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問劍
暴雨頃刻而至,打在離歌城南的黃土地上,濺起了無數微塵,又很快的被傾盆雨水打濕,落回在了地面上。
“小傻子,只要你認錯,額就把你放下來,還給你饃饃吃。”
張木隱約明白,牛子可能為了面子,也可能只是為了心中一點不為人知的惡趣味,在這種時候服軟認錯,換來的很可能不過一頓曬笑,而後便是如他所說般的食物,只不過饃饃不太可能,很可能是和其他奴隸一樣所進食的泔水般的事物。
路上的行人因突至的暴雨已經沒有剩下幾個,沒人注意到,街巷的末尾,一為白衣劍客已悄然而至。
“嗟來之食,我不吃。”
牛子楞了下,又用了一會功夫才想明白張木說的是什麼意思,隨後便笑道。
“你區區一個奴隸,命都不是自己的,還在乎吃的是不是要來的?”
張木艱難地笑了。
“你雖站在那木杆下,眼界之小,不過和我一個小奴隸爭執,我雖如今是奴隸,被你掛在木杆上,可我生來並不是,只不過境遇如此罷了。我的目光,看到的是這片遼闊的土地,這片嶄新的世界,這裏有無限的未來和可能性,可如果為了你一個饃饃便失去了我心裏的尊嚴,那我還不如便被你弔死在這裏,天下之大,雄偉壯麗,可人若沒了骨頭,那不看也罷。”
牛子氣得雙目泛紅,任他如何去想,也想不到這個平日裏從不做聲的小奴隸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抄起了鞭子,發出獰笑。
“涼人果真蠻夷也,不識好歹,那你便死在這裏吧。”
皮鞭透過雨水抽在了身上,張木咬着牙,閉上了眼睛。
“哈,好硬的骨頭!”
耳邊傳來年輕人炸響的聲線,伴隨着一道利器出鞘的聲響,張木只感到身上一輕,隨後便落在一人懷中。
“你這奴隸多少錢,我買了。”
張木睜開眼,看到的是一襲白衣,雨水自那人斗笠上滑下,看不清面孔。
張木並沒有看清這劍客是如何出手的,但人牙子牛子的語氣已經示弱了幾分。
“何處來得遊俠兒,額勸你莫要多管閑事。”
大雨傾盆而下,白衣劍客的聲音沉穩有力。
“我出千金換此人。”
“你一個浪蕩遊俠兒,何來的千金。”
遠方不知何處的銅鐘響起,穿過了雨幕,響徹離歌城,正在對峙的白衣劍客身子一僵,就連人牙子牛子的面孔也僵住了。
“這麼快,要來不及了。”
“甚麼?”
白衣劍客將張木攙到一旁的木籠便依靠着,向著人牙子輕輕行禮,那並非張木所熟悉的抱拳禮,姿勢看上去古樸而厚重。
“吾有要事,且在此處等吾到暮時,到時便千金奉上。”
這些自列國流竄的人牙子都是些成精似的人物,牛子眼看身前之人來頭不小,說話便也留了幾分餘地。
“額怎知你是不是在騙人。”
那白衣劍客一聲長笑,反而轉頭對着張木認真道。
“孺子,正急事在身,迫在眉睫,我不能失信於人,待到暮時我必回來接你,若是食言,當叫我一無所有,身死國滅。”
劍客說罷,起身幾個騰挪,便順着街巷兩旁的屋瓦長身而去,張木這才反映過來,後知後覺道。
“兄弟!大恩不言謝!你叫啥名字!”
遠處傳來年輕人隱約的瀟洒長笑。
“一會就知道了。”
大雨中人牙子牛子看着虛弱的張木,面色驚惶,只是稍稍思考了下,便吩咐僕人道。
“快些帶人閉市,銅鐘一響,離歌要封城了,如今天子之位未定,只怕是要出什麼大事,還有這小傻子,帶去洗乾淨上藥,莫要讓他死了,那人身手極佳,得罪無益,千不千金的,先結個善緣。”
而張木看着這一幕,倚靠在木籠邊,心中滿是震撼。
這個世界竟然有如此強大的個人武力!
直到張木被洗刷乾淨,扔在一張榻上,被幾個壯漢上藥時,他內心的震蕩依舊久久不能平息,而在這個時候,他才終於有時間思考自己的處境。
離天子,證明這個世界正處於一個名為離的王朝的統治下,但看什麼涼人、燕人之說,再加上奴隸制度,無非就是兩種可能,一種說明這很可能是一個古早的分封年代,離天子坐鎮離歌,分封天下諸侯國,目前他能從破碎的信息中知道的,便是有涼國和燕國,這樣一來,這個時代便是一個亂世了,就算擺脫了奴隸的身份,他的處境依舊危險。
而另一種可能便是,離王朝是一個新興的大一統王朝,所謂涼人、燕人,不過被滅國后留下的破國遺民,這樣來說的話,證明者正是一個正在逐漸走向平穩的時代,憑着的現代的見識,在一個和平的年代裏混口飯吃應該是不難的,只是想要做出些什麼名堂,可就不好說了。
但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張木都可以確定這不是他原來的那個世界了,在故鄉漫長而厚重的歷史裏,從未出現過離這種朝代的字眼,而他所見過的武學,也從沒有人能輕易的兩三步便閃轉騰挪出近百米之遠。
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而我應該在這個世界裏做些什麼呢?
首先肯定要看看這片遼闊的土地究竟有多大,這裏的人們都在做些什麼,都在怎麼樣生活。
窗外大雨撒潑而下,想到那劍客的身手,張木心頭一陣火熱。
若真是有如此武藝,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
這般想着,張木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離歌城的中心,是集天下靈秀才氣於此的離宮明堂,這裏是無數士子與讀書人嚮往的地方,出仕離歌,便意味着直接在天子手下效力,這是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小老百姓所根本不能理解的事情,因為對絕大多數的普通人來說,他們最直接面對的統治着,便是本國的貴族諸侯了。
白衣劍客看着暴雨中巍峨起伏的宮殿群,握着劍的手微微顫抖。
“結束這幾百年的亂世流離,只有你這樣的人才能做到。”
即便自己早就被世人稱為天下第一,但當自己真正面對這片天下八百年真正意義上的統治者之時,還是不由得戰慄。
“暮,你生來便該當這天子。”
暴雨中,無數趙國死士自宮中魚貫而入,白衣劍客自明堂高處一躍而下,站在了人潮之前,面對數倍於己的敵人,穩如泰山。
“梁公子彥,問劍於離歌。”
暴雨中,有劍氣倒卷雨幕,衝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