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番外

111番外

待到又一個四季輪迴時,幾輛馬車駛入了深山。

中間一輛馬車裏,一個二十六七的男子斜倚在軟榻上,手裏提着一串葡萄不停晃着,葡萄離枝掉落,他一張嘴,穩穩接住,然後一邊嚼一邊繼續晃。他的穿着依然貴氣,模樣也沒多大變化,除了今年新蓄起的兩撇小鬍子,一切就跟原來一樣。

等到手中的葡萄再沒有掉下時,李香年將它往盤子裏一拋,然後幽幽的嘆出一口氣——真是百無聊賴啊!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聲音——“少主!前面看到田舍了!”

李香年眼睛一亮,翻起身就掀開了簾幔,果然,高聳連綿的群山下,冒出了一塊塊顯然被整理過的田地,而田地中間,赫然是一間間屋舍。

“哈哈哈哈——”李香年情不自禁大笑起來,找了這麼久,走了這麼多路,終於讓他找着了,“快!快!快去找個人問問!”

等到坐下時,心潮依然不停平復。想着他們十有八-九就是躲在了這裏,李香年坐不住了,乾脆走出去坐在了前頭,甚至親自駕起了馬——他找了這麼多年,都快把整個大延找遍了!

馬車比之前跑得更快了,山高地小,李香年看着,只覺整顆心都寬闊了。而在又跑了一段路后,屋舍越來越密集,田地上也出現了人煙。

李香年跳下馬車,忙過去詢問。被問的漢子先是一陣警惕,後來聽聞時錦娘的娘家大哥找了過來時,忙高興的往一處山上指去。

李香年得知他們果然在這裏時,心情一陣激蕩。

他們都還好好的活着,真好!

那時候,他並不知道周錦身體的狀況,當她昏倒在農莊,大夫過來診治后,他才知道,他一直見着的她,早已經命不久矣了。而容肅,雖然從長公主口中得知周錦那把匕首最終偏了半寸,並且在他們走時喂下了護命丹,可是誰知道這麼久過去他又如何了。所以這一路上,他一直怕,怕自己找不到,怕自己找到了,也是已經陰陽相隔的結果。

現在幸好,他們都還活着!

李香年的眼眶不知怎麼就有點濕-潤了。

漢子見着,心被觸動,便丟下了鋤頭熱情的說道:“兄弟,我帶你去吧!”

“好!”李香年也不拒絕,只讓他一起坐上了馬車。而在一路上,他更是從漢子的嘴裏知道了這三年來他們的情況。

聽說他那“妹夫”一開始是多麼混蛋,現在變得越來越像個男人,里裡外外操持着,洗衣做飯樣樣會的時候,李香年一掃剛才所有的情緒,只笑得越來越深,眼睛越來越亮。

“你再跟我說說,我那妹夫當真給我妹妹倒洗腳水來着?”

“那還有假,你那妹夫現在可會疼人了,大冬天連冷水都不讓她伸一下,是包攬了所有的活計,就為這,我那婆娘不知道數落了我多少回,說你看看錦娘男人再看看你……”

“哈哈哈哈——”

漢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李香年越聽越有趣,於是在歡笑聲中,半山越來越近。

到了半山,還沒下馬車,漢子就大喊道:“錦娘,你快看看誰來了!你娘家大哥找過來了!錦娘!”

院子裏,周錦正坐着納鞋底,容肅正教着周舟寫字,聽到喊聲,紛紛站起身,然後面面相覷,眼中都閃過了驚疑。

娘家大哥?她哪來的娘家大哥?是不是皇上的人找來了!三個人的心裏都冒出了這個念頭,然後臉色都變了。

拍門聲越來越大,周錦想着,還是上前去開門。容肅見狀,也跟了上去。

門被打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漢子熱情飽滿的笑容,而當看到他身後站着的人時,院內的三個人都怔住了。

李香年的視線從他們的臉上掠過,先是落在了周錦身上,“我來了。”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又轉向容肅,笑道:“妹夫,好久不見啊!”

容肅看着面前這張人畜無害的笑臉,心中不自禁的就又浮出了想要掐死他的念頭,可是當意識到今非昔比時,又慢慢鬆開了拳頭,然後憤憤的“哼”了一聲。

——這一對老對頭,像是與生俱來的敵對着,闊別多年,哪怕時過境遷,也依然一個想要看對方笑話,另一個想即刻殺死對方。

漢子坐了一會就下山了,等他一走,屋內的氣氛就變得怪異了。

容肅背靠着柱子,敵視着坐在桌優哉游哉喝着茶的李香年。那茶是山裏的野茶泡製,味道粗糙根本算不上好茶,可是李香年喝着卻像是在喝上佳的茶水一樣,而且這副做派顯然是做給自己看的,所以容肅看着更為不爽。

“你來這幹嘛!”他沉聲道,一開始他以為他是帶着人來抓他們的,可是現在看來並不像。

李香年瞅了他一眼,卻不應答,只是看向周錦,笑眯眯的道:“你不歡迎我來么?”

“……”容肅氣絕。

李香年繼續對着周錦道:“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了這裏,你要是不歡迎我,我會傷心的。”

周錦無奈的笑,她早已知道那時候李香年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所以對他根本沒有絲毫憎惡,相反,現在看他找來,心裏還生出了些劫後餘生朋友能得以重逢的激動與歡喜——那時候他被帶走,她本以為他九死一生了,沒想到現在他依然活蹦亂跳的,並且還找來了這裏。雖然他只是不正經的一句話,可是找到這裏,得花費多少精力,那是不可估量的,所以她心裏,甚至還有些感動。

容肅卻只是更加惱怒,李香年這話,是□□裸的調戲啊!居然還敢在他面前!所以他上前一步,出手道:“這裏不歡迎你!馬上給我出去!”

李香年見他出手,閃身一避,又道:“你憑什麼不歡迎我!我可是來看我妹子的!這家裏現在還有你說話的份么!”

“你——”容肅一時語塞,見他笑得促狹,知道他多半是從漢子的嘴裏知道了他的事迹,心中更為光火,卻硬是無法反駁。

李香年見狀,笑得更得意,他又往凳子上一座,道:“我非但不走,我還就住下了怎麼著!”

這話一說,不但是容肅,就連周錦都驚訝了。

“你別不信,我聽人打探到消息后,就把所有行頭都帶着一起走了,不然你以為我帶着那麼多馬車過來做什麼?”

三人看着門外五輛大馬車,心裏依然驚疑着。容肅再了解李香年不過,這就是個錦衣玉食好享受的主,怎麼會願意住在這地方?這裏遠離塵世荒蕪偏僻,什麼都沒有,他怎麼可能住得下?並且,他為什麼要住在這裏!他到底又打着什麼主意!

周錦雖然認識他不久,可也不敢相信他會留在這裏。

李香年看穿了他們的心思,將手中的茶喝光后,又道:“哎,這三年來,我一個人可是寂寞的很啊,就想着找找你們這些老朋友,然後住在一起,多好?”

老朋友?容肅錯愕,他看着李香年,又看着周錦,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錯過了很多事。

周錦知道他在想什麼,卻也沒多說,這幾年他們雖然越來越融洽,可是關於過去,那始終是一個禁忌,他們保持着默契,對於那些事誰都不會提,所以直到現在,容肅依然不知道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周錦只是看向李香年,問道:“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從他剛才那話里聽出了悵然。

李香年被問到,眸中閃過一絲黯然,不過很快又消失了,他挑眉道:“也沒什麼,李家敗了,我逃走了……”

如何逃走,是驚心動魄,逃走之後,也是無窮無盡的追殺,幸好最後九死一生,他詐死逃出了關外。次年皇太子誕生,皇上大赦天下,他這才又潛入關內繼續活動開來。他本是個不甘寂寞的人,在很短的時間內,他便集聚了足夠的勢力,又成為了一個手握金銀無數的富家翁,只是他沒有就此讓自己繼續強大,反而在走向鼎盛的時候,毅然將手中的產業轉手,然後,命人滿天下的尋找他們的下落。

為什麼要尋找?理由他也不知道,他知道,如果不找到,他這輩子都不會心安。

屋內的談話斷斷續續,容肅站在門外聽得個完全。一開始他只是不忿周錦對李香年的容忍以及李香年言語裏的擠兌才走了出去,可是他也沒走遠,只是站在了門外。而當他聽完了他們談話的內容時,他已經足夠明白當年到底發生什麼了。

他一直厭惡的李香年,其實並沒有一直跟他作對,相反,他這條命能夠保全,還是多虧了他。而當年所有的一切,完全是裴元修一手為之,他們都是他的棋子,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而他們,根本沒有招架的餘地。

雖然事情過去很久,雖然想着早已釋懷,可是當真相被揭露,容肅的心還是有些疼。

但是很快,他抬起頭,眼神里又是平靜。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等到屋內的人談完話,天快黑了。

李香年走出來,見容肅正在砍着柴,嘿嘿一笑,“妹夫,忙啊?”

容肅瞪了他一眼,也不說話,只把斧頭揮的更用力,然後盼着他趕快滾。哪知李香年就跟定在了地上似得,只晃動着身體,腳步卻半點不挪動了。

容肅被盯着渾身不自在,抬頭道:“你看什麼!”

“看你劈柴啊!”李香年回答的很實在,“認識你這麼多年,也沒見過你劈柴呢,怪新鮮的。”

“……”容肅吐血。

屋內傳來動靜,容肅一看,見周錦好像是要做飯了,也顧不上眼前這人了,放下斧頭就走了進去。

哪知,李香年拔腿也跟了上來。

感覺到身後粘着個人,容肅頓下腳步問道:“你跟着我幹什麼!”

“你是要去做飯么?我還沒見過你做飯的樣子呢!”李香年眨巴着眼睛,依然回答的很誠懇。

容肅真要氣暈了。

周錦聽到他們的對話,忙道:“我來做飯吧。”

容肅知道她在維護自己,心裏一暖,也不再管李香年了,只接過菜刀便切起菜來,只是當他聽到接下來的話時,心中一驚,差點把自己手指給切到了。

周錦說:“你要不嫌棄這裏粗茶淡飯,你就在這裏吃吧。”

容肅轉過頭,見李香年這廝正嬉皮笑臉的看着自己時,那切菜的勁更狠了。

到了吃飯時候,李香年帶來的四個人在外邊自己解決了,他們四個則在屋內,各坐一邊。

兩個死對頭對面而坐,容肅未曾想過有朝一日居然能跟這廝一個桌子上吃飯,極為不自在,便只埋頭吃飯,李香年倒是不以為意,一邊吃着,一邊還不停跟左右兩人說著話,同時還不忘時不時的誇獎一番:

——“這道菜真是色香味俱全!”

——“老容你的廚藝不錯嘛!”

——“……”

這些話聽着太堵心,容肅原本是兩碗的量,可是今晚只吃了一碗就吃不下了,然後只盯着李香年,希望他早點吃完早點滾蛋。

哪知李香年卻又問道:“今晚我住哪?”

“這裏沒你住的地方!”容肅見他得寸進尺了,再忍不住說道。

雖然誤會解開,可是到底做不到冰釋前嫌,一張桌子上吃飯已經是極限了,他實在無法想像自己還要跟這廝同住一屋檐下。

李香年望着周錦,眼神里儘是可憐巴巴的意味。

周錦也有些為難,她想着,要不要讓周舟今晚跟他們擠擠,可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李香年手一擺,毫不在乎的說道:“沒地睡就沒地睡嘛,我大不了繼續睡馬車上咯!”

這時,周舟開口了,他瞅了一眼周錦,又瞅了一眼容肅,然後看向李香年,小聲道:“我的床比較小,但是擠擠也能睡的……”

李香年聞言,嘴咧開了,“好兄弟!”

容肅一聽,臉卻變綠了。

李香年笑道:“老容,不要這樣嘛!我就睡幾晚,不要那麼小氣啦!”

容肅聽他這麼說,心裏想着他這話的意思定是只在這裏待幾天了,也是,就他那性子,怎麼可能留在這裏呢!既然這樣,他也就不再阻攔,只是看了一眼周舟,眼神帶着些哀怨。

周舟已經十歲了,這幾年跟容肅相處了,隔閡漸漸便小,所以如今見他這麼看着自己,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便站起身道:“你們坐着,我來洗碗。”

“我來吧。”容肅卻一點不想再跟李香年待在一起。

當夜,容肅躺着,久久不能入睡。周錦睡了一覺醒來,見他還睜着眼,就握住了他的手。

“在想什麼?”她問道。

“沒什麼。”容肅應道。

周錦看了他一會,將頭埋在他的胸前,輕聲道:“我跟李香年沒什麼。”

容肅怔了半晌,應了一聲,“嗯。”

然後,心裏的石頭徹底放下了。

那時候抓住他們兩人在同一張床上,可是之後發生了那麼多事,他便一直沒有提及,而周錦也從來沒有解釋,於是雖然選擇了相信她並將此事揭過,可到底還是在心上按上了一根刺,而現在,這跟刺終於被剔除了。

容肅心上一松,然後抱着周錦閉上了眼睛。

周錦看着,輕輕的笑了。

對面屋子裏,李香年翻來覆去幾多回后,終於找到了一個稍微舒適點的位置。

周舟此時已經滿臉怨念,“你還不睡么?”

李香年道:“睡了睡了!不是這床太硬我還沒習慣么,現在習慣了!睡吧睡吧。”

周舟無語,卻也只是轉過身又睡了過去。

李香年閉了一會眼睛,卻又睜開了,他看着木質的屋頂,又看着屋子的陳設,又看了看枕邊已經長大的小孩,嘴角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哎,終於找着了。

……

次日一早,容肅被一陣嘈雜聲吵醒,起來一看,卻見屋子旁邊的空地上突然多出了很多木料,而李香年正站在邊上,手裏拿着圖紙不停指揮着。

容肅見狀,一口血真要噴出來了。

敢情這廝真要住下!還要跟他做鄰居了!

容肅感到天都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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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只反派來鎮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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