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文密鑰

魔文密鑰

水霧安靜地瀰漫在地牢裏,空氣中一絲風也無,寒冷卻彷彿浸透骨髓。

唐詰抹了一把臉,苦笑了一聲。

“抱歉,讓你看笑話了。”

他如何能不知道,抱有這樣天真的想法,難以在異世界堅持着活下去?

收拾好心情,唐詰故作輕鬆地問:“您知道關於豐收節的事嗎?”

“哪個國家的豐收節?”阿納托利問。

他搖了搖頭:“不知道,嘉芙蓮說,她打算去看祭典。”

阿納托利沉思了許久。

淺水淹沒了腳踝。

它像是潮汐般,以十五天為周數,起伏有序。

他像是被水聲迷住了,垂下頭,安靜地看着圍繞着他起伏的漣漪。

“你知道我為什麼被關在水牢嗎?”

唐詰沒料到他突然提起這個話題。

“因為最初的魔力誕生於海洋,”阿納托利不等他有所反應,自顧自地解釋了下去,“血紅的浪潮孵化出了大陸和島嶼,生命開始在林地和山谷繁衍。”

這聽上去像是創世神話。

他提起精神,只見阿納托利語速極快極輕,似乎生怕被誰聽見。

“水可以加速生長,可以治癒傷口。”阿納托利嘆息,“嘉芙蓮每天夜裏都要來取走我的血液和角蛻,故而無時無刻地用生命之水的陣法為我恢復魔力。”

唐詰第一次切實聽見他和嘉芙蓮的接觸過程。

當然,他知道嘉芙蓮將阿納托利抓來肯定是有用處的,但是怎樣才能從一頭巨龍身上討得好處,聽上去卻難於登天。

“嘉芙蓮靠近你的時候,沒有打開牢籠嗎?”

阿納托利沉默了片刻。

“她打開了,”他報以苦笑,“可是過於充沛的魔力會叫人喪失理智——我在當時,只是一頭四處亂撞的野獸罷了。”

唐詰聽着他哀愁的嘆息,卻半點忙都幫不上。

嘉芙蓮嚴格地限制着他的自由,除了學習、實驗和拿取材料,49號房間時刻緊閉房門。

“……我還是,太弱小了。”

阿納托利聽見他的低喃,卻告誡道:“你可千萬別想着在午夜來找我,我那時只殘留着攻擊的本能,完全沒法交談。”

“我知道。”唐詰聽從了他的意見,或者說,哪怕沒被警告,自己也不會在阿納托利失控的時候去找他。

“剛才說到哪兒了?對了,水和生命。”阿納托利重新打起精神,“豐收節就是對原初之水的祭祀,人類尊稱那位為生命母神或自然女神,在秋季收割小麥的時候,用葡萄酒和舞蹈去取悅她。”

“豐收節的滿月,則是一年中魔力最充沛的時候,這天是巫師們的狂歡。”阿納托利思索道,“嘉芙蓮或許就是因為這個才打算離開塔的。”

“她很需要魔力?”唐詰抓緊時機問。

“她現在,恐怕很難熬。”阿納托利回憶着每夜的放血量,“她快死了。”

唐詰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嘉芙蓮在他眼裏,能力強悍性格冷酷,可在阿納托利的口中,卻彷彿只是一個垂死之人在苟延殘喘。

他閉了閉眼。

阿納托利難道不恨她嗎?她取他的血肉入葯,禁錮他不得自由,叫他夜夜發瘋。

如果是自己被這樣對待,肯定是要恨的。

可在阿納托利的話語裏,似乎總是憐憫多於憤怒。

唐詰搞不懂他究竟是怎樣想的。

“要怎樣打開牆?”他問。

唐詰不再打算靠近他們的思想,只願踐行他自己的願望。

他憐憫他的處境,好像螞蟻憐憫大象,羚羊憐憫獅子,這無疑是可笑的。

但唐詰依舊無法停下自己對他的憐憫,就像哪怕不斷漠視着嘉芙蓮奪去實驗品的生命,依舊為自己傷害他們感到罪惡。

他既是受害者,亦是加害者。

阿納托利眨了眨眼。

“用魔文。”他溫聲道,“你早已握住鑰匙,只是還沒找准鎖。”

魔文,具有魔力的文字……文字。

靈光驟然閃過腦海。

原來如此。

“嘉芙蓮教導我,也是基於同樣的原因?”唐詰喉嚨乾澀。

阿納托利沉默片刻。

“我其實考慮過要不要殺你。”他說這話時,灰藍色的豎瞳平靜溫和,瞧不出絲毫情緒波動,“她在和你交談中學了不少東西。我能看出,她最開始使用魔文的方法只是在照本宣科,彷彿就像曾經看見過有人這樣使用,於是便學來了。”

“可在你突然出現在塔里后,”阿納托利困惑地說,“她開始理解這種魔文的語法,使用的方式愈發複雜靈活,愈發晦澀難辨。”

等等!他在說什麼!

“我突然出現?”唐詰驚愕萬分。

“她不可能捉住你。”阿納托利說著難以理解的話,似乎這就是真相,“除非你自己出現在她面前。”

唐詰想起了第一天出現在房間裏的烏鴉。

它是在自己寫下文字后,才飛到陽台上的。

這位穿越者前輩可真是害慘他了,不過該說幸好他還有些價值,所以才沒立刻死去嗎?

唐詰苦中作樂地想。

也許對方原本就是打算把穿越者集中在塔里,結果出了一趟遠門,沒想到塔被外來的竊賊佔了,現在新的穿越者就變成了破解寶藏密碼的鑰匙。

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財產出現了異常狀況……

“遺產”。

唐詰再次想起阿納托利對這座塔的形容,呼吸一窒。

他不會真的死了吧?

雖然未曾蒙面,他一直對這位前輩保持着較高的好感。

畢竟不是誰都能在穿越異世界后成大有作為,這顯然不僅需要智慧,還需要毅力和勇氣。

但萬一呢,對方穿越的時間點明顯比自己還要更早,如果對方穿越到了神話時代,那豈不是得在危機四伏的叢林法則下艱難求生?

對方興許早已死於意外。

唐詰真不願意承認這個答案,他寧願這純粹只是自己的臆想。

倘若對方如今真的深陷險境呢?

——算了吧,收起你那無聊又多餘的同情心吧。難道對方深陷險境,你就能幫上忙嗎?你已經自身難保了,還要去將別人肩上的擔子挑到自己肩上嗎?

“我該怎樣去使用它?”他喃喃自語,“使用這把留給我的鑰匙?”

“我也不知道。”阿納托利誤以為唐詰是在向他求教,鬱悶地回答,“我能從你身上的魔力痕迹上看出,你已經用過了,但是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用的。”

他自嘲似的說:“如果我真的知道,就不會一直被關在塔底了。”

唐詰從思緒中驚醒,安慰他說:“這不是你的錯,你看,現在不是已經比原本好很多了嗎……至少我們有了個努力的方向。”

這話聽上去實在太糟了。

他剛說完,立刻懊惱起來。

唐詰自認為他根本沒有承受過阿納托利身上遭遇的痛苦,沒有被人抽血剝鱗,哪怕是勸慰,也顯得太過蒼白。

一個更加不妙的猜想從他心中冒出。

嘉芙蓮現在留下自己,是為了研究魔文,那麼,等待她把他身上包含的知識全掏空的時候呢,自己會有怎樣的下場?

那也許代表,她不需要再對他手下留情了。

恐怖攥住了唐詰的心神。

從這個角度思考,她帶他離開塔也很好理解。

她需要自己用更快的方式學會本地的語言,當一個更加稱職的翻譯器和學習機。

“我相信你能做到。”阿納托利飽含信賴地注視着他。

雖然,唐詰完全不知道,對方毫無理由的信任,究竟來自何處。

一周后的清晨,嘉芙蓮坐在沙發上,正在翻看報紙。

她的紅髮盤成髮髻,搭着一件蔥綠的紗織披肩,配上莎草色的襯衫和鵝黃色的長裙,踩着一雙竹編涼鞋,既有少女的青春靚麗,又隱約透着成熟女性的端莊柔美。

唐詰很難不去留意她那吹彈可破的肌膚,但他心知肚明,那絕對不是她真實年齡該有的正常水準。

一旦考慮到對方為了延長壽命而做出的,諸多喪心病狂的事迹,他就沒辦法用純粹的審美觀念去直視那副曼妙的身體曲線。

那更像是血腥的徽章、罪惡的印記,是道德和倫理喪失的外在體現。

嘉芙蓮成名於半個世紀之前,但按照阿納托利的推論,對方恐怕不止花甲之年。

“巫師在魔力徹底穩定前,會有一段爆髮式增長。”阿納托利為他講解嘉芙蓮從不願意為他提及的常識,“越是強大的巫師,魔力的成長期就越是漫長。”

嘉芙蓮成名的時候就已經以瘋狂著稱,支撐她的瘋狂的則是強悍的魔力。

“只有刻意延長自己的成長期,推遲進入成年的時間,才能積累如此龐大的魔力。”他說,“她應該有位老師,或是得到了某件傳承,一直躲藏在某處發展。否則,以當時的環境……”

話及此處,他們都想到了同一樣的東西。

“塔”。

“如果真的是塔,”阿納托利苦笑,“那我們就要考慮她背後還有一位態度不明的空間系巫師的可能性了。”

唐詰沒跟上他的思路。

“塔隱藏在空間的縫隙中,只憑藉對知識的解讀,是沒有辦法找到它的具體位置的。”阿納托利鬱鬱不樂,“所以我才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家鄉有人能聽見我的求救……”

“哪怕我解開牆,我們也無法離開塔?”他眉關緊鎖。

“是的。”阿納托利嘆息,“倘若沒人接收到我們的信號,那我們就只能一直在空間縫隙里漂遊了。”

這樣的結果,遠比被嘉芙蓮控制還要糟糕。

顯然,嘉芙蓮擁有自由出入塔的方法,魔藥材料的庫存每次快要見底就會得到補充,更何況,她從未間斷過實驗材料們的食物和水源。

但是自己要怎樣才能從她手上偷到離開塔的辦法?

魔力。

嘉芙蓮目前最緊缺的資源就是魔力,她渴求魔力就像魚渴求水。

如果自己能夠得到一件具有強大魔力的寶物,是否能夠暫時引開她的時間,找到潛入她的房間的時機?

唐詰沉下心神。

“越是關鍵的時機,越是需要保持謹慎。”

他需要知道,如何打開塔的每一扇門,而不被嘉芙蓮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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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取神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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