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十一月的時候,東京居然下雪了。
午休的時候,走廊里站滿了因為下雪所以伸手去接的少男少女。
氣氛莫名有些躁動不安。
也歸功於最近,冰帝的所有人都隱隱約約猜到,妹山萊和那位美麗的戀人分手了。
但是,儘管過於好奇,也沒有人去妹山萊面前詢問,所以根本沒有人知道原因是什麼。
但這個年紀的初戀嘛,大抵都是如此。
那些親眼看到過幸村精市的同學們都覺得分外惋惜。
因為,那明明就是一對十分登對的情侶。
“前天不是還有外校的男生跑來告白嘛,分手以後這些男生都不裝了啦,萊醬的魅力大大滴......”
“完全可以再談一個試試......”
被話劇社的學姐們簇擁着的少女正仔細比對着手裏的裙子,聽到這句話,她只是沒什麼表情地笑了一下。
“是嗎。”
妹山萊即使不做什麼表情,都是非常好看的,像一塊金屬置身於磁鐵中,美麗的過於分明。
而且明明是失戀狀態,可低眉斂目間,她卻莫名其妙比從前更美了。
因為,最近盯着她發獃的同學們明顯更多了。
大家吃不準少女是什麼樣的態度,即使失戀,她看起來好像也沒有特別傷心的樣子。
她照舊在課堂上懶洋洋的,下課會趴在課桌上小憩,桌肚裏都是愛吃的零食,放學以後會和女伴一起約會打卡新開的熱門店鋪,看起來無比正常。
“所以是沒見面就提分手了嗎,是在手機上提的嗎?”
大家實在是好奇。
雪好像停了,妹山萊聽見外面的大家在小聲地討論她的八卦,她依舊把頭埋進臂彎,假裝在桌子上閉眼休憩。
其實,不是的。
前不久,在某一日幸村恢復清醒后,妹山萊去見了他最後一面。
儘管赤司說過,幸村不會再見她,但和幸村在一起后,她逐漸明白,喜歡其實是一件異常珍貴的心意,不能被輕易對待。無論結局如何,都要鄭重、妥善地說再見才是。
她想,她的任何要求,幸村精市大概都不會拒絕。
那天下午,她輕輕把前不久向幸村借的書放在了少年純白的床頭柜上。
少女有些捨不得的摩挲了幾下書封,才去看床上的人。
其實,她最近每天都會來,只是從來沒有進來過。
室內莫名有一股淺淡的水彩和油畫的氣味,沖淡了濃厚的藥劑氣息。
床上的少年看起來安定又美麗,像靜謐幽深的湖泊,當他看着自己的時候,世界就忽然寂靜了。
從前,妹山萊不懂這是為什麼,現在她知道了,那是因為她在喜愛着這個人。
這是幸村精市所賦予她的能力,她已經知道了,卻為此難過至極。
即使全身無法動彈,身體還插了管子和儀器,他看起來還是那麼的、那麼的美好。
在陷入愛戀的每個時刻,他鳶紫色的瞳孔、優雅的臉龐、總是泛着花香的手指,這些屬於幸村精市的一切,都是完美到無可比擬的。
短暫清醒的幸村顯得無比冷靜、柔和,像是早有預料。
他溫柔地注視着她手裏的書,語氣似乎意有所指。
“不會再看了嗎?”
妹山萊不想回答“不會看了”,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流淚、哭泣。
即使幸村同學已經不願意......她也還是想要試一試。
為她的初戀。
幸村把女孩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他微笑着,把頭輕輕轉向少女放在柜子上的那本書。
“有沒有看完。”
“萊萊不是很喜歡飛行員嗎,飛行員是不是很酷。”
妹山萊獃獃地沉默着,似乎在想怎麼開口。
“沒有。”
“我只看到了男主角法比安,出發后不久。”
幸村垂下眼睛,淺淺地笑了。
“也好。”
不太明白幸村這句“也好”的意思,少女心裏竟然怦怦直跳起來。
她有一種詭異的直覺。
下一秒,萊萊就聽見幸村用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語氣對她說,
“法比安的飛機最後失事,他沒有再回到妻子的身邊。”
對上少女怔愣的眉眼,幸村精市漠然地垂下眼睫。
“法比安的妻子熟悉法比安的體貼,不熟悉他在暴風雨中的神聖怒火。她給他套上種種溫柔的羈絆:音樂、愛情、花朵;但是,每次出發時刻來了,這些羈絆都紛紛斷了,他卻像沒事兒似的。這些花、這些書、這份溫情——對他來說,都已是一片海底了。”*
像囈語一樣說出這些爛熟於心的句子,不顧少女愣住的表情,幸村低低地微笑着。
妹山萊詭異地聽懂了。
“你和法比安一樣,都是這樣想的嗎?”
幸村溫柔地看着她,又搖頭。
“當然不。”
“你是我的珍寶。”
“你給予的溫柔羈絆......我捨不得斬掉分毫。”
聽完這些,萊萊的眼睛漸漸明亮起來。
那麼,請讓我一直留在你的身邊吧,幸村同學。
她正要開口,可是,床上她所喜歡的那個人卻接著說:
“我的手術,成功的概率很低。”
萊萊指尖顫抖。
她想說,沒有關係。
只要你活下來,就算不去做手術,又能怎麼樣呢。
請留在她的身邊吧。
拜託了。
然而少女卻被幸村的下一句話擊潰了。
幸村像是知道她所有的心理活動。
“不做手術,我可能沒辦法再打球了。”
萊萊恍惚了一下,卻仍然莫名地堅持着,“那就不打了啊......”
幸村一瞬間的眼睛變的無奈又柔和,像是在遷就少女,他只是笑着說:
“如果一場飛行註定會失事,你覺得法比安還應該去嗎。”
萊萊下意識就說:“當然不應該,他不怕死嗎?”
可幸村溫柔但堅定的表情,讓萊萊恍惚了一下。
她想,她已經明白答案是什麼了。
少女怔怔地說:“即使他的妻子求他不要去?”
幸村輕聲說,“是啊,因為,他是個真正的飛行員。”
萊萊指尖顫抖着,捏緊自己的襯衫下擺。
“那你就一定要上那個飛機嗎。”
就這樣保持現狀不好嗎,她這樣自私地想着。
網球就那麼重要嗎........?
像是有些訝異又欣慰的,幸村溫柔地、緩慢地注視着她,話語卻有些殘忍。
“是。”
“我一定要去。”
不顧女孩淚流滿面的臉,幸村精市垂眸,側顏精緻無暇。
“人的生命,誠然是無價之寶,但我們總是在行動,就像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價值上超過了人的生命似的。”*
看着這樣的幸村,妹山萊忽然才發現,她對幸村的喜歡似乎有些淺薄。
他不是一個僅僅只為了滿足她少女心事的完美戀人。
他是一個野心勃勃的戰士。
“幸村同學,我是不是很壞?”
被幸村愛寵的萊萊,每日浸泡在含情的溫床里,一回頭猛然才發現,對方竟然病到了這樣的程度。
幸村同學什麼都不願意讓她知道,也總是獨自承擔著一切,他在戀愛關係裏自覺背負起所有的苦澀。
她只是一個自私的女孩,她的愛情也是自私的,她想讓心愛的少年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幸村這樣強勢傲慢,又讓人甜蜜為難的愛意,讓情竇初開的女孩覺得心碎。
她覺得她還不夠愛他。
知道女孩為什麼哭泣,幸村的心裏湧出甜蜜的隱痛。
他柔和、哀切地看着他的女孩。
“我不許你這樣說自己。”
隨後,他臉上綻開一個使春色都會黯然失色的、好看至極的笑。
“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最善良又可愛的女孩。”
妹山萊放下捂住自己臉蛋的雙手,有些激動地控制不住情緒,
“你胡說!”
她委屈地想到以後,怔忪地落淚。
“要不了多久,幸村同學就會把我忘記了!”
會很快的。
年輕男孩的心,是善變的。
一想到這裏,妹山萊就覺得自己好像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不會的。”
忍住想要為女孩吻去淚珠的衝動,幸村的手在被子下面握緊,手心都滲出血跡,可他面上只是淡淡地說著讓人心驚肉跳的話。
“我早就說過了,”
“你儘管和其他人在一起,我其實並不介意。”
他鳶紫色的眼睛注視着曾經可以被自己抱進懷裏的少女。
“因為我這輩子,不會再喜歡上除了妹山萊以外的任何人。”
“沒有妹山萊,就沒有其他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少女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過的笑。
妹山萊忍着心如刀絞的痛覺,在幸村怔然的表情里,她輕輕說著從前絕對不可能會說的話:
“不...幸村同學,我希望,以後你能去喜歡別人,或者擁有喜歡別人的能力。”
以一生為賭注,這對幸村不公平,所以,幸村同學要平安、健康,也要繼續打球、奪取你的勝利。
喜歡她,似乎是一件有些辛苦的事情,幸村同學就不要再繼續了。
這是她唯一的心愿。
她喜歡的人,如水一樣溫柔,像風一樣凜冽,又像煙花一樣絢爛,這樣的人很好,可是,她擁有過一次就足夠了。
在往後的每一個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她都會想起他。
這樣就足夠了。
*
某個午後,幸村精市發現自己醒來,正躺在病房裏。
陽光照進來,澄澈透明,似乎有金色的塵埃在空氣里浮動,是分外的美麗在眼前纖毫畢現。
這裏有他不喜歡的藥水味。
他微微昂着脖子,發現自己桌邊竟然沒有書本和詩歌的痕迹,這對他來說是很少見的。
幸村想起,他似乎已經和某個人約好了要在這裏見面,她不喜歡書本,也讀不懂深奧的詩歌。
因為等待,他顯得很有耐心。
自從生病以來,他的心情似乎沒有像現在這樣輕鬆明快過。
就這樣等啊等,從金燦燦的午後一直等到了薄暮夕色,太陽落山了,他的病房裏被紅色的夕陽填滿。
那個人卻一直都沒有來。
像是從夢裏驚醒一樣地,幸村精市寂寞又瞭然地微闔眼眸。
空蕩蕩的病房裏有些輕微的氣息。
差點忘記了。
他等的人,已經不會再來了。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真田弦一郎板著臉走了進來,似乎是在給切原赤也打電話。
“怎麼會迷路,柳呢?”
*
外面的雪停了,妹山萊百無聊賴地翻開書架上的漫畫,身邊的女伴已經四處散開,拍照的拍照,打卡的打卡,只有她一個人立在這裏。
“繪畫區在哪裏......”
嘴裏念念有詞的少女在聽到不遠處熟悉的名字時,驀地腳尖一頓。
“幸村還在等我們,赤也,快一點。”
萊萊手腳頓時都放輕了,她緊張地忍不住湊近書架,想要聽的清楚一些。
是切原赤也煩躁的聲音。
“知道了知道了,下雪了我看錯了公車站嘛,不然怎麼會走錯......”
“因為想給部長買一點禮物啊,這家店最近很火的...”
他們似乎是在打電話,對面隱隱約約傳來真田有些怒氣的聲音。
接着,又是柳蓮二清雅無奈的聲音:“那也不必買盆栽。”
“寓意很不好。”
“切,我只是想讓部長開心一些......”
正出神地聽着,心裏百腸纏繞,身後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小架子上的零碎便利貼散落了一地,這動靜自然吸引了不遠處打電話的兩個人。
切原赤也獃獃地看着面前手忙腳亂的少女。
“萊醬...?”
幾乎就想轉頭跑掉的萊萊只好苦兮兮地和切原赤也打了招呼。
“......哈,下午好。”
切原赤也手裏的手機那一頭似乎沉默了,卻又不曾掛斷。
切原赤也和柳蓮二幫少女整理好了架子,捲毛少年又忍不住邀請她。
“晚上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醫院看幸村部長......”
“不願意的話,和我回家吃飯吧?”
另一頭,真田的手機從切原赤也那聲“萊醬”開始,就已經被床上的幸村握在了手裏。
他面無表情,又安安靜靜地聽着電話那頭隱隱約約傳來的少女聲音。
她說:“......不了,我先回家了。”
等真田掛斷電話,才回頭去看床上的發小。
幸村此刻面無表情的樣子,和球場上是有些像的,那個冷然又傲慢的幸村精市,疏離又孤高。
真田想了想,說:“如果想見她的話,我們可以......”
幸村一愣,隨後微笑着舒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什麼都不要去做。”
“我並不希望她來。”
“我只是......想聽一聽她的聲音。”
*
並不知道這些的妹山萊,在第二天上學的時候,還頭疼地應付着切原赤也源源不斷的短訊轟炸。
【赤也】:昨天為什麼拒絕我,你都多久沒有來我家吃飯了。
【赤也】:就算......就算和部長分開了,也不能遷怒於我吧!!
【赤也】:你有在看我的信息嗎?為什麼不回復,被外星人抓走了?
【赤也】:快點回復。
萊萊原本還被他說的有些心軟,但看到第二條的時候,她的眉毛才狠狠皺在了一起。
可惡......他不會說話就別說!
分手難道是什麼好事嗎......幹嘛要提醒她這種事情啊,冷不丁被切原赤也戳了一下傷口,萊萊氣呼呼地合上手機,打算無視他的短訊。
因為是午休時間,教室里沒有人,萊萊趴在課桌上低頭看手機,好不容易有些迷迷糊糊地想要睡著了,卻聽見身後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很快,這道腳步聲在少女身後禮貌克制地停下了。
她知道這是誰,所以少女的睫毛輕輕顫了顫。
跡部景吾站在萊萊身後,垂眸去看少女的情況。
她看起來睡著了,今天早晨還是紮起來的馬尾,現在卻已經披散開來,自然蓬鬆的捲髮潑灑在少女的肩膀、手臂、後背上,美妙至極。
跡部景吾的手指動了動,想去摸一摸她的頭髮,但是他忍住了。
跡部想,她最近明明就吃的不太好,睡的也不太好,臉部優越的弧度消瘦了一圈,襯得眼睛更大,臉更小,少女孤零零坐在沙發上背話劇稿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把她圈進懷裏親一親。
不知道過了多久,對方放在她身上的視線才收了回去,似乎是有學生會的人來找跡部景吾。
頭埋進臂彎里,萊萊聽見跡部那華麗但刻意壓低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並不明晰,只知道他大概是在口頭指導對方。
良久,或許是終於察覺到跡部景吾的心不在焉和他刻意壓低的聲音,前來請教的學生會副手才識趣地走了。
萊萊感覺自己的桌子上,似乎又被對方放了一杯營養液。
這是最近每一天,跡部景吾都要來做的事。
妹山萊其實有些不太明白。
為什麼大家......會喜歡她呢?
昨天下雪,今天下午的時候陡然又下起了大雨,萊萊原本懶洋洋地收拾書包,忽然想到了什麼,少女才臉色突變。
等萊萊氣喘吁吁地跑到天台,她還悲觀地想,完了。
她養的鬱金香和蘭花,因為她今天沒有搬進屋子裏,一定被雨淋死了。
但是屋頂的天台上,有幾個男生正穿着雨衣搬好了花盆。
萊萊:?
她撐着傘跑過去,對方看見她,還眉眼彎彎地笑了一下。
“妹山同學,別擔心,收好了。”
認出這是學生會的美化委員長,妹山萊啞口無言。
“怎麼...?”
心底有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但萊萊就是不願意去想。
男生大咧咧地笑了一下。
“跡部君吩咐的,我們最近每天都在照顧你的花,昨天下雪你不在學校,是跡部君親自上來收拾的。”
萊萊心頭一跳。
她慢慢地低頭,去看自己的花盆,手指拂過綠葉。
即使和幸村分開,這些曾經想要為他養的花,萊萊也沒有丟棄,反而比從前照顧地更勤勉了,幾乎每天她都要來澆水,有時候太忙也沒辦法。
難怪她因為排練話劇好幾天沒來,它們卻一點都沒有壞,看起來健康又綠意蔥蘢。
少女微微張開嘴巴,一副不知道說什麼的樣子。
“......謝謝你們,幫大忙了。”
面前的男生本來準備說什麼,卻突然看向萊萊身後,他很恭敬地彎腰。
“跡部會長。”
跡部好像是剛剛推門進來,聲音由遠及近的。
“辛苦了,先下去吧,明天的晚會,你們可以來晚一些。”
得到了指示,幾個男生很快就離開了,天台上只有妹山萊和跡部景吾兩個人。
少女肩膀一縮,正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努力去看地上的花,跡部景吾慢悠悠地走上來,突然就握住了她的手。
萊萊往邊角移動的企圖也戛然而止。
跡部扣着萊萊的手,語氣輕笑。
“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