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一句“對不起”如鯁在喉,嘴巴里像黏了漿糊,機械地張合,那隻手更不知道該往哪放,索性背到背後,掩蓋剛剛“行兇”的事實。
但怎麼做都是掩耳盜鈴。
她的確是摸到了,手上的熱度還在。
正在貧瘠的腦海中局促不安地尋求解決方法,身邊的男人起身走了出去。
這次他連“失陪”都沒說。
昏暗的放映廳里很快看不到人,黎梔怔怔望着旁邊空出來的座位,心底一陣複雜難言。
好像真的搞砸了。
她貌似要得償所願了,卻高興不起來。這種激怒人的方式有點超出她預期,場面失控是她沒想到的,到現在腦子還懵着。
直到看完電影,謝南忱都沒再回來,等放映廳人潮擁擠着離場,黎梔在最後才出去。
所有人都是成雙成對,呼朋喚友,只有她是一個人。爆米花還剩許多,可樂沒喝完也不能浪費,她像個傻子一樣抱着。
正要拿手機打個車,突然聽見一聲熟悉的叫喚:“黎小姐。”
是徐誠。
黎梔看向他:“徐助理?”
眼神里都是訝異,沒想到他居然還在。
徐誠笑着點點頭:“黎小姐,先生身體不太舒服,先走了,他讓我留下來送你回家。”
黎梔一愣:“他怎麼不舒服?”
剛問出口,就恨不得咬了舌頭。
還能怎麼不舒服?
當然是某些不可言說的原因……
好在徐誠也沒揭穿,臉上依舊笑得禮貌,不動聲色地忽略掉這個話題:“黎小姐是回家還是去別的地方?”
黎梔抿了抿唇:“去江山苑吧。”
桑寧的住處。
徐誠:“好的。”
*
黎梔癱在桑寧家的懶人沙發上,帥哥跳上來,無比享受地眯着眼睛,在她旁邊踩奶。
帥哥是桑寧家橘貓的名字。
桑寧每天都抱帥哥,擼帥哥,親親帥哥,和帥哥一起睡覺……黎梔常常開玩笑,說她儼然是住窯子裏了。
“怎麼沒精打採的?”桑寧弓身把咖啡放茶几上,窩進旁邊的另一個沙發,捧着剩下的爆米花開始啃,“不是說看電影么?看完不請你再吃個飯?謝少爺這覺悟不行啊。”
“不是。”黎梔把帥哥抱起來,放在肚皮上揉揉貓腦袋,“我好像真的惹他生氣了。”
“哈?”桑寧愣一秒后,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可以啊你,搞定了?”
黎梔遲疑地點了下頭:“應該是吧。”
就沖他二話不說離場的態度,兩人八成是沒下文了。
不過情節有點嚴重,怕他記仇。
所以她心裏一直惴惴不安。
桑寧興緻勃勃地湊過來:“快講講快講講,你幹了啥?”
黎梔有些難以啟齒,最後還是打了個哈哈混過去:“就,撒嬌賣萌作天作地唄。”
桑寧“嗤”了一聲:“男人。”
*
裴明霽匆匆趕到裴公館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剛從場子出來就接到徐誠電話,車都沒來得及取,直接在路邊攔了輛出租。
別墅外浮橋被他踩得晃蕩不已,電梯也沒等,一步三個台階跑上頂樓。
謝南忱跟裴家的關係對外保密,尤其不能讓謝家人察覺,而裴明霽作為私生子,從來沒以臨港裴家人的身份公開露過面,也是裴家唯一一個能在明面上跟他打交道的人。
這麼些年,謝南忱隱姓埋名摸爬滾打,他陪着他披荊斬棘,遇神殺神,兩人的關係比親兄弟還親。
老蔡守在主卧門口,看見他眼睛便紅了幾分:“四少。”
“嗯。”裴明霽把房門推開了些,看着裏面意識昏沉躺在床上的人,面色凝重,“怎麼回事?”
“本來是喝酒傷了胃,吃完葯好多了。”老蔡嘆了一聲,滿臉自責,“怪我沒看着他,回來又沖了個涼,誰知道就燒到四十度……”
床邊吊著退燒的吊瓶。
“這小子,沒人看着就知道喝,喝死活該。”裴明霽嘴上雖指責,卻不乏心疼的語氣,“不過沖涼怎麼回事?他不是一般不碰涼水的?”
老蔡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
“算了。”裴明霽懶得計較,“這段時間讓徐誠小心應付謝家,別被發現什麼端倪。”
“四少放心,我囑咐過了。”老蔡應下,“六爺養病都是在這邊,沒出過什麼岔子。”
裴明霽:“那就行。”
老蔡欲言又止了一陣,才繼續開口:“四少,有個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問。”
裴明霽看過來:“你說。”
老蔡看了眼屋裏的人,壓低嗓音:“聽說六爺要結婚?真的假的?”
似乎想起什麼,裴明霽玩味地勾了下唇:“你希望是真的假的?”
老蔡嘆道:“我當然希望六爺身邊能有個知冷知熱的姑娘,不過謝家那女人找的能行嗎?怕是禍害。”
“放心,老六才沒那麼傻。”裴明霽笑了笑,“他什麼時候被那邊拿捏過?”
老蔡擰了擰眉:“您是說……”
裴明霽倚在門邊,望着屋裏安靜躺着的男人,若有所思:“看着吧,他從來不做沒意義的事,薛芳若那個女人,遲早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
黎梔在家清靜了幾天,畫稿賺了幾百塊錢,改過N版的論文也終於通過了。
謝南忱沒有找她,如無意外以後應該也不會再找她,黎梔去媽媽的遺像前拜了拜,寄託思念,也感謝保佑。
一定是媽媽冥冥之中護着她,不想讓她被迫嫁給她不愛的男人。
黎銳鋒最近出了個差,也就沒人動不動詢問她和謝南忱相處的情況,梁木蘭原本就拒絕這門婚事,對於自家沒出息的男人,眼不見為凈,最近家裏氣氛好了許多。
院子裏海棠花開得正好,一片片粉雲綴滿枝頭,被陽光點染得更加艷麗。
一大早,黎梔和梁木蘭一起把盆栽搬到院子裏曬太陽,保姆在做早餐,廚房裏飄出牛肉麵的香味。
黎梔最喜歡吃保姆做的牛肉麵,清早起來熬的牛肉湯,特別鮮香可口。
黎梔吃了一大碗,又去湯罐里多舀了幾片牛肉。
外面梁木蘭叫她:“梔梔,電話。”
“哦,來了。”黎梔把碗放下,出去拿手機。
看着屏幕上那帶一串6的手機號,頭腦有一剎那徹底的空白,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她慢吞吞地走到院子裏,接聽:“喂,謝先生?”
“叫我什麼?”
剛剛腦子還空白着,完全不在狀態,她憑着本能喚的名字。可想起幾天前經歷過的事情,這會兒也實在叫不出一句“阿忱”,於是只好顧左右而言他:“有什麼事嗎?”
謝南忱:“抱歉,這些天有點忙。”
黎梔手指緊了緊,“嗯”了一聲。
“沒顧得上聯繫你,希望別見怪。”
黎梔有點想哭,可必須假裝笑:“沒關係的。”
“今天有個地方要去,陪我一起嗎?”謝南忱問她。
黎梔假裝開玩笑的語氣,道出心聲:“我能說不嗎?”
謝南忱果真以為她是在玩笑:“那一會兒來接你。”
“……”
一個早上的好心情毀於一旦。
黎梔回到廚房,把那幾塊牛肉囫圇塞進嘴裏,用力地嚼碎。
“怎麼了梔梔?”梁木蘭問她。
“沒事。”黎梔搖搖頭,遊盪到餐桌旁拿起剛被她摔下的手機,“舅媽我出個門,別做我的飯了。”
“又約了桑寧啊?”梁木蘭看她似乎不願搭話的樣子,沒再多問,“那你去吧,需要錢跟我說。”
“嗯。”
黎梔心力交瘁地回到房間,已經全然是擺爛的心態。
沒化妝,也沒挑首飾,頭髮洗過兩天了稍微冒油,就隨便梳了幾下,綁了個馬尾。穿上昨天穿過還沒洗的T恤和牛仔褲,出門時挎了個帆布包,是以往上課快遲到的同款裝扮。
她甚至沒有希望說謝南忱會不會嫌棄這個不修邊幅的自己,只是累了,只想擺爛。
*
來接她的是謝南忱自己,沒有徐誠,黎梔也自覺坐到副駕駛,她強撐起精神打了個招呼:“早呀。”
“早。”謝南忱啟動車子,看向車載屏幕上的時間,“十點了。”
“……”黎梔噎了下,沒計較他的直男行徑,過了一會兒,問:“我們要去哪兒?”
“我家。”男人一邊淡淡地說著,車已經開出別墅區,拐向大路,也徹底斷絕了她的退路。
黎梔三魂七魄都飛起來:“這,這不太好吧?我們還沒有結婚,而且我還……”
“繼母生日,說想見你。”謝南忱解釋道,“放心,我會早點送你回來。”
哦,原來是他繼母家。
嚇死了。
黎梔隔着胸脯摸了摸驚魂未定的小心臟。
雖然不是去他自己家,但突如其來的見家長,還是令她惴惴不安了一路。
*
他們去的是謝家祖宅,太爺留下來的園子,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地段佔據了一片不小的宅基地。
從外面看就是個普通的舊院子,但裏面裝修很新,別墅前的花壇里種了許多五顏六色的繡球,牆上爬着月季花,還有一些說不出名字的植物,穿着圍兜的園丁在悉心護理。
澆水的,剪枝的,鋤草的,各司其職。
這家裏雇的幫傭不知道還有多少,光她眼睛看見的,就已經五六個。
那些人看見謝南忱都會恭敬地叫一聲大少爺,謝南忱面無波瀾地點頭致意,帶她走進別墅大門。
黎梔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謝承澤本人,經常在花邊新聞里和網紅明星同框的花花公子,果然在家也是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好好的襯衫解兩顆扣子,恨不得把胸都露出來,劉海遮了四分之一張臉,原本長得還不錯,這麼一看分外油膩。
同樣是弔兒郎當,黎宇比他順眼得不止一點半點。
坐在謝承澤旁邊,對着鏡子撥弄頭髮的女人應該就是那位繼母,薛芳若。
保養得有些過分,快五十歲的女人看上去不到四十歲,臉上皮膚幾乎沒褶皺,只是氣質瞞不了人。加之一身年輕款的CHANEL套裝,任誰都不得不承認,有錢能讓青春永駐。
“芳姨。”謝南忱喚了一聲。
那女人像是才發現他們似的,斜扭着身子站起來。
“來了啊,剛還跟弟弟念你呢,要不要派人去接。”薛芳若臉上露出嬌俏的笑容,看向黎梔,“這就是梔梔吧?真好看,跟我們南忱真般配。”
穿着一身上課遲到裝、未施粉黛還油着頭的黎梔盡量保持禮節性微笑:“阿姨好。”
“別這麼生分,跟南忱一樣叫我芳姨。”薛芳若親親熱熱地走過來拉住她手,“我讓廚房準備了一桌好菜,就等你們呢,快過來坐。”
謝家的餐桌很長,是她在電視裏才見過的那種頂級豪門標配,黎梔拘謹地坐在謝南忱旁邊,連碰到桌布都小心翼翼。
上菜后,她看見大家都開始用餐,才拿起筷子。
“南忱,你們倆多吃點啊,你看你,平時都不回來,一個人在外面哪吃得到什麼好的。”薛芳若儼然一副慈祥長輩的語氣,“都瘦了,可得好好補補。”
謝南忱臉色淡淡地“嗯”了一聲。
薛芳若轉頭看向黎梔:“梔梔,南忱就是性子悶,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你要是受了委屈就跟芳姨說,芳姨給你做主。”
猝不及防被cue到,黎梔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尷尬地笑笑:“嗯。”
薛芳若目光在兩人之間掃了一圈:“你們倆認識不久,我看還不是很親熱嘛。”
“媽,你話好多。”謝承澤從他們進門起,眼睛就不停往黎梔身上瞟,這會兒似乎忍不住了,不滿地插嘴。
“你吃你的飯,什麼時候輪到你指責媽媽了?”薛芳若瞪他一眼,“你倒是也跟你哥一樣正兒八經帶個女朋友回來,別成天就知道花天酒地。”
謝承澤嘖了聲:“媽你這話說的,有了女朋友還怎麼花天酒地?我可受不了被人管。”
薛芳若:“你要是有個女朋友,我隨你怎麼花天酒地,只要把屋裏的哄好了。”
黎梔皺了皺眉,突然間胃口大減。
雖然她原本也沒什麼胃口。
這就是豪門婚姻的潛規則嗎?只要把屋裏的哄好了,就可以隨便找外面的女人?所有人都是這樣嗎?
起初還覺得荒唐,可轉念一想,連普通家庭的男人都會出軌,稍微有點小錢就包二奶找小三,更何況是這些豪門世家的掌權人和貴公子呢?
他們擁有更多更優質的資源,嚮往的,當然也是更色彩斑斕的世界。
黎梔看了一眼始終鎮定自若,連吃飯都不發出聲響的謝南忱。
謝南忱感受到她的注視,帶着疑問的目光看過來。
黎梔搖搖頭,垂下眼吃飯。
一直捱到薛芳若放筷子,黎梔才如釋重負。
謝南忱帶她去樓上休息。
路上,黎梔想起薛芳若的話,更不想再跟他耗下去了。還剩最後一個招沒使,她鼓起勇氣上前,拽了拽謝南忱的衣袖。
謝南忱停下腳步,疑惑地回頭。
黎梔晃了晃他的袖子,叫他:“阿忱。”
男人眉眼稍動,語氣平和:“怎麼了?”
黎梔剛又跟薛芳若學到了點精髓,也斜扭着身子靠過去,兩手並用挽住他胳膊,眨眼放電,我見猶憐,嗓音嬌滴滴的:“上次你說送我想要的東西,還算不算數?”
謝南忱盯着她看了兩秒,才開口:“是說那枚戒指嗎?已經被人拍走了,你可以換別的。”
黎梔繼續放電:“什麼都可以嗎?”
謝南忱眉心微蹙:“你說說看。”
黎梔抱着他胳膊搖來搖去:“阿忱,這房子我好喜歡啊,結婚了可以寫我名嗎?”
她就不信,這個人真的沒有底線。
然而謝南忱看着她,一秒,兩秒,……十秒鐘,依舊沒有回答行還是不行。
黎梔剛要再問,沒說出口的話都被哽在一個吸氣間。
環在腰際的胳膊很熱,是屬於男人的體溫,牆壁和他的胸膛間只能容下一個她。兩人身體貼得很緊,他的頭壓下來,鼻尖蹭到了她一瞬,過電似的,再輕輕錯開,維持在一個無比曖昧的距離。甚至在別人看來,他們就是在接吻。
謝南忱肩膀很寬,幾乎擋住了所有的光,她看不到天花板,只能看見他近在咫尺的臉。
他手掌托着她後頸,力道溫柔卻不容抗拒,恍惚間讓她腦海浮現出在裴公館落水的那十幾秒,也是這樣一雙手,狠狠地掐住她脖子。
回憶被男人低沉如耳語的聲音打斷:“抱歉,再堅持一會。”
說話時,他的唇只距離她一兩公分,彷彿動的時候稍不注意,就會真的親上。
黎梔沒辦法再走神,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才能勉強控制住紊亂的呼吸和心跳。
這是她第一次跟一個男人靠這麼近,而且還是個眉眼都無可挑剔,呼吸之間帶着灼熱的薄荷香氣的男人。
他的睫毛輕輕掃在她臉頰上,渾身好似竄過一股電流,不知從何處始,終點何處,就這麼竄得她方寸大亂,如同被拋上雲端。
直到他低低抱怨了句:“該死,怎麼還不走?”
灼熱撲面而來,黎梔又提了口氣,祈禱暗處的人趕緊離開。
然而還沒有等到,耳畔一熱,聽見他貼近的輕喃:“冒犯了。”
話音剛落,他用手臂托住她後背和腿彎,將她打橫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