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涌動
潘的話語仍然回蕩在耳邊。
“我們必須抱團,否則弱小的巫師在還沒成長之前就會夭折,在煉金學派的控制下,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巫師,就已經病逝了。”
言及此處,他的臉上閃過憤恨之意,卻又很快變得頹敗一片,捂住臉,深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是巫師的巫師不敢出頭,不知道自己的巫師的巫師就此夭折……如果有反抗者,就會處以極刑。”
兩人的談話直到天光大亮,基地處于山陽面,光照極好,前夜還陰沉濕冷的樹木在光線照射下逐漸蘇醒,常青的針松舒展開枝葉,魔力的波紋淺淺起伏在山霧裏。
潘推開了窗戶,通往二樓的木梯上傳來腳步聲。
栗子色捲髮的少女扶着欄杆小步跑下客廳,看見陌生人後,微微一愣,既不失禮也不親近,點頭示意后,便走到潘的身邊:“我來準備早餐。”
她看上去甚至還沒尋常人家的灶台高,臉蛋圓潤,帶着健康的紅暈,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但是在說話時,嘴角卻會出現不太明顯的酒窩。
“娜茜在家的時候都是你在做家務嗎?”潘詢問。
“我的廚藝還算不錯。”她下意識地要笑,卻又立馬繃緊了臉,故作嚴肅道,“家務是所有人一起分擔的,娜娜姐姐需要保存體力。”
少女聲音細軟,像是初生的雛鳥,說起照顧他們的女子時,口吻很是親昵。
潘和唐詰對視一眼,接着點了點頭:“給他用我準備的那份食材。”
看見她露出稍微驚訝的表情,潘上手揉了揉她的頭髮:“這是我從龍島請回的老師。”
少女的表情鄭重了些許,點了點頭,撩起門帘,走進半開放的廚房裏。
“她就是米婭,我剛才和你說過的,天賦最好的那個孩子。”潘靠在窗邊,側頭望着屋外,搗衣聲逐漸停歇,又轉回頭,重新看向唐詰,“你一晚上沒休息了,沒關係嗎?”
“之前打了個盹,不算困。”
唐詰略過這個話題。
他哪怕不吃不喝一個月以上,只要保證魔力充足,對身體就不會有任何影響。
他更擔心萬一自己睡着,又在赤潮和魔獸森林的魔力共鳴中,再陷入到夢魘里。
“我們一路奔波,你又沒我這麼好的體力。”
潘一眼看出他在硬撐,拉着唐詰往樓上走去,二樓所有床鋪用硬木板隔開,低矮簡陋的木板床上鋪着洗得發白的棉被,床邊的竹籃放着乾淨的衣服。
“先休息一會兒吧,不過目前也沒有適合你的尺寸,只能將就睡我以前的床。”潘摸着下巴,按着唐詰的肩膀,歪了歪頭,語帶笑意,“我平時很少回來,床單和被子也沒用過,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考慮到對方也許是擔心自己在疲憊下不方便在狩獵中保護小巫師們,唐詰只能接受這份好意。
潘也打了個哈欠,隨便在空床上抓了塊還沒披風大的棉被披在身上,膝蓋向內屈坐在床邊,同樣合上了眼,輕聲嘀咕:“我跑了一天也很累啊……”
唐詰躺在近兩米的床鋪上,一邊思考究竟為什麼,變5成半人羊的潘卻還有一架符合人體結構的床鋪,一邊回憶着他之前所訴說的信息。
潘未盡的話語猶然伴隨在耳邊。
“我很感謝嘉芙蓮,如果沒有她,維持以前的局面,很快,巫師就會成為類似雙子島和迷霧海峽的傳說,從此消失在山林里。”
潘的神情逐漸恢復了平靜,手卻緊緊抓着茶杯,骨節繃緊,清晰可見。
“但是拯救我們的不一定是救世主,也有可能是新的暴君,我們的投資失敗了。”
“不,應該說。”他臉上閃過苦笑,眼角低垂,聲線分明平靜無波,但任何聽見這段話的人,都能感到其中深刻的壓抑與自責,“本就是與虎謀皮,怎麼能奢求對方留手?”
唐詰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嘉芙蓮是怎樣成為自然議會的第一任議長的?
用力量?用智謀?
不,她壓根看不上這些烏合之眾的力量。
如果事情真如他所想,是自然議會親手請求嘉芙蓮成為議長,那麼,這件事倒是顯得十分可悲了。
一覺醒來,原本坐在床邊的潘早已離開了,地板甚至沒留下任何溫度。
他稍微打理了下衣服和頭髮就下了樓,一群孩子正坐在地毯上,擠在一起睡覺,娜茜把睡着的米婭抱在懷裏,身上披着毛絨絨的斗篷,看上去格外暖和。
唐詰愣了一下,環視屋內沒發現潘的身影后,抿了下唇,向娜茜走去:“打擾一下……”
娜茜抬起頭,將食指豎在嘴前,輕輕噓了一聲。
他便噤了聲,見她抬起手,示意屋外的方向,便抬腳往外走去,果不其然,看見正在鋸木頭的潘。
“你醒了?”羊角少年彎着眼睛,笑容很是輕鬆,少許汗水從肩膀上滑落,襯托得金棕色的皮膚猶如蜂蜜般晶瑩明亮,“現在是下午3點,再過兩個小時,就可以出發了。”
唐詰彎腰打量着地上不成型的木材,抬頭問:“需要什麼形狀?”
“不,這就……”潘舉起手,像是要拒絕,卻再次被他打斷。
“我很久沒睡得這麼好了。”唐詰真誠又溫和地說,“就當時報答你之前的救命之恩?畢竟我們還要住很久,不是嗎?”
潘鬆開了拿鋸子的手,怔忪片刻,問:“你是不是有點拘謹?我以為交換過去后,我們就是朋友了。”
唐詰心中當然很是樂意,早點得到信任就意味着能儘早解決隱患。
但自己又不會奧利維亞的讀心術,也無法像阿納托利一樣直接感知情緒。
穿透顱骨的做法只能用於毫無反抗之力的人,鬼知道潘嘴上說著兩個人是朋友,心裏到底怎麼想。
說不定對方還打着把自己價值榨乾的主意,雖然只是最糟糕的可能性,但不可不防。
假設他真的坦蕩地承認兩人就是朋友,那麼,如果對方真的心懷歹意,豈不是能直接用朋友的名義要挾自己,倘若拒絕,豈不是表現出了不信任?
還是敷衍過去吧。
“習慣問題。”唐詰嘆了口氣,“且不說這個,我看見他們都在睡覺,既然現在已經三點,晚上不會睡不着嗎?”
“喂鹿的時候累着了吧。”潘聳了聳肩,“他們現在的體力還無法支撐從山腰到山巔的折返。”
“山上養着鹿?”唐詰微微一愣,“不是鹿型的魔獸?”
雖然鹿能夠適應的環境很多,但那也應該是植物資源充沛的地方,而不是高海拔的山頂。
那上面有足夠吃的食物嗎?
不、等等。
也許他們是故意把鹿趕到難以落腳的峭壁上圈養。
唐詰若有所思,潘聽見問題后,卻好像發現自己說錯話般,略過這個問題,避而不談道:“消耗體力刺激魔力生長,再通過睡眠進行平復,這很正常。”
“夢境是阿爾忒的領域,他們現在還殘留着人類的習性,等到第一次衰竭期結束,就很難再入夢了,身體對睡眠的需求也會逐漸減少。”
潘用指甲在木頭上劃下一道清晰地刻痕,朝他示意。
“平切就好。”
唐詰依言照做:“聽你的語氣,巫師對睡眠的需求都不是很高?”
“對於巫師來說,只要有魔力就能一直保持興奮狀態。”潘活動了一下手腕關節,指導着他將木料切割成能夠嵌合的形狀,“食慾會逐漸代替睡眠,成為恢復身體狀態的方式。”
所有木材都切好了,由潘靈巧地拼接成了木板床,抗在肩膀上走入木屋。
唐詰本想着跟着對方走到二樓,潘卻忽然腳步一頓,偏頭看向了娜茜。
兩人對上視線后,潘壓低了聲音問:“娜茜不是很贊同我的做法,你能不能和她談談?”
他頓了一下,想明白對方指的是何事後,點了點頭,留在了客廳里。
唐詰迎着娜茜的視線走了過去,泰然自若地坐在了娜茜的面前:“潘讓我來找你。”
“是你太亂來了。”娜茜把嘴唇咬出了血,“森林裏的危險一直不少,你有什麼倚仗能保護好他們?”
唐詰有些啼笑皆非。
對方的語氣與其說是擔心小巫師們受到傷害,不如說像是在打探他的底細。
“那你有什麼計劃嗎?不管是強化自己,還是強化團隊。”他態度很是溫和,“這本就你們的內務,我只是提出了一個方法,能讓你們在不遠的將來,哪怕面對嘉芙蓮也能有自保之力的方法。”
“也算是什麼辦法啊。”娜茜還是嘟囔着,“這不是拿我們的性命去賭嗎?”
“恕我直言,娜茜小姐。”唐詰無動於衷,“如今敵強我弱,潘先生創建了大好的局面,讓你們能有充分的時間成長,一切逃避都只會讓他的心血付諸東流。”
“你難道打不過嘉芙蓮嗎?”娜茜挑眉冷嘲。
“我如果真和嘉芙蓮戰鬥起來,關鍵的問題不在於如何戰勝對方,而是找不到彼此的位置。”
唐詰不認為對方真的不清楚雙方戰鬥力的問題。
空間系在攻擊上有優勢,但精神系難道在戰鬥上就沒有優勢嗎?
同等級的魔力在戰鬥的時候最多只能讓人做到保命。
“她不會真身出現在我面前,所以我才需要誘餌。”
嘉芙蓮作為赫德的學生,對空間系巫師的能力知之甚詳,在了解到他去往龍島進修的事後,肯定不會再輕易出現。
他真正的目標確實不是殺死嘉芙蓮,但哪怕如此,對彼此的防備依舊不會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