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時禮是被憋醒的。
醒過來的時候,腰酸背痛,渾身不舒服,整個人就像是被打過一樣難受。
她半眯着眼,走出門去找衛生間。坐在馬桶上解決了以後,開着燈洗手,鏡子裏映照出的一切讓時禮有些恍惚。
她身上穿着的不是她的睡衣,這衛生間裏的一切也不像是她的出租屋。
嗡地一聲,時禮的腦子刺疼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不勝酒力之人醉酒後的報應,時禮的腦子疼得快要炸掉。最讓她覺得崩潰的是,她什麼都沒有忘記,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
宋時微來接她的情景,兩個人在車上的時候她說的那些胡話,系安全帶的時候宋時微靠近的面龐,以及......時禮看着自己的掌心。
水流汩汩而下,把她整個手掌都淹住。掌心裏的紋路清晰得很,上面殘留的宋時微的唇瓣的溫度似乎都還在着。
不該多想的。
但很難不多想。
時禮扯了一張紙巾,心不在焉地把手上的水漬擦乾淨。她走出衛生間,又不知道該去哪裏了。繼續回小孩的房間坐在地上睡覺?感覺是不太好的。
時禮悄摸摸進去,怕吵醒小孩,手腳動作極為輕。她抱起毯子,拿着枕頭,走出卧室,半掩着門,猶豫了會,把東西放在了沙發上。
客廳里掛着時鐘,時針和指針顯示着現在的時間。
凌晨三點半。
時禮摸了摸自己的身上,環顧着周圍,也沒找到手機的影子。真不知道丟哪裏去了。
她站在原地絞盡腦汁地回想着。把剛剛發生的一切全都當做是電影一樣在自己的腦海里倒放,可不知道怎麼著,倒放的時候總會卡在一些奇怪的地方。
宋時微,宋時微。
全都和宋時微有關。
至於手機?
時禮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有宋時微在的時刻,她就完全無法注意到其他事情了。
時禮正站在客廳里,輕輕脆脆的腳步聲就響了過來。她看過去的時候,正好對上宋時微的眼眸。
“醒了?”宋時微隨意地問。
時禮下意識點了點頭。
她看着宋時微。
這樣的宋時微她還是第一次見。
女人穿了一套簡單的家居服,真絲外袍,鬆鬆垮垮。長發隨意地挽在腦後,看起來很是慵懶。她的臉上掛着一副偏大的黑框眼鏡,將她原本極為強大的氣場給遮蓋了不少,透出幾分親近感來。宋時微的手裏端着一個純黑的水杯,這黑色把她的指尖映襯得更為白皙。指甲蓋是粉色的,自然的粉,就像是白雪上的一片櫻花,漂亮極了。
宋時微的唇上塗了一些啫喱,亮亮的,很晶瑩,就像是果凍。她的妝早就全都卸掉了,清冷取代了明艷,霜雪覆蓋了玫瑰。
宋時微把水杯放在飲水機上,摁下自動出水的開關,潺潺流動的水聲為這兩人時刻配樂。
宋時微抵靠在牆邊,漫不經心地問:“傻了?”
簡單兩個字,好似一把彎刀,勾着時禮心臟的邊緣向上挑。
時禮解釋:“我在找手機。”
宋時微哦了一聲,回:“嗯,在我這。”
“稍等我給你拿。”宋時微說完這話就轉頭看着自己的水杯。黑色的杯子中,水線漸漸升上來,杯子變得滿滿當當的時候,那按鈕發出了一聲小小的提醒。一切都停了下來,水流不再流動,時禮的呼吸跟着停下。
宋時微端着水杯往書房去,時禮猶豫了下,沒有跟上去。
宋時微回眸看她:“還愣着?”
那眼神就好像是一根繩,捆在時禮的手腕上,綁在時禮的脖頸上。宋時微一動,她就跟着動。
等時禮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跟着宋時微站在了書房的門口。
書房的燈明亮,幾台拼接的電腦屏幕上全都是閃爍着的信息和數據,彎曲起伏的股票線不停地換動着。時禮什麼都看不懂。書桌上擺着打開的合同和書本。
宋時微把杯子放在杯墊上,落座后回了時禮一句稍等,拿起耳機,調整了下麥克風,按鈕一按,屏幕畫面變動,時禮這才知道,宋時微正在遠程開語音會。
好辛苦。
時禮站在一邊,極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怕打擾到宋時微。
宋時微說的是法語,時禮聽不懂,但是她喜歡宋時微說法語的語調,喜歡她認真的神情,推動眼鏡的指尖。她真的好喜歡她。喜歡到連時間流逝都無法注意到,每個時刻都拿來用力描摹宋時微的細節。時禮想,在此之後,她大概沒有機會再這樣近距離地看着這樣的宋時微,所以想要把眼睛當成是照相機,把她身上的一切都看個仔細,看個深刻。
宋時微摘下耳麥的動作為遠程會議畫上了句號。
她把耳麥放在一邊,拿着筆書寫着什麼。過了一會,時禮才小聲地提醒她:“宋總,手機。”
又是這個稱呼。
宋時微放下筆,腳尖一蹬,轉椅換了個方向。她面對着時禮。
凌晨時分,時禮居然在她的家裏喊她宋總。
宋時微都不知該怎麼說這個傢伙了。
不知變通?還是過於執拗?又或者不懂風情?
宋時微懶得搭理她,一句話也不想說,朝着時禮勾了勾手指,然後反手摸到桌上的手機遞過來。
軟軟的一聲啪,宋時微的鋼筆落在了地上。
宋時微沒注意到,但時禮注意到了。
她上前接過宋時微遞來的手機,餘光瞄到掉在桌下的鋼筆,想着宋時微穿的居家服領口有些大,沒有猶豫,身子往下一跪,趴在地上伸手去摸滾在深處的鋼筆。
等她拿着鋼筆抬頭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現在她的姿勢有點微妙。
幾乎是跪在宋時微的面前,跪在她的兩腿之間。
時禮怔住了。
宋時微也愣了。
時禮拿起鋼筆遞過去,出聲解釋:“我——”
話沒說完,摔在地上的鋼筆漏了墨,墨水落在了宋時微白色的絲質居家服上。黑色的墨跡即刻暈染開來。時禮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擦,又把鋼筆拿開。
不知道是不是她擦的動作太過用力,宋時微略帶疼痛地低吟了一聲。
“嗯......”
這小小的聲音叫兩個人都凍在了原地。
時禮整個人徹底變成一頭被冰封的雪怪,毛茸茸的身子配上豆豆眼,顯得憨態可掬。整張臉的神情里都寫滿了不知所措。除此之外,她的動作也彰顯着和她的神情一模一樣的意味。
努力嘗試着擦拭掉墨漬的手微微抬起,放下也不是,繼續也不是,拿開也不對。
真要打個比方的話,此刻的時禮更像是一隻本在和主人玩遊戲的小狗,在互動的時候一不小心用自己尖銳的利齒把主人的皮膚給刮破。
手足無措,無所適從。
宋時微怎麼會看不出時禮眼神中的情緒?
她別過頭,一巴掌直接抵在時禮的腦袋上把她推開。
時禮趕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宋時微斜眼瞄她一下:“嗯,我知道。”
空氣又暫停了。
短暫的兩段對話又停止了下來。
時禮把手裏的鋼筆拿起來看了看,鋼筆的金色筆尖已經別了過去,顯然是在激勵的觸地撞擊中被歪轉了方向。現在已經不能使用了。
“丟了吧。”宋時微說。
時禮覺得有點可惜,畢竟這筆的牌子看起來並不簡單,握在手裏也很有質感,不用猜都知道造價昂貴。不過既然宋時微已經發號施令了,那時禮也不再猶豫。她轉身把鋼筆丟進垃圾桶里,再回過頭來的時候,宋時微已經把真絲睡衣的外套給脫了下來。
內里只有一個弔帶裙,腰部的位置,左側的地方,也有一小點黑色的墨漬。
時禮一向很喜歡看宋時微穿弔帶。
她的肩膀很圓潤也很直,鎖骨明顯,弔帶的兩條絲綢線從中穿過,就像是一副最漂亮的線條畫作。
時禮不是故意看的,但看的時候就會注意到。
宋時微好像大了許多。
時禮眨眨眼,回憶着過去宋時微的樣子。
真的長大了。
好神奇。
時禮正覺得驚訝的時候,宋時微彎下腰,拉着弔帶裙的裙角要往上。隨着她的動作,腿部的肌膚暴露在空氣里,就算屋子裏透着熱呼呼的暖氣,也難以阻止這雪白之上的皮膚因為寒冷而生出一顆一顆小小的戰慄果實。
“等等!”時禮大喊一聲。
宋時微的動作停在一半,她彎着腰,攥着裙子,抬頭看時禮,沒說話,但是眼神里寫滿了困惑。
為什麼要讓她等等?
為什麼要叫停?
那一雙漂亮的眼睛裏寫滿了這樣的問題。
時禮轉過身去,耳根紅得發燙,說話的時候也坑坑巴巴,有點說不明白的感覺。
“學姐這樣不好吧我們還在家裏雙雙和又又還在睡覺現在這樣有點太快了我還沒準備好我們......”
時禮一口氣把自己心裏的想法全都說了出來。
身後,宋時微在靠近。
就算不回頭過去,也能夠感受到那種對方一點一點逼近的氛圍。
空氣在兩個人之間漸漸壓縮,宋時微的香味也變得越來越清晰。她的呼吸近了,近了,再近了。時禮不敢輕舉妄動,她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只要稍微一偏頭,或許就會親上宋時微的面頰。因為宋時微的腦袋就放在她的肩膀附近,髮絲就像是羽毛,輕輕柔柔地掃過她的脖頸,痒痒的,酥酥的,甚至還帶着微微的刺痛。
這是心臟上的刺痛。
“學姐——”時禮攥着自己的拳頭,手緊貼着衣服,控制着自己的動作,小心翼翼地呼喊着宋時微。
宋時微哼笑一聲,聲音透着幾分嘲謔和輕蔑,上揚的尾音里伴着壞心眼的愉悅。
“時禮,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色--誘你?”
宋時微簡單直白的話讓時禮腦子宕機。
她張了張嘴,沒說出反駁的話語。
她心裏有一刻的確是這麼想的。
“衣服髒了,脫掉換件新的,有問題?”宋時微隨意地說完,時禮就敏銳地聽到了衣服落在地上的輕微聲響。
時禮呼吸停止。
她根本不敢回頭。
她緊閉着雙眼。
現在的宋時微,未着-寸-縷。
“你去休息吧。”宋時微冷聲說,“別在這耽誤我工作。”
“對了,把臟衣服撿起來幫我放臟衣簍里。”
宋時微做了安排后就走了。
應當是走了,因為時禮聽到了腳步聲,又聽到了開門的聲音。
宋時微該是去換衣服了。
時禮長吁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書房裏沒有宋時微的身影,她有些慶幸,又有些失落。她的腳邊和椅子的旁邊還丟着被弄髒的睡衣。時禮躬身把衣服撿起來,疊好,抱在懷裏。
她看了眼門口,沒有宋時微的身影。
猶豫了會,這才低頭,把自己整張臉都埋進宋時微的睡衣里。
深呼吸一口氣。
於是乎,整個鼻腔里,整個身體裏,全都是宋時微的氣息,全都是宋時微的味道。
她現在在宋時微的書房裏,穿着宋時微的運動套裝,抱着宋時微的睡衣。剛剛脫下來的睡衣。
絲質的睡衣滑滑軟軟的,就好像不認真用力抓緊就會從指尖跑掉一樣。
時禮渴望地攫取着衣服上的氣息,過了會,拍了拍自己的臉蛋,紅着臉走出書房,去找臟衣簍。
而宋時微換上了新的睡衣,靠在浴室的牆壁上,看着手機里監控的畫面,嘴角輕輕揚起。
“小變態。”她嗔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