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不要留下我。
新年的前夜。
宅區這邊的晚上,沒有之前那樣冷清了。從二樓的窗看出去,依稀可見鄰居們掛着的彩燈散發出來的色彩,映射在漆黑的夜裏。
這裏沒有紅色的對聯,也沒有紅色的窗花。
“啪嗒——”
“啪嗒——”
在紅紙上洇開的水珠,滾動時還捲起了絲絲紅色,慢慢地暈開變成了粉紅色。
安靜的夜裏,這幾聲顯得格外的清晰。
“知知?”
隨着他溫熱的手覆蓋在明知子的臉上,她下意識地就把眼睛閉上,眼眶裏剩下的淚水隨着她的動作決堤而下。
幸村精市單手圈住明知子的腰,取走她手裏握住的剪刀隨手放在附近的桌面上。手輕輕一抬就把少女抱到懷裏坐着,頭微微一低就卡在她的肩上放着。
摸摸頭,柔聲問道:“是不是想家了?”
華國的家。
先前還興緻勃勃說要給自己露一手,剪着窗花的人兒自己卻靜悄悄地哭了。明知子的壞情緒總是很突然的,少年緊緊地擁住她,希望以此她能感受到什麼。
他在的,別哭。
想家嗎?是,也不是。認真點說,整個家就她自己一個人了,在哪都是家。
自顧自地咬着唇,流着淚委屈了好久,才不好意思地抹乾凈眼淚,轉身回抱住那個人。吸了吸鼻子,到最後只說:“我想要紅包。”
說完又沒忍住大哭了起來,少有的哭得沒有形象可言。
她不肯明說,幸村精市也明白到了她不想說的那些話。明知子在意的,想念的始終都是家人。
那些離她遠去了的家人們。
是因為在日本過新年了,所以她想起了華國的春節的過往嗎?
很多別的事情幸村精市都能很好地開解她,但唯獨這件事他永遠都沒有辦法讓她很好的釋懷。能做到的,只有陪伴。
他當然也可以勸她放下,那,然後呢?
“嗚嗚嗚~你怎麼不哄我呀?”
幸村精市聽到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就知道她緩過來了,捏捏這個總喜歡倒打一耙的小壞蛋的鼻子。
抽出紙巾幫她擦擦哭得狼狽的小臉,脖子都泛着紅,可見是哭得有多用力。真可憐,說點能讓她轉移注意力的話:“誰家小哭包這麼能哭啊?”
難過哭,開心也哭。
到底還是心疼她那些無法令人真切感同身受的痛苦過往,溫聲細語地哄着。
“還做手工嗎?還是困了?”
大概是哭累了的。
明知子就着幸村精市的手喝了小半杯子水就縮進被窩裏,抱着被角獨自蜷在一起睡著了。燈都沒關呢,她也不在乎了,放在平時都要嬌氣地控訴沒關燈刺眼了。
瞧瞧她那可憐的小模樣,鼻頭也還暈着粉色,睡著了也時不時地抽出兩個哭嗝。
“唉……”
蹲在床頭邊的藍紫發少年伸出手蹭蹭熟睡中的少女的眼角,等她徹底睡安穩了才關了燈,躡手躡腳地躺到床上。
也不主動去挪她,省得把她弄醒了。等着她自己往身上靠了,就順勢將她納入懷裏再整理好被子。
》》》
新年當天,幸村宅。
客廳里的茶几也換成了比較矮的木桌。
幸村夫婦面前跪坐着三個孩子給他們拜年。
明知子接過玉子媽媽遞給自己的精緻的祝儀袋,眼含笑意地感謝道:“謝謝爸爸、媽媽。”
“好乖,等會兒跟精市出門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嗎?”幸村媽媽望了眼穿着和服的小情侶,心裏滿意地點了點頭。
真是般配呢。
給三個孩子發完御年玉就讓他們自己先去玩一會兒了。
新年當天還挺多事情要乾的,但也不需要一直拘着孩子們幫忙。
見明知子的髮型梳得好看也不想碰亂,就伸出手指碰了碰明知子頭上戴着的淡粉色毛絨小球。
髮夾上一共兩隻小小絨球,另一隻是紅色的。
“去玩吧,早點回家哦。”
“嗨~”
甫一出門,明知子再次感受到了冬日裏最不講情面的寒意。
將脖子上的毛領裹緊,另一隻手果斷地伸給幸村精市。輕輕搖着頭,“冷呀~”
“我們去哪裏玩?”她知道是出去玩,卻不知道去哪裏玩。
掛在她烏髮上的小毛球調皮地晃蕩兩下,讓人忍不住想要把它們抓住。
事實上幸村精市也這麼做了,食指跟中指捻住那兩個小球揉捏了兩下,過完手癮再給人家恢復圓潤。
不然等下明知子發現了可要跟自己鬧小脾氣的。
“去寺廟逛逛。”他說。
原先是沒有其他出行計劃的,想着跟少女在家裏待到下午與家人一起出行就好了。只是昨晚的事讓幸村精市改變了主意,覺得帶她出門散散心也好。
新年的節假日,日本的電車也沒有停止服務。
車上擠滿了老老少少要去寺廟祈福的人們,大家的臉上都洋溢着笑與期待。
上車之後幸村精市找到了個小角落,將明知子往自己身前拉了一下,好讓她能完全地待在自己的包圍圈內。“知知,過來一點。”
“怕嗎?”他一直都記得她害怕人多的地方的,特別是這麼嘈雜的地方。
放在平時還好,今天大多數都是熟人陪伴出行,車廂內的聊天聲,聲量再小、再控制多起來也是挺吵的。
明知子搖了搖頭,“還好。”
有他在身邊是很有安全感的,所以她不怕的。
不過,“我有點缺氧。”
少女略施煙粉的小臉都有些紅了,人好多。
慶幸的是,幸村精市站着的地方旁邊就是窗戶,拉開一點點縫好讓她透透氣。又騰出一隻手把她往自己懷裏收了收,生怕吹壞她。
“……”明知子吞下了想要提醒的話,他也是好心。
這樣的話,開窗跟沒開窗有什麼區別呢?他都把自己擋住了呀。
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窗口的那條縫隙真的有用,明知子是好了那麼一點了,沒有一開始那麼難受了。
這座寺廟在神奈川這邊還挺出名的,偌大的寺廟裏擠擠攘攘地堆滿了人。
進門旺盛的香火煙氣直衝明知子腦門,沒忍住嗆了一下。她捂住嘴,“咳咳……”
幸村精市拉着她快走兩步遠離那個大鼎,拍拍她的背。“你沒事吧?”
“嗯,沒事。”她只是一下子被嗆到了,猛不丁地聞到了這麼濃郁的味道。不得不說,這些香火在這裏熏得這個冬天都顯得不那麼寒冷了。
先順着人流去給家人和好友求了御守,又順着人流去了求籤的地方。
這座寺廟這麼出名的原因,還是因為傳說他的姻緣簽是最靈的。
走到那個求籤點才發現,比起這裏原來燒香祈福的人還是算少的。整條隊伍都是兩聯成雙的小年輕來求姻緣的,但更多是結伴來求籤的單身男女。
隊伍很長卻也排得很快,畢竟也是已經寫好了的簽文,抽就是了。
投錢,幸村精市伸手搖響了懸挂在樑上的鈴。
叮噹響着。
再不信神佛的人,在此時也虔誠地祈福。緊閉雙眼,低着頭雙手合十。沒想到的是,他們同時睜眼,然後相視一笑。
抽到簽之後,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沒有當場查看簽文,而是拿到后先走到了人少的地方。
明知子往回拽了拽自己被他牽住的手,示意他可以停下來了。眨了眨眼睛,問:“為什麼?明明精市也不相信這個。”
但他還是陪着她去排隊了。
幸村精市點點她的鼻子,“問我做什麼?明知子也不信啊。”
兩個都不信仰所謂的姻緣簽,卻也還是去求了。
他們信的永遠都不是什麼命中注定,他在,她也在就足夠了。
“不是的。”明知子反駁他的話,她是信的。
但是……
她說:“我的神明啊,他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桃山明知子唯一信仰的神明,是幸村精市。
幸村精市聞言勾起了嘴角,眼神深邃地凝視了面前人片刻。他應了聲:“好。”
簽子求都求了,也不差再看看上面寫的是什麼了。簽文解釋不好不壞,要真說不準確它還哪哪都沾點邊。
就在他們把兩支簽子掛到樹上之後,天空開始飄下了白天鵝毛般的雪花。
潔白,看着絨絨的。
明知子沒忍住伸出手接了一下,許是她偏低的體溫,雪花落在她手上也沒快速消融。她愣愣地捧着手心裏的雪,舉給幸村精市看。“精市,下雪了欸。”
“是啊,下雪了。”幸村精市將她手裏的雪花拍掉,然後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手裏幫她暖手。
“前些天不是還說很可惜沒有看到神奈川的雪嘛?”
聖誕節那天晚上還指着她從忍足侑士那裏借來的上的幾行字,很羨慕地跟他說:人家的男女主聖誕節都一起看雪的,雪中接吻耶。
吵嚷着如果神奈川不下雪就要去東京看雪了,總之她一定要跟他看雪什麼的。
結果還是敗給了寒冷,這個最鬧騰的小傢伙踏出家門口的第一步就放棄了。
幸村精市看着她秒慫的模樣,就像是誤生長在冬日裏的含羞草,被霜雪一碰就怕得不行,要躲起來了。
立在雪中的美少年以為今天的少女至少還是可以保持一整天好心情的,也由着她站在露天的地方多感受一下。
他是知道她很久沒有親眼見過雪了。
一開始也確實是這樣的,明知子看到雪花之後很開心。
在他藍紫色的眼眸里也看到了自己發頂上沾滿了雪花的模樣,捂着嘴賣乖道:“我們也共白頭了。”
“帥氣的精市爺爺。”
幸村精市被她逗笑了,“什麼啊,這種老套的話。”
是之前很火的情話啊。
只是見到那些白色停在幸村精市的發頂上,逐漸將屬於他的藍紫色掩蓋住后,就覺得很難過。
這個‘難過’來得特別地出乎意料,幸村精市都懵了一下。等到面前的少女的眼淚已經順着下巴尖砸向地面他才反應過來,想要直接伸手給她擦拭又想起來她今天化了妝。
手忙腳亂地找到手帕,輕輕地印在她的眼角將她的眼淚吸走。有些無奈,“怎麼了?”
怎麼又哭了?
明知子抽抽噎噎地踮起腳,只知道執着地要將他頭髮上的‘白’掃掉,也來不及想明白不走到有遮擋的地方,他頭上的‘白’除非雪停了,不然是根本弄不幹凈的。
到最後擺爛了,無助地舉着手不動了。一個勁地哭,也不說話。
“是不是冷了?”幸村精市只好先把她帶到一個走廊內站着。
“知知?不肯說的話,我要怎麼……”
“精市,你不要老得那麼快呀……”也不管自己的姿勢有多彆扭,多難受,就是要攀附着他。
明知子現在滿心眼裏都是想着自己要比幸村精市早點那啥,可是她又捨不得他難過。未婚夫他這麼愛她,又這麼喜歡跟自己撒嬌,還柔弱。
她走了他可怎麼辦呀?越想越哭得傷心了,“嗚~”
幸村精市的脾氣再好,偶爾也會被她無厘頭的情緒弄得有些抓狂。心裏也有點不好受,只是聽完她這句話他哪裏還生得起氣。
她的不安,她的難過。
“莫……我真是拿你沒辦法。”他也不再顧忌她的形象與妝容了,只想讓她能夠最大限度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輕柔地撫掉她發頂上、肩上的細雪。
幸村精市緊緊地將她抱住,臉貼着臉,互相感受着彼此的溫度。他承諾着:“我不會留下明知子一個人的。”
“我會比知知活得更久的。”
所以你不要害怕再次被丟下了。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