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神飼
神父背着光,端坐在流動的色彩里,光線的陰影讓祁究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但想必,這傢伙又偽裝出那副禁慾得不太徹底的模樣。
“作為神父,這是我的職責。”神父的聲音一派平靜。
這會兒,祁究才注意到,放置在懺悔室窗台上的神像有了五官。
他眼神微凝,神像的五官和眼前這位神父很像,只不過祂多了一雙小小的尖齒。
神像的臉是誰的,不言而喻。
原來如此,只有以「拯救者」的身份真正打通副本主線劇情,成為學生們在絕望中信仰的秘密、成為他們的真神,那麼真神才會降臨。
但真神真的存在嗎?這不重要。
這是絕望中的學生們最後的信仰和希望,所有強烈的念想總會降臨。
在此之前,必須“活”下去。
無論作為人類還是怨靈,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信仰降臨。
看到變成自己面容的神像,祁究並無驚訝,他將目光重新轉向神父,微微彎起唇角道:“所以,你是我的神父嗎?”
神父迎着他的視線,沉默了一瞬:“很樂意為您效勞。”
祁究笑得越發得意,肆意露出沒來得及收的小尖齒:“所以,真神想要嘗神父的血,需要獲得神父的允許嗎?”
畢竟第一次來到懺悔室時,他曾經向神父“懺悔”——對某人的血液擁有渴望,算罪惡嗎?假如對方也同樣對此有所期待,還需要寬恕嗎?
“或者說,我想嘗嘗您的血,需要獲得您的寬恕嗎?”祁究故意問了和上次一樣的問題。
神父並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他神色平靜地站起身,從告解牆後走了出來。
祁究看着他的舉動沒有言語,直到神父從牆後來到他的面前,並徹底放低身姿,以信徒禱告的姿態半跪在他面前:“此時此刻,在這裏,我是您的信徒,自然願意為您做任何事。”
神父微微揚起脖子,以理應虔誠的目光注視着他的“神”。
祁究看向對方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灰綠色眼睛,他當然清楚,對方看似平靜的目光之下,隱藏着危險的躍躍欲試。
這位看似禁慾端莊的神父,似乎無時無刻不想僭越他的神。
偶爾滑動的喉結暴露了他內心的虎視眈眈。
祁究並不在意神父的“野心”,從來都是079那傢伙在暗中凝視他,這一次,他以上位者的姿態居高臨下審視這傢伙。
審視神父暗流洶湧的**。
最後祁究的視線落在神父滑動的喉結上,笑:“神父,吸血鬼的血好喝嗎?和人類有什麼區別呢?”
神父不響,依舊仰頭“虔誠”地看着他的神。
彷彿一旦回答這個問題,就會對他的神暴露自己的真實**。
神父的喉結又滑了滑,這一次祁究並沒有打算放過他。
他抬起手,故意放慢速度、慢動作般朝神父的脖子伸去,沒有恢復人類體溫的手指冷冷地按住神父的喉結,就好像捉住了什麼有趣的證據。
一瞬間空氣沉默下來。
兩人就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沉默中對視。
神父的喉結似乎並不“聽話”,在祁究的手指按壓下依舊輕輕地動了動。
“捉住了,”祁究的眼睛微微彎起,“神父,被我發現了。”
神父依舊不語,向上仰望神明的眼神雖然虔誠,但並不乖順。
兩人心知肚明,這位神父對眼前的小吸血鬼和小神明覬覦許久,雖然他並無任何僭越舉動。
祁究笑着拽住神父的衣領,那顆被自己解開的扣子尚未系好,在他算不上溫和的舉動下,扣子上的線崩掉了。
“骨碌骨碌……”
扣子掉落在地的聲音迴響在懺悔室內。
在祁究的“粗魯”舉動下,神父臉上神情仍不見半分變化,他任祁究拽着衣領將他拉起來。
兩人湊得很近,吸血鬼本不該有呼吸聲。
但此刻懺悔室內過於安靜了,靜到能將彼此重合的呼吸聽得分明——
“我渴了,神父。”
祁究拽着神父的衣領,彼此挨得很近,他的目光在神父的眼睛和喉結間遊走。
此刻,對方是他的神父,也是他的獵物。
還有什麼比此時此刻對方的身份更令他飢餓的嗎?
神父微微側過頭,以獻祭的姿態露出脖子,但隱藏在虔誠里的虎視眈眈卻異常囂張——
“遵命。”神父同樣彎起了唇角。
懺悔室里彩色的光線在流動不止,這場獻祭般的餵食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的。
甜美滾燙的液體在口腔內瀰漫,甜美的血腥味瞬間將祁究包裹其中。
作為吸血鬼的他一旦嘗到最美味獵物的滋味,就一發不可收拾,他幾近失控地吸吮着對方主動割開的傷口,喉結瘋狂上下滑動,來不及吞咽的血水順着他的唇角滑到下巴,滴落在神父純白無垢的神職人員制服上。
急促的吞咽聲在懺悔室內迴響。
彷彿一場最激烈漫長的救贖與禱告。
滾燙甜美的液體順着口腔流淌入他的身體,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像電流般流淌全身,祁究這隻小吸血鬼的每一根神經都在細細顫抖,似乎他體內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它在神父血液的滋養中孕育,很快就能破土而出。
不夠,不會夠,永遠都不會滿足。
因為極盡瘋狂的吞咽進食,祁究眼角滲出生理性的淚水,他的視線隨之變得混沌,意識也在令他顫慄的美味中漸漸模糊。
神父的血液彷彿致幻劑,祁究產生了幻覺——
他的身體彷彿變成一個拳頭大小的、富有生命力的試驗品。
試驗品被放置入散發著奇怪化學品味的水裏,在密閉的容器里沉浮不定。
試驗品不需要氧氣,不需要食物,只是不安地漂浮在冷冰冰的水中,他沒辦法睜開眼睛。
可即使失去了視線,隔着厚厚的容器,他依舊能感覺到某人的注視,這雙視線令他的狀態漸漸趨於穩定。
很快,試驗品睡著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呢?睡着的試驗品開始做夢。
他來到冬日午後的福利院,高牆的盡頭是低低壓下的灰色天空,一場暴風雪正在醞釀,興許因為過於寒冷的緣故,夢境呈現灰濛濛的底色。
小羅塞蒂擁有一雙烈火般的紅色瞳孔,她站在冷灰色的夢境裏朝祁究看過來:“喂,哥,那個瘋婆子催促我們去拍照了,領養人要通過照片來挑選小孩子呢。”
小羅塞蒂的身後是一堵破敗不堪的水泥牆,此刻的她似乎比祁究要高一些,她的頭上裹着一條髒兮兮的頭巾,試圖遮住被虱子咬得滿目瘡痍的頭皮。
祁究被她拉了過來,兩人並排立在灰色的高牆之下。
隨着“咔噠”一聲響,老式照相機的閃光晃得祁究眼前一片花白,祁究根本沒在看鏡頭,眼裏只有麻木和迷茫,而小羅塞蒂臉上只有冷漠。
——和那張出現在祁究現實中的相冊里、又出現在羅塞蒂小姐房裏的照片一樣。
夢境將這張照片的誕生過程重現了。
待花白的噪點褪去,祁究又置身在落櫻簌簌的春日傍晚。
“咚咚咚——”
障子門被敲響了,他擱下手裏的煙斗,慵懶地轉過身道了句“請進”。
障子門被人從外邊拉開,一位蒼老的夫人手裏拉着一個身材幹瘦的小姑娘,她裸I露在外的蒼白皮膚上傷痕遍佈,身上也髒兮兮地穿着破敗的衣服,但一雙眼睛卻明亮執拗得像個小野獸。
祁究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是小郁子,此時應該是她剛被送到男花魁的房間當丫頭,在眾人眼中她是幸運的下屆花魁候選人。
小郁子充滿敵意地朝障子門后神情睏倦的花魁看去,當她看清對方的面容時,萬分驚訝的表情登時浮現在她稚嫩的臉上。
那份驚訝之中,藏着不可言喻的期待與憧憬。
夢境再次斗轉,祁究來到了血腥瀰漫的校園。
學生們很絕望,他們絕望地哭和笑,然後手拉手從教學樓的天台上縱身跳下去,教學樓下的花圃立刻濺開一片紅色血霧。
學生們很絕望,他們在絕望中無望地祈禱,祈求那位根本不存在的真神降臨,拯救他們於殺戮和恐懼之中。
沉眠的神父似乎感知到了這一切,他決定為學生們創造一個救世的真神。
誰才是那個神呢?會有這樣一個符合的人選出現嗎?
“會的。”
虛無的夢境裏,祁究無意識地回答說。
夢境像晨霧一般漸漸淡去,祁究的感官逐漸模糊、消失。
但以神父的血液為媒介,某種連接正在悄無聲息地增強,夢境裏都是屬於079編造的角色身份記憶,都是屬於對方才知道的故事和場景。
祁究在沉睡中感知對方,獲取對方的記憶和感官。
他甚至能感知到此時此刻,血液流逝導致神父的身體在漸漸變冷,變得虛弱卻輕盈……
恍惚之中祁究睜開眼睛,他看着那雙蒙了層薄薄水霧的灰綠色眼睛。
世界彷彿禁止了,只有血液還在對方的脖子、和他的舌尖流淌。
交換了血液,共享了感官。
一瞬間,祁究覺得此時此刻對方不是別人,正是另一個自己。
沒有惶恐,只有釋然和安心。
彷彿此刻無論發生什麼,都不重要了,祁究可以如此放肆地進食,然後安心沉穩地睡個午覺。
神父同樣靜靜地凝視他,無論是虔誠,還是虎視眈眈的覬覦,所有激烈和虛偽的情緒都從他眼睛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平靜——
他輕拍祁究的背,溫聲說:“不要着急,從今往後,我們有很多時間。”
“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