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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在翻滾,路燈一盞盞爆裂,整個街區逐漸陷入可怖的安靜,路邊民宅的居民死了一樣,連呼吸聲都消失。
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猛然打破死寂,狂風猛烈吹着樹木,枝葉搖晃的影子像是咆哮扭曲的怪物。
“偵9單位發現目標!重複,偵9單位發現……”
無線電報告的聲音戛然而止,直升機爆炸,碎片飛濺。
所有調查官的耳機里,巨大的轟鳴聲最後拉長成直線的白噪音。
直升機殘骸燒成火球,像是墜向地面的太陽,照亮了街區,以及……骨骼慘白支離的怪物。
類人型的怪物蹲在路燈上,燈泡一般大的眼球里只有眼白,密密麻麻遍佈着涌動的紅色血線,頭顱折斷,戳掛在瘋長的肋骨上,張開的嘴巴里是一排排幾百顆牙,更像是昆蟲的口器。而在它脖子下面,是十幾條手臂,足有幾十米長,在地面上翻滾,蠕動。
看到直升機墜毀,怪物的臉上露出猙獰笑容。
但下一秒,破空聲響起,一道人影從高空跳下。
男人目光銳利如鷹,緊緊鎖定怪物,黑色制服大衣在空中獵獵翻飛,火焰燒灼衣角,卻如離弦之箭,氣勢驚人。
他的髮絲被風吹起,露出冷酷鋒利的五官。
怪物想跑,但壓力如泰山壓頂,四面空氣都變成了牆,讓它只能眼睜睜看着男人手中的武器指向它,毫不留情揮下。
尖銳爆鳴響起,怪物嘶吼。
男人被力量波衝擊,偏了半度,等他下一秒定睛再看,那怪物已經斷尾求生,留下一地殘肢。
卻不見了蹤影。
他漠然垂眸,利落甩掉武器上殘留的污血。
“商長官!您還好嗎?”趕來的調查官急急詢問。
商南明按下通訊:“我沒事,有事的是污染擴散。通知——B級污染案件目標暫時逃脫監視,儘快分析污染逃竄路線,全力搜捕!”
……
“我台最新報道,27日晚京城時間11時,一架私人飛機因發動機故障,墜毀在我市江南新區造成爆炸,市消防大隊和搜救隊迅速反應,火情現已撲滅,所幸無人員傷亡……”
一隻修長漂亮的手掌摸索着伸過來,關掉了開關。
新聞播報的聲音和畫面一起消失。
坐在高背椅上的祈行夜轉身,重新看向來私人偵探社求助的客人,尷尬不失禮貌的微笑:“最近的意外事件有點多啊。”
客人卻臉色煞白,滿是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祈行夜身後的電視,青白的眼球上密密麻麻爬滿了紅色絲線,像鐵線蟲在裏面涌動。
他顫抖着嘴唇,胸膛劇烈起伏。
雖然電視只閃過一瞬,但新聞配圖的爆炸現場,還是可以看到化為焦土的街區,炭化的樹木和建築,像戰後廢墟,格外殘酷。
瞥過那畫面后,祈行夜心裏犯嘀咕。這也太誇張了,不像尋常爆炸,像……
像他手裏一樁未結的委託案件,現場照片和電視上的畫面,一模一樣。
不過有客人在,祈行夜還是優先安慰被新聞刺激到的客人。
新聞里的爆炸發生在江南新區,巧的是,客人的公司就在江南新區。
據他所說,昨晚他在公司加班,看見似人非人的怪物破窗而入,當著他的面,活生生撕碎了同事吞吃,他失聲尖叫到昏厥。再醒來已經是天亮,同事不見蹤影。
他慌忙報警,向上司說明情況。可上司看着完好無損的玻璃,當場給同事打電話,證明同事早就回家睡覺了。
手機里傳出的沙啞聲音帶着濃濃鼻音,像是剛被吵醒,還能辨認出就是同事的聲音。
上司讓他回家休息好了再回來,但他轉頭就跑來找私人偵探社。
“你信我,你一定要信我!”
客人猛地起身半趴在寬大桌子上,死死握住祈行夜的手,眼球激凸,冷汗直流,神經質的反覆呢喃:“我真的看見了,怪物,怪物在吃人!我是在網上看到推薦你才來找你,你是我最後的希望!”
祈行夜得意的笑容按都按不住:“咳,謬讚謬讚。”
客人:“我找了幾個私人偵探和記者,都說我瘋了。網上說只要給錢你什麼臟活累活都干,你是最後一個了!你一定要幫我,不然所有人都得死——!!”
祈行夜笑容消失:……誰這麼宣傳我?!
但客人歇斯底里的怒吼,青筋迸起,狀若瘋癲,力氣大得快要捏碎祈行夜的手腕,疼得他翻白眼,連忙試圖安撫客人失控的情緒。
等終於讓客人留下筆錄和定金,安安靜靜把人送走後,祈行夜扶着玄關門框,累得像是剛跑完馬拉松。
“這錢可太不好掙了。”
他抬手擦掉鬢邊的冷汗,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腕已經被攥得紅紫,估計幾天都好不了。他不由得皺眉,嘟囔着說早知道應該多要點當醫療費的。
在偵探社兼職的大學生明荔枝,剛好這時候過來。
他拎着書包一進門,就看到站在玄關的祈行夜握着手腕齜牙咧嘴,一張不遜於頂流明星的俊容都皺成了包子臉,堪稱帥哥錯誤用臉典型案例。
明荔枝:“……老闆,用得着這麼煩我嗎?”
他委屈:“你一小時才付我十塊,連金拱門都給的比你多好嗎?咱們偵探社出了名的窮,我還狗不嫌家貧,多義氣啊!”
祈行夜擺手想說不是他的問題,但這一動,又疼得“嘶”了一聲。
明荔枝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的傷。
從祈行夜被攥傷到現在還不到半小時,但手腕已經紫紅髮黑,在冷白皮膚的襯托下更加可怖。
他皺了下眉,趕忙去拿醫藥箱,纏繃帶時順口問這是怎麼回事。
祈行夜將客人的事說給明荔枝聽,奇怪道:“是我的錯覺嗎?總覺得這幾年離譜的案子越來越多了……魔幻現實?”
就算祈行夜畢業於TOP級別的京城大學,但因為他是民俗學,專業冷門,工作難找,投了上百份簡歷卻四處碰壁。
於是他一怒之下,用所有積蓄低價買下了鬧鬼凶宅,開了個私人偵探社,自己當老闆。
話雖如此,但偵探社也只能勉強維持溫飽。
一開始祈行夜還都是抓貓找狗,但這兩年,卻接連有客人找來,驚恐說看到了怪物,或是家裏的柜子活了想殺自己,甚至有人哭着說自己吃了媽媽。
最令祈行夜毛骨悚然的,是那人的媽媽,還真失蹤了,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你說。”
祈行夜沉吟道:“有沒有可能,世上真有怪物?”
明荔枝:“……如果怪物能給我漲工資的話。”
祈行夜誠懇:“那就別想了,怪物來了都得打工賺錢。要不是我機智,一畢業就買兇宅,現在我們就得睡垃圾桶了。”
“那是老闆你,別帶上我。”
祈行夜沉默了。
良久,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該死的富二代——咱爸還缺兒子嗎?”
玩笑歸玩笑,祈行夜作為私人偵探的專業素養沒得說,很快就帶着兼任偵探助理的明荔枝,投入到了客人帶來的古怪案件中。資料堆滿桌子,筆記本上的字畫逐漸凌亂。
但越是研究,祈行夜越覺得有一個聲音在對他說:承認吧,世界上就是有怪物,真實的證詞裏,最不可能的,才是真相。
尤其是客人當時在的江南新區,不知怎的,祈行夜想到了爆炸新聞。同一地點,會有什麼聯繫嗎?
祈行夜的偵探社在江南區,幾公裡外就是新區。他決定去現場看看。
但地圖卻顯示,因為爆炸事件的後續處理,進入江南新區的所有主幹道,暫時封鎖中。
封區了……?
祈行夜怔了一下。比想像中要嚴重。
“那隻能明天了。”
祈行夜看了眼外面的夕陽,嘆氣道:“明天早點來,有機會就去一趟現場。沒課吧?”
“明天周六,老闆,大學生也是要過周末的。”
祈行夜:“給你買烤串!”
“好的老闆,老闆人美心善,祝老闆早日脫單!”
“滾!趕快回學校。”
送走明荔枝之後,祈行夜在轉身的一剎那,忽然覺得玄關的鏡子很奇怪。
鏡子上有一個身影,在死死注視着他,目光陰森冰冷。
他在動,可鏡子裏的影子……卻是靜止的。
祈行夜一悚,猛地甩頭看去。
鏡子裏的影子猝不及防,祈行夜彷彿看到一個女人,黑色長發纏繞滿身,看不清臉,但那雙眼睛……在對視的瞬間,他好像被死亡吞噬,手腳冰涼。
下一秒,卻像冰雪消融於烈日,電燈接觸不良的滋滋啦啦,光線明暗不清。
再看時,鏡子裏只有祈行夜在燈光明滅下的冷酷俊容。漂亮的丹鳳眼褪去笑意后,像是開刃出鞘的劍,劍光雪亮直指靈魂深處。
他身後的陰影,像一片洇開的黑霧,緩緩散去。
最初的驚嚇過後,祈行夜迅速鎮定下來,見怪不怪的平靜。
“哥們兒,打個商量,你要是非要鬧我也攔不住,但你別這麼嚇我好吧?就安安靜靜當個不用掏房租的室友,它不香嗎?”
祈行夜從口袋裏掏了掏,熟稔的摸出一張皺巴巴的名片,拍在鏡子上。
上面清晰的印着“京城大學民俗學系系主任,秦偉偉”。
所有聯繫方式一應俱全。
“這樣,有什麼仇怨你就去找他,這房子是我從他那買的。”
祈行夜誠懇道:“我是不會搬走的,窮比你還可怕,懂嗎?”
燈泡炸開,玄關徹底陷入了黑暗。
像是來自厲鬼的無語。
祈行夜聳了聳肩,輕車熟路的去推了電閘,換燈泡,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這座二層獨院小樓雖然地段不算好,但畢竟是京城的房子,無論怎樣都不應該是剛畢業的學生能買得起的。
可偏偏,它是遠近聞名的凶宅,在輾轉落進祈行夜手裏之前的百年間,所有住在這裏的人,死的死瘋的瘋。
祈行夜倒不是不怕鬼,但他……更大的問題是,窮。
爽快買下房子之後,他不止一次經歷過家中異樣,不過總是沒幾天就自動恢復平靜。
大概是他窮得讓鬼嫌棄吧,鬼來了都要留下疊黃紙錢再走。
今晚的街區,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安靜,沒有放學下班的嘈雜聲,也沒有鳴笛聲和街坊們說話的聲音。
路燈昏暗,蚊蟲撞擊燈泡,慘白燈光不斷閃爍,然後“砰!”的一聲炸開。
血色紅線在大地上瘋狂翻湧蔓延,眨眼間衝出百十米,柏油路轟然開裂,像是軟體動物在下面蠕動,網狀紅線迅速佔領街區。
而所有血紅蛛網最中間的交匯點……赫然是祈行夜家。
狂風平地而起,樹葉狂亂抖動猛烈拍打着窗戶,風從沒關緊的門窗縫隙穿進去,嗚咽如厲鬼哭嚎。
血紅絲線慢慢爬上小樓外牆,像是爬山虎,在外牆上織成一張大網,密密麻麻佔據了所有門窗,然後透過每一個氣孔縫隙,爭前恐后的向里鑽去。
那些絲線像有生命一般,無聲無息將小樓包裹在血紅色中,如一顆還在跳動的心臟,血淋淋的從活人胸膛里剖出。
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每一個被人忽略的角落裏都回蕩着空洞話語,像是從另一維度而來的不速之客,呢喃着人類聽不懂的語言。
血紅色在地上洇開,血湖中,一隻骨爪猙獰的手臂猛地伸出來,扒着樓板邊緣,緩緩浮出血湖。
類人型怪物目光陰毒,眼珠被血線密密麻麻佔據,乍一看紅得滴血。
它死死鎖定住眼前唯一的活人,向卧室里的祈行夜,慢慢伸出骨爪……
睡得正香的祈行夜皺起眉頭,冷得捂緊了被子。
他本來夢見自己坐在偵探社裏快樂數錢,還美滋滋說等有錢了就換個不鬧鬼的房子,結果今天來過的客人破門而入,神經質的對他說——“你身後有鬼!”
祈行夜剛想說我知道不用你在快樂的時候打斷我,結果話不等出口,夢裏大地震,整棟小樓轟然坍塌,他也跟着地面一起向下迅速墜去,劇烈的失重感讓他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艱難在颶風中維持平衡。
但他餘光卻瞥見在自己身下,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像是怪物獰笑着張開血盆大口,等着食物自動上門。
血色絲線在黑暗中蔓延,從深淵盡頭竄上來,死死抓住他的手腳,可憐的祈行夜像是被青蛙舌頭粘住的昆蟲,眼睜睜看着自己被拖向黑暗……
“!!!”
祈行夜猛地睜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氣,渾身熱汗,心臟劇烈跳動到慌亂。
好半天,他才有已經從離譜噩夢裏醒來的實感,疲憊的翻了個身,想要換個姿勢繼續睡。明天還要去江南新區看現場……
大腦半放空的想着,祈行夜卻忽然覺得自己的手,碰到了什麼冰冷的東西,在自己的被子裏,摸了一手黏膩濕冷。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被子下的修長身軀猛然僵住,一身熱汗瞬間冷卻,冷得他直發抖。
祈行夜慢慢的,慢慢的抬起頭,向自己被子的另一側看去。
然後,他就看到,在自己身邊的被窩裏,渾身沒有皮膚的血色骷髏,正用那雙血紅色凸起眼球,死死盯着他,不知已經無聲無息存在了多久。
而他的手,正搭在骷髏身上。
祈行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