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兩端
自我奉獻?討好他人?
不可否認,當聽見最後的那句話,唐詰第一反應就是去猜測對方的性格。
但是這裏面似乎又存在某些異常……並非是他不相信這樣的人不存在,只是說,感到這類性格的人出現在這個世界裏,比自己還要格格不入。
他感到似乎有哪裏不對勁,但是又說不出有哪裏不對,只是神經末梢近乎本能地抽動了一下,帶來輕微的不安感。
可是還不等仔細冷靜下來分析,面前的門就已經打開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隻格外寬大厚重的手掌,光是手,就有半人大小,膚色是近似於樹皮的棕褐色,指縫和掌心裏密佈着粗糲的厚繭,手腕向上,洗得發白的素色長袍堆疊冗積,宛如海風吹拂起的浪花。
當門徹底敞開,那張大得令人不適的臉出現在兩人面前。
唐詰看見一副典型的西方人面孔,寬額頭、鷹鉤鼻、厚嘴唇,黑髮捲曲,輪廓硬朗,留着絡腮似的大鬍子,玻璃珠似的黑眼珠。
分明是正常無比的相貌,只因放大數倍,低頭看來的時候,卻覺毛骨悚然。
自己好似被孩童打量的螞蟻。
“村長先生。”潘側身伸長手臂,以一個近乎保護的姿勢,將他擋在自己身後,“這是我新的同胞,希望你們捕獵的時候,不要誤傷到他。”
將近三米高的棕膚巨人沉默地打量好一會,點了點頭,默不作聲地將門關上。
潘立刻鬆了口氣,將額頭上的冷汗拂去,回頭朝他燦爛地一笑:“好了,這算是過了明路,如果還有不長眼的向你動手,直接殺了就行。”
唐詰的視線在關上的門和潘之間挪轉,最後還是沒忍住,直接盯着潘,問到:“這是精靈?”
這難道不是巨人嗎?
他半是恍惚,半是荒謬地想。
“純粹的魔力聚合體,當然是精靈了。”潘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完全不明白唐詰在糾結什麼,“在濃郁的魔力中孵化,吸收空氣中的魔力成長,最後消散於天地,重新化作自然的魔力,這就是精靈。”
定義沒有問題,就是和想像有點差距。
唐詰抹了把臉,不準備多說什麼。
也許他該慶幸,這種和自然女神關係密切的生物,沒有長成一副和傳說中的自然女神一樣,類似多足節肢動物的樣子。
兩人走出村莊,順着山路向上,白色的霧氣瀰漫在樹叢間,捎來隱約的寒意。
“這是去基地?”
唐詰一邊小心避讓着樹枝,一邊艱難地攀爬在崎嶇陡峭的道路上,不,這甚至算不上路,只能說是樹叢中的縫隙。
“臨時基地。”潘有條不紊地回答,唐詰聽見對方連呼吸頻率都沒有變化,對自己長期亞健康的身體有些汗顏,“在收復紅河聯邦的勢力前,我們只能躲在這裏。”
唐詰扶着膝蓋停下,稍稍整頓呼吸后,又繼續向前,腦中不住思索着今夜收集到的信息。
嘉芙蓮很明顯已經知道他們藏身在魔獸森林裏,甚至可能知道,他們就在埃爾夫火山附近,但是為什麼卻沒有任何行動?
她所需要的東西,到底是與自然議會有關,還是說,自然議會其實只是障眼法,對方需要的東西,原本就在埃爾夫火山?
“你說面對攻擊我們的精靈,能直接動手,是什麼意思?”唐詰轉向另一個不容易出錯的疑點,“我們難道不是在尋求庇護嗎?”
“庇護?”潘像是聽見很好笑的事般,抖了下耳朵,“你見過兩隻不同種族的魔獸如何相處嗎?”
唐詰一愣。
“只有同樣體型的對手才能得到尊重,沒有絲毫自保能力,只會死在精靈手下哦。”
潘語氣放輕鬆,聳了下肩。
“我們能夠相安無事地比鄰而居,一是要讓打我們主意的傢伙知難而退,二是因為,主持過自然祭祀后,我身上的氣息會讓精靈誤認成同族。”
主持祭祀?
“我高度異化的外貌很大程度上也有頻繁接觸母神氣息的原因,”潘自嘲了一句,“現在有誰敢把我認成純人類呢?”
這句話像是閃電劃過唐詰的腦海,下意識地將視線投諸在前方腳步堅定前進的半人羊身上。
人類?他是人類?
唐詰很難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好像一盤調料打翻了,五顏六色混在一起,心緒複雜難辨極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又攥緊了拳頭,指節幾乎發出脆響,咬着牙關許久才放開。
“你不後悔嗎?”
唐詰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問,當然,也許他能找出個理由,無論是作為正在向非人轉化的同類,還是作為另有圖謀的探子,他都有充分的理由問這個問題。
但是,對於兩人的距離來說,這才是他們第二次見面,問出這樣的問題,難道不算是太過逾矩了嗎?
潘給自己餵過伊登之泉療傷。
唐詰力圖用這件事說服自己,兩人的關係並不像表面那樣,只是一個普通路過的朋友,或是求助者與被求助者的關係。
潘是個善良的人嗎?
一個能不求回報幫助陌生人的人,會是壞人嗎?
但是他殺人,他殺普通人,獻祭無辜的人去舉行祭祀,追求自然女神賜予的力量。
唐詰默不作聲。
他並沒有真的見過祭祀。
許久,他終於想到了,那熟悉的異常到底是什麼。
種族認同感。
巫師是由普通人轉化的種族,但是卻對人類的身份沒有認同感,反而認同自己作為魔獸的身份。
“不會。”唐詰聽見潘溫和的笑聲,心卻涼透了,“我現在,很幸福啊。”
“哪怕死在嘉芙蓮的手裏,只要能夠保護年輕的後輩,直到他們成長到獨當一面。”他感嘆的聲音像是輕風般柔和,“我就足夠幸福了。”
求、死、嗎?
為了保護自己看重的人,把無辜的陌生人也當成砝碼,和自己一齊放在天平上?
唐詰頓住腳步。
面前的道路逐漸開闊,在一座石壁下的清泉旁邊,坐落着一棟嵌入石壁的木屋,炊煙從中升起,一個黑色長發的女子正坐在門前一塊光潔的岩石上,敲打着木盆里的衣服,聽見腳步后,抬頭向他們看來。
“議長?”
女子站起身,跳下岩石朝他們走來,唐詰發現她有一雙碧綠的眼睛,並非嘉芙蓮那般幽邃晦暗的深綠,而是更加青翠、更加富有生機的綠色,好像新芽一般。
她打量唐詰片刻后,扭過頭毫不客氣地去問潘:“這位就是龍島派來的幫手嗎?”
“幫手……嗎?”潘的神情微妙了一下,沒說什麼,只是嘆了口氣,“也算吧,他可是白銀之王的兄弟呢。”
唐詰一愣,心中哭笑不得,這個“兄弟”的水分有多高,哪怕別人不知道,難道他不知道嗎?潘明明已經知道了自己只是才覺醒魔力的巫師,卻還這樣介紹……
他沉吟着,抬起頭,正好對上女子投來的視線,收斂了多餘的情緒,面不改色地回視。
四目相對,她彷彿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麼,主動地退避開,稚氣而直率地抱怨道:“他看上去是很強啦……不過真的是嘉芙蓮的對手嗎?”
“別太擔心,娜茜。”潘熟練地安撫道,“再糟也不會比以前的生活更糟了。只是躲在山林里而已,在嘉芙蓮出現前,我們不也過着類似的生活嗎?”
娜茜恢復了平靜,眨了眨眼,她濃密的睫毛又長又翹,瞳孔圓滾滾的,彷彿年紀很小。
“孩子們睡著了嗎?”潘詢問。
“是的。”娜茜回望,沒發現有任何動靜后,瞪了他一眼,“你們談話小聲點。”
潘笑了笑,向唐詰遞出手:“和我先進屋吧,也許我們該先談了一談,關於嘉芙蓮的事。”
確實,這才是當前最要緊的事。
“在屋子裏?”
唐詰倒是不介意進入到別人的主場裏,但既然房間裏還有小孩子,不,應該是剛覺醒的年輕巫師,那麼,難道不該另外尋找個僻靜的地方嗎?
“這種木料的吸音性很好,不必擔心。”潘無奈地笑了笑,“你在樹林裏走了這麼久,難道不冷嗎?空間系巫師都挺嬌弱的,如果感冒,談話就不太方便了。”
與其說不會冷,倒不如說,在免疫力的加強下,完全不存在生病的顧慮。
他沉吟片刻,回答道:“我的魔力會把入體的病毒分解,你不用太擔心……沒有脆弱到你想像中的地步。”
雖然是亞健康,但是好歹也是在臨時衝刺后,能低分飛過體育考試的人,運動神經也不算太差,最多只是不喜歡而已。
有時間和朋友跑操場,不如待在教室獨自刷題,說的就是他了。
看完書還有電影,看完電影還能看番劇,看完番劇再刷兩部電視,刷完電視搜下博客,一個假期就過去了。
夏天太曬,冬天太冷,春秋多蚊蟲,誰願意出門啊。
倒是來到異世界后,在奧利維亞的逼迫下,養成了定時運動的習慣,如果在挨打的時候不斷逃跑也能算是運動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