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祈老闆,你說過,儀器是蓋革計數器,一旦響起,就是核爆……”
銀白色手機殼重疊凌亂的血手印,血珠順着手腕滴答。
左春鳴拿着手機的手逐漸脫力,如有千斤重:“現在,它響了。”
他依靠着身後牆壁癱坐,血液從劃破的衣服湧出來,滿牆滿地都是凌亂血跡。
而在他懷中,明荔枝昏迷失去意識,頭枕在他身前被他抬手護住。
左春鳴喉結滾了滾,聲音嘶啞:“祈老闆……救我,再救我一次。”
他抬頭,看向走廊盡頭轉角后探出來的頭顱,慘笑:“你承諾了要保護我,你說明荔枝是你的責任。”
“別……”
頭顱轉動眼珠,游尾興奮擺動,如狩獵者鎖定獵物的高亢,霎時間已電光殘影般疾衝過來。
手機脫手摔落。
……失言………
左春鳴彎下腰,最後來得及做的,僅僅是躬身將明荔枝牢牢護在身下:“祈行夜——!”
“砰!”
天地黑暗。
層層樹枝遮天蔽日,擋住所有可能從圍牆外透過來的光亮,就連一絲最微弱的光線也無,伸手不見五指。
祈行夜三人越過圍牆,輕巧落地,悄無聲息向前行走,只餘下踏過樹枝時折斷的細微聲音。
他們沒有照明。
只憑藉著逐漸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用昏暗下被放大的感官和對障礙的本能感知,躲避開盤根錯節的古樹橫枝。
在黑暗中開燈是愚蠢的。
除了會讓自己變成閃亮的標靶,沒有其他作用。
祈行夜幾人走得很穩,但也很慢。
他們甚至不清楚自己要尋找的是什麼,也許是物品,也許是屍骸,更有可能只是一粒微不可察如灰塵的結晶。
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污染計數器的示警。
提示着的污染係數高低起伏,變成了黑暗中的“熒光腳印”,為他們指明了道路。
但也有弊端。
“污染物……可真是上天入地啊。”
祈行夜仰頭看向足有近百米高的古樹,不由感嘆出聲:“所以,各位會爬樹嗎?”
左秋鳴比量了一下樹木的高度,誠實認輸:“調查局教了很多,但唯獨沒教爬樹。尤其是一百米的樹。”
這真的是人類能夠做到的嗎?
“祈偵探,我們不能從地面上過去嗎?”
祈行夜看了看計數器:“有難度。”
“污染物是從樹上面走的,污染粒子也殘留在樹上面,從這往前很長一段路,都無法檢測出粒子。”
從這裏開始,路,斷了。
祈行夜能想到的最大可能,就是污染物從這裏經過時已經只剩下了人頭,於是像氣球漂浮,順着樹冠而過。
想要追上污染物走過的路找到它去往的最終點,就要和它一樣,走一段空中道路。
祈行夜攤手:“請吧。”
左秋鳴在嘆氣時,商南明已經從腰間解下了鷹爪勾鎖鏈,猛然發力甩向樹木枝幹,鎖鏈繞過枝幹後跟着慣性又甩了幾圈,順利卡住樹枝。
商南明側身,向祈行夜揚了揚下頷示意。
他也沒猶豫,默契瞭然的同時已經上前,自覺抱住商南明有力的腰身,兩人緊緊貼在一處親密無間,像同一人一般。
“三,二……”
兩人猛然同時發力,抬腿蹬向樹榦借力向上,拽住繩索快速攀岩,動作同步到連呼吸頻率都保持一致,轉瞬之間已經穩穩落在纏繞鉤鎖的粗壯枝幹上。
祈行夜這才稍微停頓緩口氣。
結果他一低頭,就看到左
秋鳴還站在地面上,目瞪口呆的仰頭看着他。
祈行夜:“?幹什麼呢,還不上來?”
左秋鳴:我發誓我就眨了下眼睛,我的同事就衝過去抱住頂頭大BOSS飛了起來……
他咽了口唾沫,欲哭無淚:“等,等等我馬上。”
比同事和上司抱在一起更要命的是什麼?是兩個會爬樹的人自己上去了,留下唯一一個不會爬樹的在樹下。
你們倒是留一個帶帶我啊!不知道優勢互補進度更快嗎!
左秋鳴在心裏瘋狂咆哮,但終究還是沒勇氣真的說出來,只能唉聲嘆息的掏出裝備,略顯笨拙的爬樹。
等他終於氣喘吁吁的蹲在樹枝上,看着腳下的高度膽顫心驚的時候,祈行夜已經帶着商南明“飛”到了樹冠最頂層,污染計數器示警係數最高的地方。
左秋鳴:……你們京城總部的調查官,都這麼猛的嗎?日常還學爬樹?
但忽然間,左秋鳴心臟一突,驚在了原地。
很多繁雜的畫面和聲音都一股腦湧入他的大腦,吵鬧而焦急,讓他不自覺回頭看向身後已經遠離的學校圍牆,怔愣不知在想什麼。
也因為這一瞬間的停滯,大腦空白的左秋鳴躍身向上卻沒能抓住樹榦,錯失發力良機,一腳踩空仰身向下墜去,眼看着就要從高處摔向地面。
卻有一雙手伸過來,一把抓住左秋鳴的手腕,牢牢攥住。
筋肉拉抻的刺痛讓左秋鳴恍然回神,他抬頭,茫然向上看去。
就與一雙帶笑的丹鳳眼對視。
“小秋你要慶幸自己不是猴子。”
祈行夜挑挑眉,忽然發力將他向上拽起來:“不然真是哪天摔死了都不奇怪,優勝劣汰的汰。”
他奇怪問:“出外勤還敢發獃?”
直到將左秋鳴拽到粗壯樹枝縱橫交織的安全地帶,祈行夜才放開手。
左秋鳴卻仍在頻頻回首看向身後,神情恍惚而擔憂。
祈行夜注意到了:“怎麼?”
左秋鳴緩緩搖頭,皺眉猶豫着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心疼,心臟很疼,像…………”
像有什麼他不願意看到的事情,最不想要發生的事情,發生了。
冥冥之中的某種指引,讓他本能試圖折返回到身後的學校,心臟抽疼到慌亂。
祈行夜順着左秋鳴的視線看去。
但他們已經前行的太遠,以致於將圍牆外的一切都拋在了身後,就連學校宿舍樓的燈光都難以看到。
只剩一片黑漆漆的未知。
“給你哥打個電話就知道了,與其想那麼多,不如直接問。”
說著,祈行夜掏出手機。
但信號欄一片空白。
祈行夜:“啊……”
他皺了下眉,抬頭看向商南明。
調查官在出外勤時,使用的一定是科研院出品的技術,包括手機在內。
衛星通訊,應急優先線路連結,加強信號技術……理論上,他們所使用的手機,應該可以在地球地面上任何一個角落都能使用。
但現在卻失去了信號。
“宿舍樓外圍佈置的阻斷設備,一定程度上會影響附近的手機信號。”
商南明意識到了什麼,神情逐漸嚴肅:“但不應該一點信號也沒有。”
讓調查官與外界徹底切斷聯繫,是只存在於極端環境中的特殊環境。
如果反向推導,那也就是說……他們現在,就是極端環境。
“污染物包圍。”
商南明緩緩看向祈行夜,眸光沉沉:“周圍一定有大量污染物。”
只有那樣,高濃度的污染粒子才會形成一條霧霾一般的帶狀,將
他們所身處的這片山林圍了起來,像圈養牛羊。
也因此讓他們的通訊被切斷。
——第三力量的污染,對第一力量的科技擁有強力的影響。
尤其是在污染濃度極高的時候。
海底普通的水草可以報廢龐大昂貴的武器,不起眼如灰塵的污染粒子也可以摧毀精良的科技。
像被雜音干擾的無線電。
“怎麼……可能?”
祈行夜怔了下:“但計數器並沒有提示?按照你說的,如果有大量污染物在周圍聚集,那污染計數器應該示警才對。”
“不。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商南明垂下眉眼,眼神凌厲:“如果污染物是均勻分佈,在四周包圍形成包圍圈,那過於均勻的污染粒子就會讓計數器產生誤判,污染和污染相互抵消沒有濃度梯度差,計數器就不會示警。這時,它反而會去尋找與包圍帶形成濃度差的污染。”
祈行夜緩緩睜大眼眸。
按照商南明所言,那就說明在他們周圍的山林中,埋伏着數不盡的污染物。
並且極有可能,一步一污染。
並非參天古樹是污染物曾經走過的地方,而是只有這裏,是污染物沒有走過但靠近過的地方。
反而是他們之前認為沒有污染,計數器並沒有示警之處,才步步是污染。
每一寸被枯枝敗葉掩蓋的鬆軟泥土下面,全部都是污染物,就像埋藏在其中過於密集的雷區一般。
祈行夜喃喃:“怎麼可能呢……如果是那樣,那就意味着,地面之下全都是污染物。”
“每一寸。”
污染物與污染物之間,同樣會有高低錯落之差,按照被污染的邏輯鏈,被污染源污染的污染物,比被污染物污染的污染物係數要更高,是輩分疊代問題。
科研院在設計之初,就考慮到了這一情形,並設計到了污染計數器的使用中。
就算污染物真的圍繞成了一圈,也會被計數器輕易發現,因為污染物彼此之間就存在落差,D+和D-同樣存在差距,即便微弱,但也足夠被計數器發現並示警。
可現在……
商南明的話意味着,不僅有一圈污染物,而是一圈扣一圈,密密麻麻的污染物。
只有足夠多的污染物,才能拉平彼此之間的差距,讓平均值極近於相同。
在想通這一切的瞬間,祈行夜只覺心臟猛然向下墜去,手掌發冷。
他抬眸,向古樹四周望去。
每一根晃動的樹枝,每一縷風的走向,每一片輕顫的樹葉……都無法從他的觀察中逃脫,而是成為他指向危險的路標。
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眼眸鷹一樣鎖定獵物,在確定了答案之後再反推,事情變得簡單很多。
很快,祈行夜就發覺了異常。
他看到,破土而出,在灌木叢中伸向天空的慘白臂骨。
“屍體。”
祈行夜抿了抿唇,沉聲道:“我們站在亂墳崗上。”
商南明先是皺眉,旋即瞭然。
——既然第一個被人們所觀察到的污染物,是宿舍樓旁跳樓自殺者的屍體,那更多的屍體,同樣也有被污染墮化的可能。
不。
那些死去了不知多久,已經渾噩忘記自己姓名的屍骸,甚至連墮化的過程都不需要。
他們的神智強度比紙張強不了多少,恐怕在觸碰到污染的瞬間,已經足夠讓他們甘願成為污染物。
反正對他們而言,不論是作為亡者還是污染物,都沒有區別。
“我們踩在一座亂墳崗上,商南明,這裏有多少屍體?”
祈行夜壓低聲音,眉眼肅穆:“所有屍體,都是我們的
敵人。”
而他們,主動踏進了污染物的包圍圈,沒有一絲猶豫。
左秋鳴還在焦急於與大哥的失聯,祈行夜就已經利落拔出長刀,警惕看向四周,屏息靜待。
“嘩啦,嘩啦……”
連樹葉被吹動的聲音,都變得如此危險。
沉重配槍滑入掌心,商南明側首問:“祈行夜,你有把握能找到污染始發地嗎?”
他們本想循着污染物留下的足跡尋找它們的老巢,但現在卻猛然發現,不是他們找到了污染物,而是污染物包圍了他們。
此路不通。
只能另尋出路。
祈行夜看向身邊女鬼,眼神詢問。
女鬼猶豫了一下:“我搞不明白什麼是污染,但我能分辨得出,鬼在畏懼什麼,哪裏的鬼最稀薄。”
就像老虎踩下腳印的路,兔子不會跟隨,只會躲避。
祈行夜點點頭:“足夠了。”
他看向商南明:“把握不大,但值得嘗試。”
不過是短暫的擔憂,再看去時,祈行夜已經恢復了那副弔兒郎當的模樣,長刀被他擲空又接住,重新調整刀刃朝向角度。
“反正不管怎麼走,都比留在這裏坐以待斃要強。”
祈行夜笑眯眯:“進退兩難,那就以攻為守。商長官,你準備好了嗎?”
商南明彎了彎唇角:“那就來吧。”
“商南明,你掩護,我攻擊。”
祈行夜唇角咧開笑意,歪了歪頭:“提前慶祝我們合作成功。”
話音落下,祈行夜已經如離弦之箭般,從樹冠中猛衝出去。
他一手持刀一手揮舞着鷹爪鎖鏈,纏住對面樹木的同時,人已經借力盪了過去。
眨眼之間,便從半空中走出一條空路。
只留下凌厲吹刮過的風,證明這裏剛剛有人來過。
左秋鳴被大風迷了眼,剛一回神,就錯愕發現祈行夜竟然已經不在身邊,而不遠處的樹冠上,一道修長人影落下又躍起,輕盈敏捷如鷹飛凌空。
不是祈行夜又是誰。
左秋鳴驚愕:“商長官,祈偵探他……”
不等他問出口,地面上的形勢急轉直下。
原本安靜的土地忽然間翻湧,蠕動,像無數粗.壯的蚯蚓在濕軟的土壤中翻動,緩慢向前遊走。
而周圍的樹木都在同一時間嘩啦啦抖動起來,枝條與枝條拍打搖擺,嘈雜猶如巨人怒吼。
霎時間,整座山林都像是猛然活了過來。
不論是土壤,樹木,動物,或者是動物屍體和枯死落葉……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隨着祈行夜的動作而被驚醒,從漫長而危險的沉睡中蘇醒。
四周所及,皆是敵人。
土層被翻開,埋藏於其下的敵人終於顯露在商南明眼前。
先是慘白骸骨緩緩抖落一身泥土,遲緩站起身,抬起僵硬手腳從濕軟泥濘中爬出來,搖搖晃晃走向祈行夜所離開的方向。
然後是蠕動着四散的泥土下埋藏着的青白臉孔,亡者從墳墓中起身,重回人間。
越來越多的屍骸推開壓在身上的土層,從不知多久的沉睡中蘇醒,它們行走在山林樹木之間,唯一一個指引它們方向的了,就是祈行夜。
不論祈行夜走向哪裏,這些連意識都沒有的屍骸,都能第一時間感知並且調轉方向,死死的追蹤在他身後不放。
那些屍體中有的還維持着半腐爛的肉身,有的已經化為一把白骨,甚至還能看到有些屍體還套着舊日王朝的大褂,枯瘦如老鼠尾巴的辮子墜在已經沒有了皮肉臉孔的頭顱後面,慘白指骨拚命伸向祈行夜的背後,發出混雜不清的嗬嗬聲。
有的屍體尚能維持
完整,但更多的,卻已經變成了一攤碎骨,分不清誰是誰。
可就算是這些骨頭,都一齊被污染,彷彿擁有獨立意識一般,從地面和灌木叢中攀爬者,蠕動着,也要追趕祈行夜。
人的骸骨,動物的屍體……所有在漫長歲月中被拋棄和遺忘在亂墳崗上的死者,都在這一刻蘇醒。
眼看着四下屍骸都“復活”追趕向祈行夜,商南明已經迅速抬起槍口,果斷開槍。
足有近百米的樹木暫時還能保證安全,成為了群鬼圍攻之中的島嶼,如何商南明留在樹冠上等待救援,一定可以成功保存性命。
但他卻沒這麼做。
而是在開槍擊殺污染物的同時躍身而下,沒有絲毫猶豫。
商南明沿着祈行夜走過的空中路線向前,卻是在逐漸下降,從樹冠到樹枝,最後攀着樹榦作為盾牌,擋下被驚擾的污染物對自己攻擊隨即反擊。
猛烈炮火很快就清空了附近一大片屍骸,污染物倒在地面上,再也動彈不得,“死亡”帶來的潰散讓它們很快連骸骨的模樣也無法維持,坍塌而化為灰燼,風一吹,便紛紛揚揚散落。
從污染物,解構成污染粒子。
又在風的吹卷下紛飛和靠近,在風之盡頭的遠處重新組成新的污染物。
只不過,不再是原本的模樣。
而更像是隨手用橡皮泥捏成的古怪形狀,非人非獸,古怪詭異,造物主的疏漏。
它們在獲得“生命”的第一時間,就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麼,立刻調轉方向,順着污染粒子在耳邊的竊竊低語,遲緩走向山林深處。
那裏,也是祈行夜正在靠近的地方。
商南明耳朵動了動,嚴肅側首看向遠處的幽暗,意識到了什麼。
但即便如此,他手中的動作也沒有停止,依舊炮火不停,連更換彈夾的時間都壓縮到了最短,快得只能看到殘影,而就在那一秒之間的短短瞬息,他也沒有讓流星般傾斜的子彈停下來。
爆炸的火光像點亮的路燈,照亮了昏暗山林。
火焰吞噬附近一片的污染物,對污染特製武器生效,所有被火舌舔舐的污染物即便沒有被吞沒或死亡,也被嚴重影響了行動,就像重傷的人類,步履蹣跚,行動越發遲緩。
最終,停在原地,轟然倒下散成一地塵埃。
火光倒映在商南明的眼眸中,那雙眼睛始終平靜,像冰封的海面沒有波紋,即便是火焰也無法點亮。
他眸光沉沉,手腕沉穩,污染物剛從遠處衝過來,只在火光中留下一個剪影輪廓,他腦海中就已經迅速規劃出那污染物的行動路線,同時考慮到了那污染物周圍的其他骸骨,儘可能造成聯動傷害,一發子彈殺死一片污染物。
密林廣闊,不知污染縫隙隱藏在何處,又要持續多久。
沒有充足彈藥支援,商南明的頭腦就成為了“彈藥”。
儘可能的節約和連帶傷害之下,炮火威力被擴大了數倍。
左秋鳴也在商南明動作之後慢慢反應了過來,他暫時將大哥拋在腦後,屏息隱藏在樹冠中遮蔽身形,沉着冷靜開槍,瞄準撲向商南明的污染物為他打掩護,查漏補缺。
商南明看到眼前不屬於自己“戰利品”的污染物,忽然被擊中撲倒時,便也瞭然左秋鳴的動向。
雖沒有交談,但已經默契形成了共同行動。
兩人一邊清掃着附近的污染物,一邊向祈行夜前行的方向靠近。
在這種時刻,尋找祈行夜反而成了簡單之事。
只要跟着污染物的腳步,看到它們高度聚集之處,必定就是祈行夜走過的路。
——死亡之路。
在商南明用過於劇烈的動靜吸引了附近一片污染物的注意,取代祈
行夜成為被這些污染物關注的中心時,也成功清掃出了一片空白,讓針對祈行夜的包圍圈被打開缺口。
而污染數值之間的平衡,也被打破。
有商南明坐鎮掩護,後方的形勢逐漸向祈行夜傾倒,對他有利。
但另外幾個方向的情形,卻不容樂觀。
商南明和左秋鳴兩人,終究還是人手有限,無法覆蓋所有方位。
可這整座山,都是亂墳崗的本體,建立在數不清的層層骸骨之上,任何一處都有可能埋藏着大量屍體,又被污染成為污染物。
敵人在所有可以想像和不可想像之處。
看得見的是少數。看不到但危險的,才是大多數。
整座山林都在蘇醒,土壤之下的屍骨在慢慢爬上地面,從周圍任意方向圍困目標。
所有視線,交匯在祈行夜身上。
祈行夜敏銳的感知到四面八方看向自己的視線,數不清的怪物在看着他,眼神怨毒而陰冷,彷彿能凍透靈魂。
但他連稍微的停頓都沒有,只是越來越快的催促女鬼,讓她為自己指出山林中最特殊的那條路。
——通往被所有鬼魂避讓懼怕之處。
“這不是找着呢嗎?別催!”
女鬼眼睛快速掃過前方山林,過於快的速度讓她的眼睛就像失控的機械木偶,似人非人,僵硬而詭異。
她的眼珠來來回回如鐘擺般迅速擺動,將周圍所有景象盡收眼底,鬼魂的分佈也在她眼中逐漸清晰。
女鬼一秒也不敢耽誤,立刻告知祈行夜,每一步落腳點都會默契的同步提醒。
“你就不能跑慢點?這也就是我是個鬼,但凡多一點活人氣都跟不上你。”
女鬼“嘖”了一聲:“祈行夜,你比鬼還可怕。”
“下一步落向哪?”
祈行夜眼不錯珠緊緊盯着前方已經沖向自己的屍骨,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飛躍包圍線上:“路線。”
女鬼不耐煩:“知道了知道了,找着呢!”
“……祈行夜。”
她的神情逐漸嚴肅:“你要做好準備,越往裏走,就越難看出路線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就會無法為你指路。”
祈行夜看不到,但女鬼卻看得分明,亂墳崗上那條清晰如黑暗中唯一光線的路,在逐漸模糊,被昏暗霧氣籠罩。
越向內,霧氣越濃。
女鬼分辨得越發吃力,甚至難以看清那一條線,眼中只有層層暗影。
直到這時,她才逐漸有了實感,意識到污染和鬼怪確實是截然不同之物,就算她想要幫祈行夜一把,在他身邊制止污染物的攻擊,也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穿過污染物,像穿過一道虛影。
無法觸碰,更別提攻擊。
只是一團空氣。
“柳大壯!路!”
祈行夜低喝。
女鬼長時間沒有告知他新的移動方向,他已經在同一個地點停留太久,以致於周圍的污染物都已經圍了上來。
他不能停下。
任何稍微的猶豫或停留,都會使得大量的污染物圍困,時間越長,數量就越多,也就越難以脫困。
祈行夜需要新的方向。
女鬼的眼中,卻徹底失去了道路的蹤影。
“祈行夜,對不住,我剛剛提示你失去指引的時間點……比我所預料的,還要更早到來。”
她愧疚搖頭:“我看不到路了,祈行夜,從這裏開始再往前,整個山林深處都是黑色。”
黑色。
不管她看向哪裏,黑色都變成了唯一可以在視野中呈現的顏色。
被鬼魂所懼怕的那條線,消失了。
並非從這裏開始鬼魂
就可以肆意妄為的大膽,而是從這裏,再到更深處,所有的山林和土地,都被污染所覆蓋。
從一開始,就沒有鬼魂敢進入更深處的土地。又何來逃亡。
女鬼嚴肅道:“你只能靠你自己了,祈行夜。”
“……抱歉。”
祈行夜瞳孔緊縮,在短暫的驚愕后,卻又恢復了笑容。
“別擔心我,大壯。”
他聳聳肩,輕笑着將手中長刀向前送出,毫不猶豫利落斬劈開想要衝向他的污染物:“我早就習慣只靠自己了。之前辛苦你了,接下來我自己來,你可以先離開避難。”
“不。”
女鬼卻拒絕的乾脆:“我可是你的房東,你要是死在這,誰來住我的房子?我得看顧着你。”
就算暫時觸碰不到污染物,她也一定能想出辦法。
祈行夜笑了,沒有拒絕:“行啊,那就帶你多看看——生前沒時間旅遊,死後倒是可以。”
長刀向下,雙刀橫劈。
縱橫交織的刀光間,污染物毫無防備被大卸八塊,僵硬在原地,然後屍塊緩緩砸向地面發出重響。
祈行夜收刀,隨意甩掉刀刃上掛着的黏膩血肉,笑吟吟抬眸:“說好帶你出來旅遊的,看,是不是沒有食言?”
“這裏都沒有人,是個拍照的好地方——要我幫你拍一張嗎?”
女鬼:“……嗯,是沒有人。”
就是怪物多了點。
祈行夜聳聳肩,遺憾道:“這些污染物就是太沒有經濟頭腦了,你想想,要是它們不傷人而是搞個拍照基地,人來了就能和怪物合影,那不得賺翻了?”
貧窮的私人偵探感覺到了肉疼:“咱們也不搞大的,就對標侏羅紀公園,搞個怪物博物館,一定有很多人願意掏錢。”
女鬼無語:“搞不明白你們現代人——什麼可怕的喜好?”
祈行夜迅速轉身,刀柄狠狠擊打在腐爛屍骸的頭骨,骨頭碎裂聲清晰可聞,隨即長刀在他手中利落翻了個刀花,反手直衝向污染物,硬生生劈碎了它的頭顱。
血花四濺,骨肉腥臭。
只有祈行夜,站在滿地屍骨血腥中,卻仍身姿流風回雪般輕盈,好像對他而言,這不是一次危險的任務,而只是一次遊山玩水的見聞。
祈行夜掀了掀眼睫,看向自己眼前。
就是從這裏開始,女鬼直言她看不到任何事物。
而祈行夜也隱隱察覺到,這裏有一堵看不見的牆,阻攔了後面的一切,將山林更深處都沉入黑暗。
他抬手,輕輕放在眼前的空氣上。
頓時,整個空氣牆盪出層層漣漪,像是被石子驚擾了的水面。
祈行夜感覺到了手掌下強大的阻力。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然後用力向下,像是在徒手推動一棟高樓那般艱難,像是所有污染粒子都在此刻集中在他手掌下,與他對抗。
女鬼擔憂,試圖幫忙,但卻是徒勞。
她伸手,也只是穿牆而過,從眼前那堵空氣牆穿過,卻又是從同一堵牆回到原來的位置,像是個沒有盡頭的循環之路,永遠也無法抵達空氣牆後面的世界。
身後,污染物已經重新追趕了上來。
隨着祈行夜停止奔跑,原本被清掃開的追兵很快迎來了填補,新的污染物從山林四周向此處匯聚,不多時,就已經在祈行夜身後不遠處現身。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看不見盡頭的骸骨,一雙雙黑黝黝眼窩無神緊盯着祈行夜。
這是這群亡者唯一能理解和記住的命令。
——殺死試圖闖進山林的人。
不論死活。
女鬼焦慮的看着不遠處逐漸圍繞靠近的死屍,擔憂勸祈行
夜立刻離開這裏,如果無法衝過去這堵牆,他會在死胡同里最後被污染物圍攻,迎來死亡。
反而是趁着現在污染物還沒有完全靠近的時候,祈行夜還有一線生機,可以順着空氣牆前的縫隙逃離。
祈行夜卻只挑了挑眉:“大壯女士,我從不逃避。”
女鬼氣得要活:“你就非爭這一時之氣嗎?你是不是還有個名字叫項羽?走,趕緊走!”
說著,她就要扯着祈行夜的手臂將他向後拉。
卻反被祈行夜抬手覆蓋住手背。
女鬼錯愕抬頭。
就見祈行夜笑吟吟看着她,偏了偏頭示意她向空氣牆看去:“虞姬,你放心,大王這次一定逐鹿中原給你打下江山。”
“看——誰說過不去了?”
祈行夜的手掌,就陷在空氣牆表層,並且在他逐漸加大的力量之下,正慢慢繼續向下沉去。
像是將手伸入水面下,冰冷,滑膩。
祈行夜的手掌修長白皙,骨節分明,雖有傷疤但更使得其像是藝術品,暴力與血腥之美。
這樣一雙手現在陷在空氣牆中,更像是被封進琥珀的蝴蝶,被永恆保存的美。
他能夠察覺得到,自己即將穿過空氣牆,觸碰到另外一個世界。
——一個,無法被從外界觀測到的危險之處。
那裏才是這片山林中,真正的核心,與污染縫隙最可能的所在。
這一刻,他甚至有所懷疑,是否阿泰……一直無法被完整追蹤行蹤的阿泰,在進入山林的那些日子裏,其實一直都在空氣牆另一邊的世界?
但如果無法親眼驗證,所有的猜測,就都只是空想。
黑暗之下,難以看清深深海底中,都等待着何等龐然大物。
僅僅只是注視着那片黑暗,都足以讓人心生恐懼,想要退縮。
祈行夜卻只是笑着示意:“我需要五分鐘,大壯,幫我。”
女鬼定定看着祈行夜,隨即鄭重點頭:“好。”
她轉身,在看向不遠處已經逐漸靠近過來的污染物時,眼中反覆燃起熊熊烈火,怒火與戰意一同燃燒得明亮熾熱。
“祈行夜,你放心向前走。”
“你身後,有我。”
祈行夜眉眼含笑,微微頷首:“我相信你。”
他轉身,汗珠順着額角滑落,磅礴的力量需求下,他的手臂已經脫力微微顫抖,像將要過載而損毀的機械。
但祈行夜並沒有就此放棄,反而加大了力量,緊咬牙關注視着鑲嵌在空氣牆中的手掌,讓自己一寸,一寸的沉入空氣牆,向它靠近。
在他身後,如同女鬼所承諾的那樣,所有污染物都被暫時攔截在了原地。
女鬼無法觸碰到污染物,但她同樣不是尋常人。
厲鬼驚怒,陰風怒號。
參天古樹搖晃着發出吱嘎□□,斷裂砸向地面,形成天然的阻礙,將污染物攔住外面。
污染物不知道疼,也沒有神智,不會分析利弊曲直,它們只知道要攔住入侵者將其殺死吞噬。
屍骸搖搖晃晃的遲緩爬過橫行在地的粗壯樹榦,繼續向祈行夜的方向走去。
女鬼冷笑:“我想殺的人,還沒幾個能活着。”
“……我想保護的,也不是你們這種爛臭蟲能傷害的!”
怒吼之下,周圍一片成百上千年的樹木紛紛折斷砸向地面,形成重重阻礙,將污染物都攔截在外,難以入內。
祈行夜回眸,最後看了女鬼的背影一眼,看她紅色旗袍鮮紅如血,將所有黑暗與猙獰怪物阻隔。
他輕輕笑了。
然後垂下眼睫,忽然間放鬆了全部的戒備與抵抗,任由自己的意識放空。
整個人,向後墜去。
“噗通!”
女鬼驚愕回身,卻只來得及看到一片衣角揚空翻飛,隨即又被空氣牆吞沒。
不論是衣角還是祈行夜的身影……都徹底消失在空氣中。
只留下一把染了血污的長刀,滾落地面。
“祈行夜……”
女鬼出神喃喃。
商南明沿着祈行夜走過的路趕到時,看到的就是空無一物的空地黑暗,以及怒吼着與污染物對峙的女鬼。
鬼氣陰森之地,女鬼也能夠顯露身形出現在尋常人眼中。
左秋鳴眼睜睜看着女鬼竟然如戰士一般大殺四方,就連本應該沒有趨利避害意識的污染物,都本能感覺到畏懼,雖然沒有後退逃跑,但也與命令衝突而僵硬在原地,進退維谷。
污染物在命令之下無法後退,但也不敢向前,竟然就這麼生生僵持在了原地。
令左秋鳴目瞪口呆。
他還不知道女鬼究竟是來殺祈行夜還是來幫忙的,一時猶豫不決。
商南明已經一眼認出這是祈行夜家的女鬼,於是果斷上前。
火力支援下,剛剛的對峙局面立刻變成壓倒式的勝利,污染物接連崩塌,散落成滿地塵埃。
商南明看準污染物難以回手反攻的空隙架起重型火炮,火焰很快吞噬了聚集在一處的污染物。
左秋鳴也在他的命令下上前補刀。
商南明則騰出空餘,轉眸問女鬼:“祈行夜在哪?”
女鬼指了指他眼前的空氣:“他在空氣後面,另一個世界。”
商南明皺了下眉,立刻明白了女鬼的意思。
他上下打量了空氣牆兩眼,抬手試探,嘗試找出可以進入的方法。
女鬼錯愕:“你不害怕嗎?萬一那堵牆後面的是死亡呢?”
祈行夜已經消失了一段時間,她始終盯着空氣牆,焦急想要獲知他的生死平安,卻一無所獲,更找不到進入的辦法。
她沒想到,像商南明這樣理智冷靜到可怕的人物,竟然連這都沒考慮到,就不管不顧的想要緊隨而去。
商南明回答女鬼的,只有一句——“他在那裏。”
祈行夜在那裏。
所以不論是生死地獄,他都會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