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第 83 章 你看到了嗎
雖然有些明白會說什麼,但這會兒她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將東西放進廚房,拿了玉米跟着出來,爺倆出了家門。
衚衕外頭幾個孩子正瘋狂鬧着,到處都是喜氣洋洋過年的氣氛。
薛鶴鳴道,“你大概也知道爸想問什麼,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薛明珠眨眨眼,看着她爸開始裝傻,“什麼什麼打算?照常過日子啊,當老師不也挺好的。”
聞言薛鶴鳴微微皺眉,“你知道爸想問什麼。”
薛明珠微微垂眸,“哦。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唄,還能怎麼著。”
南方的冬天很少下雪,但靠近海邊的地方難免會有些濕冷。在屋裏點了炭盆尚且不覺得,出來之後冷空氣卻順着褲縫袖口直直的往裏鑽。
薛鶴鳴揣着袖子看着自己的大女兒,原先他覺得最讓他省心的就是薛明珠了,可如今看看,可能最不好搞定的就是這個大女兒了。
看着脾氣溫和好說話,可實際上最有主意,脾氣也最倔,決定了的事輕易不會改變。
對於謝寬的事不管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都是人犧牲了回不來了,屍體都沒有。
可顯然明珠根本就不接受這個結果,一個人封閉起來覺得謝寬還會回來,根本就沒有犧牲。
如此的自欺欺人,薛鶴鳴有時候都想發個瘋戳穿這個謊言,可又怕戳穿之後薛明珠再遭受不住,那結果更是他們不能接受的。
薛鶴鳴忍不住嘆氣,“明珠,人死了就是死了,不能接受也要接受的。”
果然薛明珠輕輕哦來一聲,然後揚起臉說,“可謝寬沒死啊,他如果死了的話我會知道的。但我知道他沒死,他興許病了回不來,但他一定會回來的。”
薛明珠的眼中盛滿了光,並不因為薛鶴鳴的話難受。就好像事實就是如此,只是其他人都不知道罷了。
“怪冷的,爸,我們去爆大米花。”
早在十幾年前就有手藝人走街串巷爆大米花,過去十年環境不允許沒了。上個月開始又有手藝人偷偷出來爆大米花了。
有些事情就是民不報官不究,在鄉下地頭過年的時候大家都好那麼一口,誰也不會沒眼力勁兒到去舉報這個。
爆大米花的時候附近村裏的人不時打量薛明珠幾眼再偷偷討論幾句,看向薛明珠的時候眼中帶了憐憫。
薛明珠覺得好笑,有什麼好憐憫的,莫說謝寬沒有真的死亡,即便真的犧牲了,她的日子該過還得過,也用不着誰來可憐和同情。
當然她也知道一些這些人的想法,可能等過幾個月還會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呢。
爆完大米花給了錢,爺倆又溜達回去,因為謝文禮和劉文芳要在這邊過年,所以下午的時候薛明珠還得回去。
到家后薛啟民說道,“今年過年要不都來這邊過年吧,人多也熱鬧。”
薛明珠點頭,“好呀,我給爺爺做好的下酒菜,倆爺爺可以喝兩杯。”她頓了頓,“但只能兩杯喲。”
薛啟民的身體遠不如謝文禮,所以在喝酒上薛明珠一直是拘着的。薛啟民無奈的點頭,“行吧,就兩杯。”
薛萍萍笑着打趣,“爺爺原本還盼着過年能多喝兩杯呢,結果姐姐今天就給定下來了,爺爺肯定會失望的。”
薛啟民嗔怪,“就你話多。”
這一年原本是該幸福的一年,卻不料謝寬的事發生的突然,讓所有人始料未及。
薛啟民什麼都沒說,又交代了幾句過年的事午飯後又呆了許久便讓薛明珠回去了。
她走後薛鶴鳴忍不住皺眉,“爸,明珠這樣子也不是辦法,您怎麼也不勸勸她?”
“勸?為什麼要勸?”薛啟民驚訝的看他然後搖頭,“不要勸,有什麼好勸的,這樣挺好的。”
薛鶴鳴皺眉,神色有些焦慮,“怎麼能不勸,過完年明珠才二十二歲,這麼年輕難道還要在薛家守一輩子?她始終不接受謝寬犧牲的事實,這是自欺欺人。”
薛啟民臉拉了下來,“自欺欺人那就自欺欺人吧,有什麼不好的,時間長了,人的記憶也會變化,誰知道那時候會不會有什麼改變。就如今來說,這樣挺好的,總比看着舊物悲傷難過走不出來要好的多。”
他看着薛鶴鳴道,“我們該慶幸不是嗎,明珠沒因為謝寬要死要活或者陷入悲傷難以自拔,真那樣我們才更應該擔心,如今這樣挺好的。”
薛鶴鳴想要反駁,可話到最邊上卻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似乎老爺子說的也沒錯,可薛鶴鳴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薛明珠一路回了家屬院,碰見熟悉的人打聲招呼,便回去了。
幾個嫂子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嘆息,“可憐見的,年紀輕輕的守了寡,這日子怎麼過啊。”
“該怎麼過就怎麼過。時間長了也就放下了,就人家的娘家,再加上這模樣還怕找不到對象?”
另一個贊同的點頭,“這倒是,反正人家怎麼過都比咱們強。”
“不過看着她似乎並沒有傷心難過啊,難道夫妻倆感情好這事兒是假的?”
“那做不得假,我聽說是她一直不接受謝營長犧牲的事兒,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謝寬以後會回來呢。”
“那怎麼可能會回來,唯一回來的那個不是說爆炸波及範圍很大,不可能活着嗎?”
“是啊,可她就是不相信啊,劉娜都接受了呢。”
旁邊一個嫂子愣愣的看着薛明珠的背影,半晌道,“其實她這樣也挺好的,起碼有個盼頭。”
其他人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這個嫂子家裏的事紛紛住了嘴。
是了,這樣的事在家屬院裏並不算稀奇的事兒,作為軍嫂在嫁給這個人的時候就要做好準備。眼前這個嫂子的前夫當年就犧牲了,她沒回娘家,反而帶著兒子又在家屬院裏找了一個。
不過薛明珠和這嫂子也有不一樣的地方,薛明珠還沒孩子呢。沒孩子早晚還會找,也更容易一些。有了孩子有了牽絆,像徐紅那樣自己帶着孩子過的也不是沒有。
薛明珠其實也知道其他人會在背後談論她,但只要不說到她臉上來,什麼都不是問題。
到家的時候已經五點多了,大冬天的天黑的也早,到了衚衕口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屋後頭門開了,一個身影高大的人從徐紅家裏出來,薛明珠蹙了蹙眉,想到那次碰見趙參謀的那回,難道又是趙參謀?
只是天黑了,薛明珠也看不清楚,只看着人影朝前面去了。
薛明珠推門進去,屋裏亮着溫暖的燈光,只是屋裏太安靜了,薛明珠喊了一聲,“爺爺奶奶,我回來了,有什麼好吃的?”
“有你喜歡的酸菜燉五花肉。”劉文芳站起來拿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後扯出一個笑臉迎了上來。
謝文禮眉頭皺着嘆了口氣,也學着老妻的模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僵硬的笑來。
日子總得過,怎麼都要過的。
薛明珠一進屋就聞見酸菜和五花肉特有的香味,她忍不住嗅了嗅鼻子,“真香啊,我覺得我能吃兩大碗米飯。”
“成啊,多吃點。”劉文芳笑着去盛了米飯,謝文禮摸了酒瓶子看薛明珠,“喝一杯?”
薛明珠舔舔唇,一臉的饞相,“好啊。”
除了酸菜燉五花肉,還有一盤子炒蘿蔔和炒花生米,很是豐盛了。
薛明珠倒了酒又問劉文芳要不要,劉文芳想了想說,“那就喝一杯。”
一家三口就着菜喝着小酒兒,並沒有說多少話。
薛明珠兩杯酒下肚,覺得肚子暖和和的,整個人都開始飄飄然了。
劉文芳酒量不怎麼好,喝了一杯就不喝了,薛明珠便和謝文禮你來我往的又繼續喝了起來。
大米飯最終只吃了一碗,肉也吃了不少,酒更是不少。
薛明珠不知道怎麼洗漱的,也不知道怎麼回屋躺下的。
但在躺下的那一刻腦子卻無比的清醒,心裏空落落的,不知道歸處。
謝寬啊,你在哪裏呢?
薛明珠翻個身面對着牆,好像身後那個男人就在她的後面擁着她然後將她扳過來,然後親吻上她。
身上火熱,薛明珠不安的動了動。
可屋裏太安靜了,沒有謝寬的呼吸聲,
薛明珠哀嘆一聲,翻身睡去。
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能想,他,早晚會回來的。
臘月二十八的時候劉文芳早起蒸了一大鍋的饅頭,中午時謝正明和文卿卻大包小包的出現在家屬院裏。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去有一陣子了,再次見面薛明珠發現謝正明和文卿老了許多,也滄桑許多。
許是因為工作的繁忙,又或許是因為謝寬的事兒。
薛明珠不置一詞,因為他們來的匆忙,薛明珠趕緊將被褥抱出來趁着天氣好晾曬一下,看着她忙前忙后,文卿也過來幫忙,“隨便晒晒就好了,反正也住不了幾天。”
薛明珠的狀態,之前來辦喪事的時候文卿就知道了,只是沒想到現如今還是這樣。
來的路上夫妻倆也商量過了,不提謝寬也不提其他的,就開開心心的過個年。
原本老大一家想回首都跟他們一起來過年,他們也擔心刺激到薛明珠,就沒讓他們回來。
現如今看着這決定是對的。謝寬和謝高到底是親兄弟,長相也有點相似,真見了刺激到就不好了。不管什麼事兒都等過完年再說。
晚上的時候一家人吃了頓飯又說了過年的安排,薛明珠回屋學習,劉文芳和文卿回屋說話,謝正明也和謝文禮說話。
說話的對象自然是小夫妻,說起來難免悲傷。
謝正明道,“您和媽的身體也不怎麼好,過完年你們什麼打算?”
謝文禮道,“過完年開春了我和你媽就回去。阿寬到底不在了,明珠早晚也要有新的生活。我和你媽倒是想在這照顧她,可又擔心我們在這,她更不能忘記以前的事,這樣的話怎麼過下去。看着她每天自欺欺人,我和你媽心裏也難受。我們就想着,我們不在這邊了,慢慢的她也就忘了。”
這些話謝文禮憋在心裏許久了,想起來就忍不住難受。
好好的孫子,前程大好,可人就沒了。
有時候他都後悔,當年老婆子並不想小孫子從軍,因為一家子軍人了,時時刻刻都要擔心。他們曾經也有個小兒子,只是還沒結婚就死在了戰場上。劉文芳就格外的擔心。
可謝文禮和謝正明父子倆都覺得男兒就該保家衛國,作為謝家的子孫更是責無旁貸。更重要的是謝寬自己也樂意嚮往軍營,於是就參軍了。
謝寬參軍時才十五歲,初中也才畢業,隱瞞謝家子孫的事一路摸爬滾打到了營長的位置。
可老天不開眼,這樣的好孩子卻出了這樣的意外。
他們的悲傷不比薛明珠少,可薛明珠太年輕了,他們不止是婆家人,也是親人,自然也得為薛明珠打算。
謝文禮眼中全是淚水,看的謝正明也是心酸不已。
他點頭道,“好。”
謝正明頓了頓,“臨走前和薛叔他們好好道別,在這件事上,咱們謝家對不住他們。”
臘月二十九文卿和劉文芳去磨豆子做了一篩子豆腐,傍晚又將買來的兩隻公雞宰了收拾乾淨,只等過年時候吃的。
三十一早薛明珠就被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吵醒。
她神情微頓終於記起這時候跟以前不一樣了,過去的那十年像個夢,現在已經是新生活了。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各家也會貼春聯,薛明珠起來后便往娘家去,讓她爺爺一併給寫幾幅春聯。
到了薛家時薛鶴鳴正和薛萍萍姐弟倆再貼春聯了,薛明珠說明了來意,薛啟民想了想便進屋鋪開紅紙給寫了。
薛鶴鳴忍不住提醒,“明珠,今年你那邊還是不貼了吧。”
在他們泉城是有規矩的,家裏有人去世,頭三年過年都是不貼春聯不放鞭炮的。
薛明珠自然知道,但她不覺得謝寬已經沒了,所以一大早就放了鞭炮又過來拿春聯了。
薛鶴鳴的意思她也明白,只疑惑道,“為什麼不能貼?”
薛鶴鳴忍了忍,“謝寬已經犧牲了。”
“沒有呢。”薛明珠比預想中要平靜,並沒有因為這個生氣或者憤怒,只闡述一個事實,“他沒有死。”
說著她就進屋去了。
薛啟民想的倒是簡單,孫女高興就好,貼就貼了,謝寬沒死自然是所有人期盼的。只不過即便犧牲了,死人也該給活人讓路,薛明珠開心了你,那邊什麼都好了。
每個門口都要貼春聯,薛啟民寫了半小時又寫了幾個福字總算寫完了。
臨走前薛明珠還囑咐道,“下午我早點過來幫忙,您不用操心。”
薛啟民神色淡然,和尋常時候一樣,“好。”
待薛明珠走了,薛鶴鳴皺眉又想說什麼,卻被薛啟民打斷,“大過年的與其說些讓人不痛快的,還不如閉嘴。”
“可是就看着她這麼自欺欺人下去?”薛鶴鳴很不贊同父親的做法,要說薛明珠最聽誰的話,那肯定是老爺子的話了,可薛啟民顯然並不想干預,這讓薛鶴鳴有些焦躁。
薛啟民看了兒子一眼說不上失望不失望,但這到底是明珠的父親,薛啟民免不了多說兩句,“自欺欺人有什麼不好的,起碼不痛苦。”
薛鶴鳴張了張嘴,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薛明珠帶着春聯一路回去,家屬院裏這時候大部分人都在貼春聯了,看見薛明珠拿着春聯,免不了又要嘀咕兩句,“謝營長都犧牲了,他們家還打算貼春聯?”
正貼春聯的男人想到這事兒直接瞪了過去,“少說話,跟你有什麼關係。”
這樣的對話不止一家,但誰也不會不長眼的跑到薛明珠跟前說去。
畢竟謝家的長輩都不言語出言阻攔,旁人說什麼也沒用。
薛明珠一路走着,到了她家所在的街上時正碰見劉娜。
劉娜手裏拎着一條大鱸魚看見她笑了笑,“我哥給送了幾條鱸魚過來,我看着挺新鮮就拿過來給你嘗嘗。”
劉家就在不遠的村子裏,家家戶戶都是捕魚算工分,現在數字幫沒了,大家偶爾也偷着打點去賣,自家過年那當然少不了這些。
前些天齊家人來鬧的時候薛明珠和林老師等人都去幫忙了,劉家人感激,打了魚給劉娜送來,特意囑咐劉娜都去走動走動。
薛明珠接了過來,見劉娜臉上神色比之前好了許多便放心許多,“看你似乎還不錯。”
“不想開也沒辦法啊。”劉娜苦笑,“日子總得過下去不是。”
上一回她把問題扔給了家屬院管理委員會,委員會的人沒轍又去找了部隊政治處的,齊家人最終拿了劉娜給的一百塊錢離開了,不然可能等待他們的就不知道是什麼了。
劉娜的家人倒是想讓她回娘家住去,但劉娜不同意,不管以後會怎麼樣,最起碼這短時間她還不想離開。
所以連年也不回去了,就自己在這邊過了。
劉娜瞥見她手裏的春聯,驚訝道,“你要貼春聯?”
薛明珠點頭,“是啊,貼春聯喜慶。”
之前的時候他們還討論過春聯,薛明珠還笑着說興許今年就能貼了。現在真的能貼了,謝寬卻又不在。
薛明珠說,“貼上去紅彤彤的心情也能好些。”
人和人的活法不一樣,劉娜點點頭也就回去了。
這一次出任務沒回來的其實有兩個營長四個連長剩下的都是普通的士兵。除了一個死裏逃生回來的連長,其他人都沒回來。
如今除去她們倆,還有幾個軍官的遺孀在這邊守着,也有的帶着孩子回老家跟着公婆生活去了,也有的乾脆像徐紅那樣在這邊繼續生活。
作為犧牲軍官的遺孀,部隊也不差那麼一兩座院子,讓她們想住就住。
薛明珠和劉娜道別,到家的時候將魚給了文卿。
文卿看到她手中的春聯一眼,便喊了謝正明出來貼春聯。
春聯一貼,年味兒瞬間就足了。
薛明珠看着串聯低聲喃喃,“謝寬,你看到了嗎,紅色的春聯是不是代表着喜悅呢?”
從屋裏出來的文卿聽到這話眼睛一熱,再有不滿也消散了。
是的,文卿之前對薛明珠是有點怨言的。
作為謝寬深愛的妻子,可謝寬的葬禮薛明珠都沒去,甚至平日裏神色正常,連眼淚都沒掉過。文卿是為兒子難過,剛才看薛明珠拿了春聯回來,心裏也有一瞬間的不痛快。
可剛才聽到薛明珠那句話,文卿就再也責怪不起來了。
相比他們做父母的,薛明珠心裏的難受不比他們少,畢竟他們才是日夜相守過日子的夫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