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黎梔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也許是太早開始寄人籬下,雖然舅舅舅媽對她很好,她心裏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還是有着很強的界限感。

尤其涉及到錢。

所以她最看不起啃老族。

黎梔是美術生,大學便開始在網上接畫稿。賺的第一筆商稿費是一整套遊戲原畫,作為新人拿得不算多,但大二后就沒問家裏要過學費和生活費。

黎銳鋒這些年養她和給媽媽治病的錢,她也是打算等未來收入穩定,就慢慢還給他的。

桑寧不乏羨慕地仰頭灌了口汽水:“這就是命啊,投個好胎,然後躺平,一輩子錦衣玉食。”

“那可不一定。”黎梔漫不經心地剝着皮皮蝦,“胎投得再好,半路翻車的也不是沒有。”

“那畢竟是小概率事件啊,不信你看你表弟,不學無術,揮霍光陰。”桑寧說,“這輩子再怎麼草包也比咱幸福吧?”

黎梔怔了下,不得不認同:“也是。”

只要黎銳鋒的公司正常運營,哪怕將來他退休,也夠黎宇一輩子吃穿不愁了。

更何況現在公司效益很好,業務還在不斷擴張,下輩子也夠他揮霍的。

“一會兒去酒吧坐坐嘛?”桑寧問她。

黎梔搖搖頭:“不了,回去畫稿呢,趕死線。”

之前因為媽媽的事,她實在提不起精神,現在消沉夠了,也該昂起頭幹活了。

“你啊,什麼時候能學會享受生活。”桑寧滿臉無奈地望着她,“等畢業了趕緊找個公司躺着,每天早九晚五,每個月定時拿薪水,讓你干自由職業,你能把自己卷死。”

“你以為公司就不卷呀?”黎梔笑笑,“誰會嫌薪水拿得多?這年頭不沖得頭破血流,都不敢說自己是社畜。”

“得了吧,本社畜做夢都想躺平。”桑寧輕嗤,仰頭喝光瓶子裏的汽水,“走,我送你回去。”

說著拿出車鑰匙,摁了摁,不遠處那輛粉色糯玉米亮起一對圓溜溜的眼睛。

黎梔坐上她的專屬副駕駛——準確說,是她和桑寧家橘貓共同享用的專屬副駕駛。

繫上安全帶,伸手撥了撥出風口的庫洛米香薰:“我也想買輛電動車。”

桑寧啟動電源,車內淡紫色的氛圍燈亮起:“買唄,我這車落地不到十萬,購置稅全免,最重要的是充電便宜,太適合在城市裏跑了。”

“啊,我說的是電瓶車。”黎梔一臉認真,“幾千塊那種。”

桑寧:“……”

有時候桑寧實在搞不懂,黎梔作為一個暴發戶老總的親外甥女,是怎麼把自己弄到兩袖清風的。

換做是她,有個這麼富裕的親舅舅,那得混得比親爹還親,讓自己過上聲色犬馬,紙醉金迷的快活日子。

**

黎宇要捲鋪蓋回國外了,臨走前夜,把那幾輛心愛跑車的鑰匙給了她,讓她有事沒事,千萬別開出去。

黎梔:?

黎宇一臉嚴肅正經:“我爸想賣我的車,你千萬幫我藏好了,別讓他有機可乘,下次回來給你帶禮物。”

黎梔:“那我能挑輛車嗎?”

“隨你。”黎宇說,“除了那輛法拉利F8。”

“開玩笑的。”黎梔笑,把他的車鑰匙扔進抽屜,“放心吧,幫你藏着。”

“謝謝姐,姐你最好了。”黎宇感激涕零,“我一定好好學習報答你。”

黎梔嘴角一抽:“你說點別的還有可信度。”

黎宇想了想:“那等我學成歸來,把我最帥的兄弟介紹給你。”

“……不要。”這年頭小孩都學會催婚了?黎梔敲了一下他腦門,“趕緊去睡覺吧,明天一早的航班呢。”

“那我走嘍。”

“嗯,滾吧。”

黎梔畫稿熬到半夜,第二天早上沒能起來,就沒去機場送黎宇。

接下來幾天也都宅在家畫稿,和修改畢業論文,連飯都是保姆做好了送到房間的。

黎梔宅起來,最多有過兩個月不出門的記錄。

把終於完成的畫交給甲方,收到尾款后,黎梔才終於下了趟樓。

保姆在做晚飯,黎銳鋒還沒回來,梁木蘭把客廳里弄得香噴噴,全是那些她精心侍弄的花草。

早上放在院子裏曬太陽,傍晚又抱回窗檯曬夕陽,吸飽了日月精華的花草長得比她和黎宇還茁壯。

梁木蘭剛把花草擺好,聽見下樓的腳步聲,回頭沖她笑:“你可算是忙完了。”

黎梔癱進沙發,把抱枕撈進懷裏,腦袋擱在皮質柔軟的扶手上。

“餓了吧?再堅持一下,你舅舅在路上了,等他回來我們就開飯。”梁木蘭走過來摸摸她頭。

畫畫也是體力活,她現在餓得頭腦發昏,一聽見院子裏轎車的發動機聲,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餐桌邊。

梁木蘭剛把湯端上來,滿臉寵溺地望着她笑:“饞貓,先洗手。”

“噢。”黎梔不情不願地走去廚房。洗完手出來,看見黎銳鋒把西裝外套掛在門口的衣架上,臉色凝重。

黎梔坐下來,正往這邊走的黎銳鋒和她視線相交,有點不自然地撇開。

黎梔突然覺得哪裏不對勁。

等一家人都圍坐在桌邊,向來喜歡飯前嘮兩句的黎銳鋒也沒說話,滿桌豐盛的菜,他卻似乎興緻不高,夾了片土豆到碗裏,用筷子戳了幾下,沒吃。

黎梔心不在焉地往嘴裏喂米粒。

不知道過了多久,黎銳鋒嘆了第八口氣,被梁木蘭瞪了一眼:“你再這樣我吃不下去了。”

看見老婆不悅的眼神,第九次被他硬生生憋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後拇指摩挲着杯壁,面色焦慮地看向黎梔:“那個,梔梔啊。”

黎梔抬了抬眼:“嗯?”

黎銳鋒身子往前傾,試探着問:“舅舅給你介紹個男朋友怎麼樣?”

“不要。”黎梔拒絕得果斷。

“梔梔才多大點?就給她介紹男朋友。”梁木蘭也不同意,“再說你介紹的能靠譜嗎?都是些油嘴滑舌的社會青年,做生意的,就會騙小姑娘。”

黎銳鋒垂下眸,手從桌面上放了下去。

黎梔直覺不太對勁,也放下筷子,只見他雙肩緩緩地抬起又落下,嘆了今天最長最深的一口氣:“是這樣。”

梁木蘭疑惑地望向他,轉頭和黎梔面面相覷。

“人呢,是謝家的長子。”頓了頓,他看見自家老婆瞪圓的眼珠,點點頭,“沒錯,就是那個謝家。”

“怎麼可能?”梁木蘭不信,“咱家和謝家向來沒瓜葛,而且我們這種小門小戶,他們能看上?”

“這可不就是看上了嗎。”黎銳鋒表情也很無奈,“而且那邊的意思是,想直接跟咱們梔梔訂婚,然後儘快結婚。”

黎梔沉默到現在,終於問出第一句話:“那您答應了?”

沒人看到她藏在桌下顫抖的手,和早已潤濕掌心的汗液,夕陽穿過玻璃窗灑落在背上,卻渾身發涼。

“我……”黎銳鋒遲疑了下,點點頭,“我覺得挺好的。”

黎梔輕扯起唇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既然您覺得挺好,那應該歡天喜地地告訴我。”

“……”黎銳鋒沉默了。

“我吃好了,舅舅舅媽,您們慢用。”她臉色平靜地站起身,往樓上走去。

長年寄人籬下的生活,讓她早已習慣把脾氣在第一時間咽進肚子裏,即便知道舅舅擅自為她答應婚約的那一秒,胸腔里像埋了個鞭炮要炸開。

身後傳來模糊的聲音:

“木蘭,你勸勸她,我也是沒辦法……”

“我不去,你自己去。”

黎梔在房間裏待了一個多小時,焦慮不安,心思煩躁。

偏偏某書app的推送還在火上澆油。

不知道哪次心血來潮點了幾個相親帖子,被大數據記住了偏好,類似的推送幾乎每天都有,不停刷新她對於當今男人的認知。

【啊啊姐妹們我麻了!就這個!介紹人說適合過日子,我跑去一看,好傢夥,一米七,一百八十斤,長得像頭豬!】

照片是一堵威武雄壯的“人牆”。

評論:

——眾所周知,適合過日子=長得難看。

——別說了,我相到一個聽說家裏有錢的,結果就是個拆二代,高中學歷,每天無所事事到處溜達,第一次見面就讓我給他生兒子!我呸!

——我也相到一個啃老的!仗着爸媽做點小生意有點小錢,都不懂得尊重女性!動不動說我們拜金物質,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長啥樣!

——優質男早被搶光了,出來相親的都是又老又丑的,不喝瓶洗潔精給自己去去油也敢出來相親!

——是啊是啊,要麼抽煙喝酒不修邊幅,要麼長得還行的就在外面亂搞,還有現在的男的一個個都啤酒肚!就這樣還想娶美女!呸!

……

黎梔看得越來越脊背發涼。

桑寧告訴她,謝南忱母親早逝,如今的謝夫人是他弟弟謝承澤的母親。

那天在墓園磕頭回禮的就是謝承澤。畢竟謝承澤花邊新聞多,經常和網紅小明星同框,網上一查瞬間瞭然。

但網上關於謝南忱的信息寥寥無幾。

沒有照片,文字也模稜兩可,但可以確定的是,他現在的確是遊手好閒,無所事事。

快三十歲的男人,不工作,不社交,沒有女朋友,作為一個富二代也不花天酒地,那麼就是每天在家裏癱着,混吃等死。

想像中的畫面逐漸豐滿並清晰,黎梔結合那些姐妹的相親經歷,腦補出一個滿面油光,鬍子拉碴,抽煙酗酒,大腹便便的普信媽寶男。

她從椅子上噌地站起來。

終於下定決心,走到黎銳鋒書房外,敲了敲門。

“進來。”

裏面的聲音聽上去沒精打采。

黎梔推開門,看見黎銳鋒站在窗戶邊抽煙,濃烈的煙味嗆得她咳嗽兩聲,男人趕緊把煙摁滅了,開窗散去屋裏的味道。

梁木蘭對煙味過敏,但他戒不掉,只能躲在書房裏抽。

看着沉默又鎮定的黎梔,黎銳鋒率先局促地移開視線,清了清嗓:“梔梔,我……”

“我明白的,舅舅。”

黎梔太了解他。

黎銳鋒其實並不太會做生意,他身上沒有生意人該有的世故圓滑和衝勁。

他骨子裏是個因循守舊,怯懦不敢扛事的男人,當年之所以下海經商,不是他有野心,膽子大,而是因為別無選擇。

連第一桶金都是天時地利,朋友帶着他賺的,後來只能說順風順水,不比身邊那幫會來事的朋友混得好。

他沒那個膽子對在霧城商界佔據大半江山的謝家說不。

哪怕謝家要的是他的親生女兒,他骨子裏的軟弱也不會變。

但這個人是在母親病重時任勞任怨養育她多年的舅舅,黎梔沒法怪他。

“舅舅,我不是來要求您拒絕謝家的。”她語氣溫和平靜,“您把謝南忱的聯繫方式給我吧。”

黎銳鋒眉頭皺起來:“你要做什麼?”

黎梔正色:“我自己去跟他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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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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