嘩。

兩人揮舞着掃把對打,沒兩下就咔擦折斷了,斷了以後紛紛赤手搏鬥,拳頭在烈日下毫不留情地碰撞着對方的顴骨和眼眶。

兩個都是打架打出來的練家子,交手的速度那叫一個快,電光火石間就打了幾個來回。

景文被拳風擦破了嘴角,王嵩也一不留神挨了他兩拳,血都噴了出來。

寧栩嘬着棒棒糖連連搖頭,看來校霸二號的戰鬥能力不太行,難怪成了二號,他應該多叫幾個弟兄來才對。

突然間,拐角處傳來黃大洲的聲音,“是的,我已經讓錢揚他們班找人打掃了,您看一下,現在應該差不多……”

他剛轉出拐角,一截斷掉的掃把砸了過來。

校長張明敏發出一聲驚呼,險些被砸個正着,黃大洲連忙英勇地護在了她身前。

“校長小心!有暗器!你們……這是在幹嘛?!”他大為震怒地呵斥道。

整個包干區一片狼藉,比早前堆着落葉還要糟糕,兩個男學生踢翻了水桶、折斷了掃把,另一個男學生叼着糖在圍觀,窗戶裏面還有一群看戲的腦袋。

……

奇恥大辱!

這簡直是蘭高的奇恥大辱!

黃大洲氣得發抖,直到看清打架的男生的臉后,發抖變成了發暈。

他身體猛烈一晃,差點沒當場昏過去,轉頭一臉驚悚地看向張明敏。

張明敏踩着高跟鞋上前一步,厲聲道:“都給我住手!”

兩人正拽着彼此的胳膊,聞言不甘心地放手低下頭。

寧栩把棒棒糖拿出來,站直了身體。

樓上看

熱鬧的同學炸開了鍋。

齊浩洋瑟瑟發抖道:“我操,校長和教導主任!這下完犢子了!”

李裘鬆了口氣,“幸好栩神沒參戰,這倆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太嚇人了吧!”

“完了完了,這下我們班的流動紅旗不是流浪,而是定居國外了。”

“拖鞋哥一定饒不了他們,他會被黃大洲罵死的!”

樓下,張明敏狠狠地剜了景文一眼。

黃大洲看見寧栩也在旁邊,心裏咯噔了一下。

他觀察着張明敏的臉色,機靈地說道:“校長,我讓他去您辦公室等着,那個旁邊的學生就由我來談話吧。”

張明敏的臉色很是難看,一言不發扭頭就走。

黃大洲趕緊對景文揮了揮手,“還不快跟上!王嵩,你先到我辦公室去。”

他迅速打發了這兩個刺頭,轉而對寧栩痛心道:“小栩,你怎麼也摻和上這種事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原原本本地跟我說一遍。”

寧栩想翻白眼,他以為自己願意摻和嗎,果然碰到景文就倒霉。

*

景文跟着張明敏到了校長辦公室,她的高跟鞋一下下踩着地面,彷彿把地面想像成了景文的臉。

到了辦公室裏面,景文才無奈地喊了一聲,“小姨。”

張明敏轉頭氣憤道:“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小姨嗎?剛才是在幹嘛,上次的通報批評還不夠是不是?什麼時候打架不好,偏偏選在今天!看來我上次跟你媽說的沒錯,你就是75公斤的人,74公斤的反骨!還有1公斤,是你腦子裏的水!”

在這麼嚴肅壓抑的場合,景文居然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小姨,你罵人比我媽有文化多了。”

張明敏隨手拿了本書去打他,真要落在他腦袋上的時候,又不忍心地換了個方向,砸在了他肩膀上。

景文故作虛弱地捂住肩膀道:“疼疼疼,別打了。”

“你還知道疼,打死你算了!”

景文嘆了口氣,“我也不想今天打架的,你看看我打的是誰,王嵩那孫子,我要是不見一次打一次,都對不起他做的那檔子事兒!”

“胡說八道!你別成天給我搞這些江湖義氣,上學期王嵩的處罰比你嚴重,他和徐歲還背了處分呢,你也想被處分?這些事情不該你管你就不要插手!”張明敏怒道。

景文沉默了片刻,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張明敏瞪着他:“你不服氣是不是?我不管你們私底下有什麼隱情,有什麼恩怨,總之你給我順順利利地畢業,然後捲鋪蓋走人,不要惹事聽到沒有?”

景文握了握拳,最後說道:“聽到了。”

他咬着牙,臉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張明敏畢竟是看着他長大的,心又軟了下來。

她摸了摸景文的頭道:“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努力提高成績,我知道你惹是生非是希望你爸多回來幾趟、多看看你。等你高中畢業了,就可以去燕中一家人團聚了。”

景文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下頜線綳得很緊,聞言面無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張明敏收回手道:“行了,回去上課吧。跟你媽媽說一聲,我過兩天去你們家吃飯。”

景文回到教室的時候,已經開始上第五節課了。

英語老師拿着小蜜蜂,正在講題。

他從後門悄無聲息地進去,看見他的同桌滿臉灰暗,眼神無光地托着腮看向課本。

奇了怪了,自己挨批他為什麼這幅表情。

齊浩洋湊過來,壓低聲音說:“文哥,你終於回來了。錢揚宣佈了兩個消息,一個壞消息,和一個更壞的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景文:“……最壞的那

個。”

“最壞的那個,就是我們上午的演練白練了,下午換了個新老師上評審課。”

“哦,那另一個呢?”

齊浩洋眨了眨眼睛,“另一個是,錢揚讓你和寧栩打掃一個月包干區,作為勞動懲罰。”

景文安靜了好一會兒,問他:“你憑什麼覺得這不是最壞的消息?”

他現在明白了,為什麼他的同桌神情恍惚。

下午公開課,錢揚果然被換了下去。

這節課是在大教室里上的,錢揚和物理課題組的人,以及上級領導、張明敏、黃大洲等坐在監控器後面旁聽。

分組按照座位劃分,寧栩和景文、齊浩洋,和他旁邊的女生盧思思一組。

景文和齊浩洋就不提了,盧思思是個性格內向的女生,於是組長的責任理所當然地落到了寧栩身上。

原本每個組的組長都是定好的,但新老師突發奇想,決定每組隨機抽取一個人上台講課。

下面頓時議論紛紛,大家趕緊問組長借課件和演講稿。

寧栩他們組抽籤抽到了第一個,同時這也是視察組看的第一節評審課——也就是說,他們組代表了整個蘭高的門面。

剎時間,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尤其是坐在後面的錢揚,他明年能否評職稱就在這節課上了。

新老師看了一圈名單,最終念出了一個看上去很有文化氣息的名字。

她微笑着說:“景文上來講一下吧。”

周圍一片整齊的吸氣聲,大家都露出恐慌的表情。

錢揚兩眼一翻,幾乎沒當場昏過去,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教學生涯要遭遇歷史最大滑鐵盧了。

齊浩洋絕望地捂住臉,“我的天,她那張溫柔的臉是怎麼說出這麼可怕的話來的。”

盧思思哭喪着道:“我們班不會被全體批評吧?”

寧栩瞭起眼皮,看了看景文,又看了看他手下那本嶄新的物理課本。

別說課件了,這傢伙連筆記都沒記過一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相當絕望的時刻,他居然還能一臉淡定。

新老師非常好說話,她見所有人都滿臉為難,又善解人意地補充了一句,“旁邊的女生上來也可以。”

齊浩洋趕忙小聲說:“Cue你了,快上快上。”

盧思思整個人抖了一下,那一刻社恐發作到了巔峰,在眾人的注視下,她忍不住抖啊抖,滿頭冷汗想起身。

“還是我來吧。”景文突然開口道。

他往後靠了靠,椅子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慢悠悠地站了起來。

錢揚心如死灰地捂住臉,感覺職稱徹底打水漂了。

新老師笑道:“那讓我們歡迎景文同學。”

底下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帶着末日來臨的毀滅味道。

寧栩不是個為了個人恩怨置人於死地的人,於是他將自己的課本往前推了推,推到了景文手邊。

他的課本筆記詳細,就算是照着念應該也能矇混過關。

景文被堅硬的角碰到手指,揚眉看向他,寧栩安靜地和他對視,眼底的嘲弄一覽無餘。

景文卻笑了笑,用食指和大拇指夾住那本書——可以稱之為彬彬有禮地——將書本放回到寧栩的桌上。

然後走出座位,空着手上了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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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說我一句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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