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074
劉子岳接到消息時剛帶兵訓練完。
金色的陽光照在他蜜色虯勁有力的肌肉上,汗珠粒粒分明,襯得肌膚瑩潤光澤。
不過半個月他就被晒黑了不少,但成效也是顯著的,如今營中的將士誰看了他不畢恭畢敬地行禮問安。平王劉子岳不再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窩在膏粱錦繡中醉生夢死的權貴子弟。而是他們的袍澤,訓練刻苦不輸他們的年輕上司。
拿起布巾擦乾汗水,劉子岳對鮑全說:“讓黎丞放出風聲,就說我在軍營。”
鮑全也被劉子岳帶到了兵營。
以前他不能名正言順地執掌水師,只能將黃思嚴推到台前,同樣鮑全也不能公開露面,也就沒有戰功,以至於他的下屬有好些都節節攀升執掌一方駐軍了,只有他這麼多年來還是原地踏步,到現在都還只是個正五品的王府典軍。
但鮑全知道這其中的無奈,從無抱怨,一直兢兢業業,還給興泰訓練了好幾千精幹的鏢師,上次打仗擴員,那批人就順勢入了伍,轉為正規軍,立下了不少功勞。
如今既已有了聖旨這個尚方寶劍,劉子岳自是要好好提拔自己人,因此他讓鮑全也一道來營中,帶三千兵員訓練。以後有任務,也可直接派鮑全領兵出戰,建功立業。
鮑全接過布巾,低聲道:“是,臣這就去辦。”
***
黎丞接到信,目瞪口呆,殿下就不怕他們一道找上門嗎?
不過殿下總歸是有法子的,前陣子符崇過來,說要去王府做客,殿下半路就讓他打消了念頭,抱頭竄回了府衙不提,沒兩日就迫不及待地跑了,生怕被南越的蟲子給吞了。
這次來的這些傢伙鬼鬼祟祟的,一副不敢見人的樣子,還不如符崇呢。他該相信殿下才是,殿下讓他傳他便傳就是。
黎丞大張旗鼓地讓人給軍營送了幾次禮物過去,都是一些本地的特色吃食。一地父母官如此殷勤,這是為何?
此事激起不少人的好奇心,有說軍營那邊去了什麼大人物的,連黎大人都要討好,也有說那裏來了個王爺什麼的。百姓之間只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聊完就算了,但京城中人聽了這話卻如同醍醐灌頂。
對啊,來傳旨的太監奉了皇上的命令,一路驛站護送,快馬加鞭,肯定在他們前頭,應該早就來過了,平王接了旨還不得歡天喜地地跑去軍營啊,他們這還如同無頭蒼蠅一樣亂轉,真的是傻。
聽下面的人回來彙報說已經打探到了平王的消息,李安和心裏重重舒了口氣,面上一派歡喜:“總算是找到了,不然耽誤了王爺的差事,小人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啊。”
李安和已經到廣州好幾天了,之所以沒有去找劉子岳,也沒給他們通風報信,是因為燕王派了一個叫高錫的男人來保護他。
當然,這只是名義上的,實則是監視他,燕王雖將這個比較重要的任務交給了他,但他到燕王府的時間到底不長,燕王不是很放心,又派了幾個府里的侍衛陪同。
高錫這人身長八尺,極為壯碩,衣服底下的肌肉隆起,一看就很耐打。他手腳上的功夫也確實相當出色,三五個訓練過的兵丁都不是其對手。除了武力值高,這人還對燕王特別忠心,而且一根筋,完全執行燕王的命令,寸步不離地跟着李安和。
這讓李安和想搞點小動作都不方便。
李安和乾脆不搞了,找就找嘛,廣州就這麼大,遲早會找到的,反正折騰的是下面的人。而且他還有一個顧慮,怕碰到熟人,因此連面都不敢輕易露。
京城裏那些只有一面之緣的人看不出他的喬裝,可廣州就不一樣了。他可是在這裏做了一二十年的買賣,有些老闆掌柜夥計對他極為熟悉,更何況還有他的家人呢。
這
些人不可能認不出他來,為了安全計,還是別蹦那麼歡的好。
好在高錫這人腦子不是特別靈活,完全沒看出他的消極應對。
如今得了消息,聽李安和說要馬上去拜訪平王,辦王爺交代的事,他非常贊成:“李管事,請!”
一行人連早膳都沒來得及吃便迅速趕往了軍營。
營中,劉子岳接到消息,先去沐浴,脫了短打,他腹部的肌肉塊塊分明,比以前緊實多了。劉子岳提起水沖在身上,晶瑩的水珠順着肌肉往下滾,瞬間消失在人魚線下。
簡單沖了個澡,洗去一身的汗味,劉子岳接過衛兵遞來的布巾邊擦身體邊問:“都來了幾個?”
衛兵語氣都有些不可置信:“殿下在訓練的時候便來了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領了幾個隨從,沒過多久,又來了一個瘦巴巴文人打扮的年輕人,再後來……現如今已經來了四波人馬。鮑典軍讓小的問您,先見哪一個?他將其他人帶去別處安置。”
劉子岳拿起架子上的華服穿上,扣上金腰帶,再戴上白玉冠。寬大的錦服掩蓋了他高挑挺拔結實的身量,瞬間他又變回了繁華京城中那種招搖過市的二世祖。
將衣服的下擺理平,劉子岳譏誚地勾起了紅唇,笑着問:“為何要一個一個來?去通知鮑典軍,讓他將人都帶去廳堂,一會兒我便到。”
啊!衛兵的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鴨蛋,便是他這樣的小人物也察覺到了這裏面的不妥。將幾方人馬湊在一塊兒,殿下不怕他們打起來嗎?
劉子岳側眉斜了他一眼:“怎麼還不去?”
“去,小的這就去。”衛兵趕緊跑出去找鮑全。
劉子岳輕輕笑了笑。來的這幾方人馬都有些誰,用腳趾頭大概都能想到,除了他那些好哥哥們,還會有誰這麼惦記着他,千里迢迢派人來看他呢?
這些人來的目的也一目了然,定然是拉攏他,讓他衝鋒陷陣,幫忙做事。
若這些人前後分別來,沒撞上也就罷了,劉子岳還可敷衍一二,假意投效,通通吃一遍。
但現在大家都撞在了一起,彼此恐怕都對對方的來歷心知肚明了。劉子岳這會兒再挨個召見,說些虛情假意的話,只會讓人覺得虛偽狡猾,更重要的是他們私底下肯定會相互打聽,這一腳踏多條船通吃的做法很快就會被識穿,反而得罪人。
至於真的選某個哥哥假意投效,其他人都婉拒,那更是下下策。站了隊的哥哥未必會全力護着你,倒是其他的兄弟收拾不了得勢的兄弟,還收拾不了你一個不得寵被發配到南越的弟弟嗎?自來都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所以與其得罪一個或幾個,不如直接將桌子掀翻了,全部得罪個遍得了,都得罪了也就等於哪個都沒得罪。
至少這樣一來,其他人為了不讓他徹底倒向某個兄弟,在他還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不可能對他下死手,說不定還會想辦法拉攏他呢。
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遍衣服,劉子岳又對鏡演練了一下表情,這才慢悠悠地來到廳堂。
廳堂內四方人馬都被召集進來,彼此都有些懵,非常震驚。有平王辦事這麼不講究的嗎?不管是好的壞的生的熟的全拉扒到一塊兒,他在想什麼?他就不怕得罪他們背後的主子。
幾人都感覺這趟本以為還算簡單的任務恐怕是完不成了,個個臉色都很難看。
只有李安和心裏竊笑,不愧是七公子,這樣絕的安排都想得出來。
旁人覺得七公子是胡來,但李安和卻覺得這是七公子故意的,他藉著喝茶的動作掩飾眼底的好笑,再抬頭時,面上已經是跟大伙兒一樣的惱火與擔憂。
茶水喝了兩盞,大家肚子裏都灌了一肚子的水時,劉子岳才姍姍來遲。
哪怕是李安和早有心理準備,但
親眼看到劉子岳在衛兵的簇擁下進來時,還是差點嗆到。他真的慶幸平王是個脾氣好,正直的人,不然依他當初對平王做的事,真是死一萬次都不夠。
李安和是“第一次”見平王,反應有些激動,但坐前面,態度有些倨傲的白面太監廖公公就不一樣了,他是皇後身邊的親信,自是認識平王的,見劉子岳進來,連忙放下茶杯起身行禮:“奴才見過平王殿下,數年不見,殿下風采依舊。”
風采?什麼風采?莫非是做擋箭牌、替死鬼的風采?
這話是說他現在還是適合當背鍋俠、替死鬼?
好像也是,今兒這些來找他的人,哪個不是打着利用的心思,等他沒用了,一腳踹開都是輕的,心狠的直接廢物再利用,推口黑鍋讓他背死無全屍也不算什麼。
劉子岳輕輕一笑,坐到上首的位置,仔細打量了好幾眼,恍然道:“原來是廖公公,一別數年,我竟差點沒認出你來,失敬失敬,母后可還好?”
嘴上說著失敬,他站都沒站起來一下。
廖公公看着面前得意張狂的年輕人,再想到當初宮裏那個謹小慎微,甚至有些窮酸可憐的平王,心底不屑,到底是沒人教養的,一朝得勢就綳不住了。這種人他在宮裏見多了,沒幾個能笑到最後。
想到這裏,他看劉子岳的目光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殿下有心了,娘娘安好,也一直在記掛着殿下您,如今殿下長得這麼風神俊朗,娘娘若是見了定然欣慰。”
劉子岳朝北邊拱了拱手:“是兒臣不孝,讓母后掛心了。”
“娘娘慈愛,過年都還念叨着殿下。”廖公公使勁兒往皇后臉上貼金。
劉子岳聽得好笑,說你胖,你還真喘上了。瞧廖公公這副皇后死忠的模樣,只怕會沒完沒了的說下去,他輕輕一笑,接過了話茬:“是啊,在宮裏時娘娘便是最仁慈的,對我多有照應,我感激不盡。娘娘今日特意派廖公公前來可是有懿旨?廖公公,你儘管說,只要能辦到的,我絕不含糊。”
廖公公瞥了一眼對面的李安和跟溫開義、詹璟,當著這三人的面,他能說什麼?
平王殿下都二十歲出頭了吧,這麼大的年紀也該懂事了,做事怎如此糊塗沒成算。
他心裏又好氣又好笑,也不可能真的當著另外三人的面說什麼,只能道:“娘娘挂念殿下,因此特意讓奴才給殿下帶了些東西過來。”
說完一揮手,下面的人自動將幾口大箱子搬了進來。
廖公公拿出禮物清單交給旁邊的衛兵,笑着說:“南越偏僻,殿下受苦了,娘娘甚是想念殿下。殿下若是缺了什麼儘管提,娘娘差人給您送過來。”
劉子岳接過清單一看,皇後娘娘這次是下了不少血本的,五千兩銀子,兩百匹錦緞,還有一箱子各種名貴的藥材。
全是值錢的玩意兒,這禮物送得甚是得他的心意,劉子岳臉上的笑容都真誠了許多:“讓母后破費了,兒臣感激不盡。”
不過廖公公能正大光明地當著另外三方人的面將這些拿出來,說明這些都是過了明路的,那應該也不是皇后私人掏腰包給他的。恐怕是他那好父皇的慈父心又再一次發作了,補償他的。
皇后也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也好在這裏賣他一個好。
溫開義見到這一幕,想到大人讓他送來的禮物,頓時有些拿不出手。
傅康年出手自是不及錢皇后大方,他沒送銀子,而是讓溫開義送了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刀。這禮物本也不錯,可跟幾千兩銀子和一箱箱的名貴藥材、絲綢相比,那就太寒酸了。
燕王也捨不得投大錢在劉子岳身上,讓李安和帶來的是一副名畫,值幾百兩銀子。既貴且又符合燕王平日裏展示給人看的形象。
但名畫再好能抵得上大把
大把的真金白銀?
不過李安和倒沒什麼心裏負擔,他早就知道這趟任務必敗。平王殿下可不像京中他們所說的那樣無能、懦弱、愚蠢,因此在來的路上就一直在尋能讓燕王接受的借口。
如今廖公公這麼一搞,現成的理由都有了。非是他不中用,實在是皇后給得太多了,誰能拒絕真金白銀的誘惑呢?
若不是廳內還有這麼多人,他都要笑出來了。
對比李安和的輕鬆愜意,詹璟的臉色就有些難看了,有了皇後娘娘這些禮物珠玉在前,他手裏那個禮物完全拿不出手,弄得他都不好開口。
他不好開口,倒是溫開義按捺不住了。
溫開義是武將出身,後來在戰場上負了傷,因為沒什麼軍功,也沒個靠山,因此沒能謀個一官半職的。
還是傅康年看他可憐,留了他在身邊做事。這些年,他都沒能給傅大人做點什麼,好不容易謀得這樁差事,若什麼都沒辦成,有何顏面回去見大人。
他正想開口,就聽廖公公笑眯眯地說:“殿下,娘娘有幾句話讓奴才捎給您,咱們借一步說話。”
廖公公也是沒法子,平王這個沒有眼力勁的,他這麼多禮物都送上了,平王也沒單獨請他說兩句的意思,他只能自己提出來了。
劉子岳眨了眨纖長的睫毛,眼神無辜而懵懂,問出一個極蠢的問題:“母后讓你捎什麼話給我,不能當著大家的面說嗎?在這裏的,都是自己人對吧?”
廖公公的臉霎那間漲成了豬肝色,見過沒眼力勁兒,真沒見過這麼糊塗的,難怪不受寵呢。
當著對面三方的面,廖公公也不能否認,只能訕訕地笑道:“這……這是當然,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娘娘擔心您在南越受苦了,因此想讓奴才多問幾句。”
劉子岳舉起結實的拳頭,憨憨地笑道:“母后最是關心我了,廖公公你讓她放心,我長得結實得很呢,比在京城時長高了三寸,體重也長了十幾斤。”
雞同鴨講,完全沒法溝通。平王這麼多年,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廖公公氣得再也不想講話了,勉強笑了笑,閉上了嘴。
他不再開口,劉子岳也不着急,眉飛色舞的眼睛一瞥,盯上了李安和:“三哥派你來?可是有事?”
李安和連忙起身行禮:“小人李大全,乃是燕王府的一名管事。王爺記掛着平王殿下,因此特意派小人來探望您,燕王殿下還將他最喜歡的一副古畫送給殿下,請殿下過目。”
劉子岳瞥了一眼畫作,還可以,值個幾百兩銀子,夠他們軍營中幾千人敞開肚子吃兩頓肉。
他笑盈盈地說:“三哥有心了,請你轉告三哥,這畫我甚是喜歡,一定好好珍藏。”
廖公公已經什麼脾氣都沒有了,都說了是燕王的心頭好,平王半句推辭都沒有就這麼收下了?有這麼做事的,眼皮子實在太淺了,也不怕人笑話。這若是在京中,還不知怎麼議論他呢。
李安和拱手笑道:“殿下與我家王爺不愧是兄弟,這喜好都一樣,我家王爺知道了定然很高興。”
劉子岳點頭,給了他一點面子,問道:“三哥可還好?京城一別,好些年沒見到三哥了,你回回頭轉告三哥,廣州的海鮮特別美味,他若是得了空,一定要來,我帶他去海釣,比打獵有意思多了。”
“是,小人一定替殿下將話帶到。”李安和恭敬地說。
旁邊的溫開義見二人相談甚歡的模樣,很是着急,趁着他們的話題告一段落,連忙站出來道:“小人溫開義見過平王殿下,恭喜殿下,我家大人特派小人送了一把絕世好刀贈與殿下。好刀贈英雄,殿下請過目。”
一口紅木箱子被打開,裏面擺放着一柄寒光凜凜的大刀。點點陽光從屋頂上的明瓦上透下來,打
在森冷的刀背上,寒氣逼人。
劉子岳見之心喜,走過去將刀提了起來。此刀非常重,約莫十數斤,刀鋒銳利。
“好刀!”劉子岳隨意在空中比劃了兩下,贊道。
這刀可比他們鐵礦里冶鍊出來的兵器好上不知多少倍,哪怕這刀是精挑細選的,但也說明他們的武器也落後朝廷不少。這也正常,朝廷壟斷了鹽鐵,私人不得採礦冶鍊鐵器,民間的鐵匠師傅哪比得上工部下面的那些世世代代為朝廷打造兵器的匠人。
光有人不行,還得有好的武器。
劉子岳心念一動,對旁邊的衛兵說:“拔出你的刀!”
然後劉子岳舉刀直接劈了過去,只聽清脆的一聲響,衛兵的刀斷成了兩截,一端掉在了地上。
劉子岳有些遺憾地說:“咱們南越的兵器實在是太差了,溫開義,你可懂這鑄器之法?”
溫開義眼皮子一跳,有些不可置信,平王這麼莽,這麼直的嗎?竟大剌剌地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問他要鍛造兵器的法子。這不是應該大家關起門來,私底下討價還價的嗎?
這麼大的事,溫開義可做不了主。而且他們與皇后和燕王和太子的人不同,他們是極力拉攏平王,但晉王這邊卻是既要拉攏,又要防備,怎麼可能將精妙的生鐵冶鍊鍛造之法告訴平王。
所以他有些尷尬地說:“這,讓殿下見笑了,小人不懂。”
“這有什麼好不好見笑的,我也不懂。”劉子岳張嘴就來。
這話說得溫開義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能在一旁陪笑。
看到他也吃了鱉,廖公公和詹璟心裏都痛快了不少,至少平王是一視同仁的,連晉王的面子也一樣不賣。即便他們這趟失敗了,傅康年派來的人也別想成功。
大家都一樣,似乎就沒那麼難受了。
見沒人接他這話,劉子岳將刀放回了箱子裏,並讓人抬回了他的房間,然後看向詹璟問道:“你是我二哥派來的?二哥有什麼吩咐?”
被點名,詹璟真是坐立難安。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實在不好意思拿出太子給的禮物,只能起身拱手笑道:“小人詹璟。太子殿下聽聞平王要到廣州擔任水師統領,特派小人來向殿下道喜。”
“這樣啊,你替我謝過二哥,勞煩他記掛了。”劉子岳客客氣氣地說,態度遠不如對前三者親近。
詹璟很是尷尬,哪有祝賀道喜半點禮物都沒有的?可這禮物現在送出來,恐怕不但沒有作用,還會招來其他人等的嘲笑。他只能尷尬地跟劉子岳客套了兩句。
劉子岳看他這樣子就知道太子多半是沒準備禮物。
這個二哥,還是嫡長子呢,真是太摳門了,招攬人半點誠意都沒有,這不是空手套白狼嗎?他當自己是傻子啊。
詹璟只是個跑腿辦事的,為難他一點意思都沒有。劉子岳主動結束了他的尷尬:“諸位遠道而來,辛苦了,今日就留在營中用飯吧,嘗嘗咱們軍營的大鍋飯。”
目的沒達成,回去沒法交差,幾人只得硬着頭皮答應。
但等到了嘈雜的飯堂,聞着士兵們身上的汗味,飯菜的味道,海產品的味道,跟着錢皇后多年,也算是養尊處優的廖公公有些受不了了。詹璟乃是公子哥出身,也沒吃過苦頭,哪習慣這個,倒是溫開義與李安和很是自在。
但軍營里的大鍋飯味道實在好不到哪兒去。廣州臨海,最不缺的就是各種海產品,有些海產品處理得不好,腥味很重,北方來的這些人都吃不習慣。
動了幾筷子,大家就以不餓為借口放下了碗筷。
熬過了午飯後,劉子岳又熱情地邀請他們:“大家要不要看咱們的水師訓練?”
看着大太陽底下揮汗如雨的士兵,幾人都拒絕。這訓練有什麼好看的,還
要在太陽底下站那麼久。更關鍵的是,今天這麼多人,平王又傻兮兮的,完全沒單獨跟他們談話的意思,再留在這兒除了吃一鼻子的灰也沒什麼用。
於是幾人相繼提出告辭。
詹璟厚着臉皮落在最後,遲遲沒開口,顯然是想等其他人走了之後再談。
但劉子岳不給他這個機會,笑問道:“詹公子,你要留在軍營看士兵們訓練嗎?”
好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看了過來。詹璟到底年輕,臉皮不夠厚,要換了李安和這種,鐵定就應是了。他漲紅了臉,輕輕搖頭:“不,不了……”
“哦,這樣啊,范炎,你將他們送出去。”劉子岳吩咐道。
等人走後,鮑全冒了出來,笑嘻嘻地說:“殿下,聽說您得了一把好刀,能給臣看看嗎?”
“想看啊,走!”劉子岳帶着他進了屋,打開箱子,鋒利的大刀安靜地躺在箱子裏。
鮑全小心翼翼地捧起大刀,食指輕撫着光滑的刀身,指尖輕輕擦過冰冷的刀鋒,嘖嘖稱奇:“真是一柄好刀啊。”
“你喜歡拿去就是。”劉子岳倒對冷兵器沒那麼痴迷。
鮑全連忙搖頭:“這怎麼行,這把刀是送給殿下的,臣就是看看。哎,咱們若能鑄出這樣的刀就好了。”
誰說不是呢?
劉子岳勾起唇笑道:“也許你可以期待,過陣子咱們的可以打造出比這略差一些的刀。”
“真的?”鮑全太過激動,手指不小心擦過刀鋒,被削掉了一塊皮,疼得齜了一聲,但他完全顧不得痛,還緊緊盯着劉子岳。
劉子岳伸手拿走他手裏的刀,丟回箱子裏:“真的假的,過陣子就知道了,鮑典軍還是先去包紮包紮傷口吧。對了,明日我要出海海釣,在海上呆個幾日,你安排一下。”
海釣只是借口,劉子岳只是不想見這些人而已。
他們回去肯定不會死心,還會想方設法來見他,見哪一個都麻煩,不見又得罪人,索性避開。
鮑全點頭,趕緊去安排。
劉子岳所料不錯,第二日,詹璟第一個來,天剛亮,他就守在軍營門口。
一刻鐘后,鮑全出面接待了他:“詹公子來遲一步,我家公子剛出海海釣了。”
詹璟失望極了,不甘心地問道:“那平王殿下什麼時候回來?”
鮑全聳聳肩道:“這個可說不好,我家殿下最喜海釣,有時候一出去就是三五日,也有時候要個七八日的功夫才會回來。”
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去了?
詹璟只能悻悻離去。
隨後李安和也再次登門,照樣吃了閉門羹,溫開義也不例外。
廖公公沒動,只是派人打聽了一番,知道劉子岳出海的事後,他也不去碰這個壁了。
只是平王突然去海釣究竟是臨時起意還是為了避開他們?
廖公公搖了搖頭,自己在想什麼,就平王如此拙劣的為人處世手段,怎麼可能會避開他們?而且這不是得罪人嗎?
對比他們的焦慮,多疑,走完了過場的李安和心態就要平和得多了。
反正他也是做做樣子給高錫看,現在目的已達成了,他便按部就班地回客棧。到了門口,與住在隔壁的高錫分開,然後推開門進去,等關上后,便看到窗邊站了一個人。
李安和嚇了一跳,剛想叫人就看到那人轉過身,沖他燦爛一笑,笑容比窗戶邊鑽進來的陽光還耀眼。
李安和又驚又喜,下意識地往門口看了一眼,又去將門栓拉上,這才走到劉子岳面前行禮壓低聲音說:“殿下怎麼來了?小的還以為這次不能與殿下單獨見一面呢。”
劉子岳輕輕一笑,坐到桌前,請李安和也坐到旁邊,笑道:“你這麼遠來一趟,總是要
與你見上一面,說些話的。”
李安和激動地點頭,心裏千言萬語不知從哪兒說起,最後還是以燕王開頭,說了燕王的打算:“……殿下,小人估摸着他們都是打的一樣的主意。燕王表面看起來溫雅,實則暴戾,並不好相與。他最近與太子、楚王走得很近,前段時間,小人還曾看到過太子到他府上做客。”
劉子岳明白了:“晉王給他們的威脅太大,這幾個人最近化敵為友,聯合起來了,有意思。”
前幾天他們分開來,都對自己有招攬之意,說明這些人也只是暫時的聯盟,背地裏各自都有自己的心思呢。
如今瞧來,京城這趟水是越來越混了。
“應該是,但估計是面和心不和,有一次,燕王應該是去見他們回來,在府里摔了好多東西。”李安和說出自己的觀察。
劉子岳笑看着他:“你倒觀察得仔細。”
李安和連忙搖頭:“小人慚愧,去了京城這麼久,都沒為殿下探到什麼特別的消息,實在是有負殿下所託。”
劉子岳笑了,意味深長地看着他:“你能進燕王府,還獲得了燕王的賞識,已經出乎我的預料了。不要着急,按照你的計劃,慢慢來,有消息就傳,沒有也無妨,保全自己為第一。”
劉子岳不想給他太大的壓力。
李安和能做到現在這種程度已是令他刮目相看了。這顆棋子埋伏在京中,埋伏在燕王身邊,將來說不定能有奇效,沒有也沒多少成本。就李安和現在都還沒將他賣給燕王來看,這人的信任度可以適當地往上提一點。
李安和笑呵呵地點頭:“小人知道了。那殿下有什麼需要小人做的嗎?”
劉子岳思慮了一會兒說:“有一樁,若是有機會,你就表現一二,沒有也就算了,還是那句話,安全第一。”
李安和連忙道:“殿下您請說,小人知道了。”
“我想要器械司的鐵器冶鍊鍛造之法,若是有機會你幫忙促成,若無機會便罷了,他們最後還是會自己送到我手上的。”劉子岳不着急。
這是李安和接到的第一個明確的任務,他暗暗記在心中:“是,殿下。”
高錫隨時可能找過來,時間比較緊迫,劉子岳談完了正事就準備走,站起身道:“我要走了,你想不想見家裏人一面?”
李安和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當然想,他已經一年多沒見過家人了。只是李安和已經是個死人了,他現在是李大全,晉王的人還在一旁盯着他,一旦他的身份暴露,給家人帶來的恐怕將是滅頂之災。
所以哪怕對這個提議再心動,李安和最後還是忍痛拒絕了。
劉子岳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不見面確實對彼此都好,只是人活着是為了什麼?不就為了能一家團聚,倖幸福福地生活嗎?明明在一個地方,卻連面都見不成,劉子岳不喜歡。況且,李安和入了燕王的眼,價值大增,也該給點甜頭穩住他。
輕輕拍了拍李安和的肩,劉子岳只說:“范炎回了軍隊,你兒子接替了他管事的職務。你兒子像你,很有經商天賦,假以時日,定是一個厲害的商人。”
李安和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多謝殿下。”
外面已經傳來了侍衛的暗號,應該是將高錫給支走了,劉子岳不再多言,沖李安和點了點頭,迅速拉開門離去。
李安和等人又在廣州等了數日。
可每次去軍營詢問,結果都是一樣的,平王殿下還沒回來。倒是經常傳來平王又釣到什麼魚的好消息,鮑全還熱情地分了他們一些,讓他們帶回去品嘗。
等了十天,大家再也等不下去了,這趟任務失敗了,唯一的好消息是其他幾人也都沒成功。
幾人先後打道回府,最先離開的是廖
公公。
接下來是詹璟,然後是李安和與溫開義。
李安和的馬車駛離廣州時,迎面出現了一支喜慶的迎親隊伍,敲鑼打鼓,鞭炮聲陣陣,好不熱鬧,也讓大街上堵了起來。
馬車停了下來,大家都伸長脖子往外面望去,希望能早點過去。
李安和也掀開了自己那邊的窗帘,本想看看外面堵成什麼樣子了,結果卻看到幾丈遠的屋檐下站着他的老母親,和左右兩側攙扶着她的妻子與大兒子。
李母也看到了兒子,攥着手帕的右手死死捂住嘴,淚水盈盈,但眼神里充斥着欣喜,見他望了過去,她還擠出了一個笑容,欣慰又不舍地望着他。
李安和不自覺地用力抓住了窗棱,激動地望着自覺的血親。
“李管事,你在看什麼?”旁邊高錫發現了他的異樣,探頭望了過來。
李安和心裏大驚,唯恐家人暴露,想要去擋,但高錫人高馬大的,跟頭熊一樣,湊過來李安和根本沒辦法。
李安和驚懼不已,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但卻聽到耳朵邊高錫說:“原來是花轎啊,莫非李管事也想娶妻?”
李安和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見花轎正好到了他的馬車邊,擋住了街道那邊,他鬆了口氣,剋制住往街邊看的衝動。但等花轎走後,他還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母親年事已高,看一眼便少一眼,但街邊的屋檐下空蕩蕩的,已經沒有母親、妻子和大兒子的蹤跡。
李安和有些悵然若失,但轉念一想,能遠遠見上一面,彼此都平安無恙,已是天大的福分。
母親臉色紅潤,神態安詳,一家人的穿着打扮雖不及過去富貴,但精神都很好,看得出來日子很平靜安穩,那他也可以放心了。
今天這個讓他們一家見面的機會,殿下定然費了不少心血。
殿下信守承諾,照顧好了他的家人,還讓他們在高錫的眼皮子底下見了一面,那他也該好好為殿下辦事才是。李安和在心裏暗暗發誓,他一定要讓平王得償所願,哪怕有一天暴露了,但依平王的為人也不會虧待他的家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