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等時禮再走出去的時候,餐桌上的食物已經被收起來了。時禮剛剛沒吃完的那一份被裝進了精緻的打包盒裏,還有一個外裝袋也正擺在桌上。
包間的氛圍有點微妙。
時禮一推門進來的時候,正好聽到又又在說話。
“媽咪,又又不想轉學。”
小姑娘可憐巴巴地看着宋時微。
“姜半夏,這件事沒得商量。”宋時微的語氣聽上去有幾分嚴厲。
“噢。”又又的嘴巴又給翹起來了,這下又能掛一個油壺瓶子了。
時禮推門而入,不敢說話。
“我去結賬。”宋時微說。
時禮覺得讓老闆結賬不好,於是開口:“我去吧。”
“你確定?”宋時微語氣有些嚴肅。
“......”時禮沉默了。
她好像又不確定了。
宋時微哼了一聲,拎起自己的包,踩着高跟往外走,只給時禮留下一句:“看着孩子。”
瞧着她推門離開,看着她的背影,時禮眨了眨眼。
剛剛聽着宋時微說的那句話,那一刻,她竟然感覺自己有點像什麼家庭劇中的小白臉父親。
女強人老婆去結賬,她留下來看孩子。
嗯。
她又想多了。
時禮走到桌邊把打包盒給放進外裝袋裏,牛皮紙的袋子發出聲響,聽起來有點像下雨的聲音。
她做完這一切,看向雙雙和又又。
又又有點不高興,還嘟着嘴,似乎在生氣。
雙雙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習以為常,她正拿了一張餐巾紙,嘗試把它還原成使用前被特別疊成一朵花的樣子。
時禮斟酌着開口:“又又為什麼不想轉學?”
“哼。”又又對着媽媽不敢發脾氣,但是對着時禮這個認識不久的姐姐,看起來好欺負的姐姐,脾氣一下就出來了。她傲嬌的小腦袋一揚,往一旁看去,不肯說話。
時禮還算是有點對付小孩的經驗。
她的五指大張,在又又的面前揮過,做出變魔術的姿態。當五指攥成拳頭的時候,時禮湊近,衝著拳頭吹了口氣。
再張開手的時候,掌心裏已經躺了一顆水果糖。
粉色的包裝紙上有着可愛的小兔子。
這是草莓味的糖果。
“姐姐給你糖。”時禮半蹲着,靠近又又,溫和地說,“你告訴姐姐,你為什麼不高興,不想轉學,好不好?”
又又本來不想搭理時禮的。
可是那糖紙上粉色的小兔子似乎在和她說話,每當又又看過去的時候,小兔子在說:“吃掉我吧!吃掉我吧!”
這樣的誘惑小孩子才無法抵抗呢!
她快速地伸手拿走時禮掌心裏的草莓糖,自己剝開糖紙以後,迅速地把糖紙藏在衣兜里,將糖果包進嘴裏。
甜甜的草莓味在又又的口腔里瀰漫開來。
因為這快樂的味道,她高興地眯着眼,腦袋甩甩,兩個小辮子也跟着晃蕩。
“潔潔,你嗦。”又又嘴裏含着糖果,嘟囔着說。
雙雙聽到妹妹的話,抬起頭來,但是稚嫩的手並沒有停下,仍舊在摺疊紙張。
“幼兒園裏有朋友。”雙雙言簡意賅。
比起又又,她看起來是個不太愛交流的小孩。
替妹妹回答完問題,雙雙就低下頭去,繼續琢磨玫瑰的疊法。
那透着幾分嬰兒肥的小臉蛋上寫滿了認真。
時禮嘗試着建議:“那要不要一會你們和媽咪說?”
又又搖了搖頭。
“潔潔,媽咪決定的四琴,不能改便的。”
小孩講話奶里奶氣,嬰言嬰語。
她看了時禮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寫着:不會吧,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時禮回想着過去和宋時微相處的日子,發現強勢的確是宋時微的特點之一。
但應該還沒有到不能改變的程度吧?
時禮斂眸,提着手裏的袋子,那袋子又響了起來。
宋時微回來的時候,把小孩從嬰兒座椅上給放了下來。
雙雙那一朵紙玫瑰已經疊好了,她走到宋時微的面前,把手舉得高高的。
不說話,但是眼神看着宋時微。
宋時微笑着蹲下身來,摟着雙雙,親了親她的額頭:“謝謝寶貝。”
雙雙小聲地說:“不謝的媽咪。”
又又見了,立刻擠過去:“又又也要親親!媽咪偏心!”
宋時微拎着小又又,剛剛靠近她的臉蛋,鼻尖一動,盯着她:“吃糖了?”
又又頓時化為一隻小鵪鶉,脖子一縮,目光看向其他地方。
她的小手指攪在一起,最後顫顫巍巍地舉起來一根,“媽咪,就一顆。”
宋時微掐了掐她的臉蛋:“媽媽怎麼說的?”
“不能吃糖。”又又低着頭講。
時禮沒想到自己又壞了宋時微立下的規矩,趕忙上前解釋:“那個,糖是我給她的。”
宋時微蹲在地上,仰頭看向時禮。
真奇怪啊。
明明此刻時禮站着,按道理來說,目光該是居高臨下的。可被宋時微這樣望着,時禮只覺得自己是被她囚禁的那個人。
在她的目光中失去了一切。
只能追隨着這光芒,再無其他。
“走吧,回家。”宋時微也沒找時禮算賬,只這樣說。
時禮鬆了口氣,但不知為什麼,心間也微微生起些些失落。
到了停車場,時禮的尷尬又來了。
她得重新在宋時微的面前表演一個爬上車。
好在宋時微主動給她解了圍。
“你等我把車開出來再上吧。”
時禮感激涕零:“謝謝宋總。”
時禮站在一旁觀摩宋時微開車。
看她一個轉盤就直接把車給炫了出來。
嗯......
果然停車的時候是個意外。
宋時微的車技一如既往很牛。
見時禮愣着,宋時微摁了下喇叭。
時禮連忙上車,手上還拎着打包袋。
她坐上副駕駛的位置,把打包袋放在腳邊,關上門,拉上安全帶。
時禮正在想要不要報出自己的小區地址,或者讓宋時微隨便把她丟哪個地鐵站的路口時,宋時微就已經把車給開了出去。
漸漸的,路上的境況變得眼熟起來。
那些建築物不再陌生。
時禮意識到,這是回她現在住所的路。
兩小隻吃完飯就困了,早就沉浸在車上歡快的兒童歌聲里漸漸睡去,小腦袋跟着一點一點。兩小隻的節奏幾乎一樣。
時禮小聲地說:“宋總記性真好。”
沒開導航。
去一次就知道她家怎麼走。
這就是過目不忘的本領嗎?
“沒話說可以不說。”宋時微把着方向盤,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孩睡著了的緣故,車速漸漸平緩了起來。她目視着前方。
玻璃窗外,傍晚的霓虹燈拉出一條一條光帶。
而宋時微那透着幾分冷然的側臉成為了時禮眼神里的最清晰。
她回頭望了望小孩的睡顏,攥着自己的衣服,鼓起勇氣說:“有事。”
“有事就說。”
時禮覺得,雙雙的言簡意賅,多少是遺傳了媽媽。
又又那活潑機靈古怪的性格,看來有不少是爸爸基因的功勞。
也不知道是誰那麼幸運。
“不說嗎?”宋時微可沒有那麼有耐心。
她的指尖輕輕敲着方向盤,指腹每次點在上面的時候,就能聽到悶悶的響聲。
“咳。”時禮有些緊張。
“是這樣的我拿糖哄又又回答了我的問題她說她不想轉學是因為幼兒園裏朋友我覺得這麼小的小孩子突然轉學可能也不太好還是稍稍考慮一下她們的想法吧!”
她深呼吸一口氣然後一股腦就把話給說了出來,中間都不帶喘氣的,傳統藝能中的報菜名估計也不過如此了。
宋時微沒說話。
過了大概幾分鐘,宋時微也沒說話。
車裏只有漸漸變得很小聲的兒歌在響起。
最後啪嗒一聲,宋時微關掉了兒歌。
於是在這狹小的空間裏,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只剩下時禮略顯得局促的呼吸聲,還有兩個小孩睡得香沉,綿長的呼吸。
宋時微都不像個活人。
時禮試探着問:“宋總,我剛剛說的那些,你聽到了嗎?”
她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語速太快或者太過緊張,一口氣說那麼多東西顯得語無倫次,宋時微沒有聽明白,或者根本沒有聽到。
“聽見了。”宋時微說話的時候,正好快到了路的盡頭。
十字路口,紅燈驟然亮起。
刺目的紅色如一道警鈴。
車前是慢悠悠杵着拐杖過馬路的老人,攜手一同前行的一家三口,還有穿着校服挽着手剛放學的女生。
車裏,時禮只能聽到宋時微近乎冷酷的回答。
“你為什麼覺得你可以插手我的私事呢?我想暫時還沒有員工同老闆這樣說話的道理吧?”
時禮呼吸停滯。
是了。
宋時微這個人一旦變得鋒利起來,就像是一把無往不利,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刀。
每一次開口說話,就會見一地的紅。
以前,時禮只是看宋時微這樣對待別人。
現在,她成為了那個別人。
時禮轉過頭,逃避着宋時微的目光。
就在宋時微以為她要放棄的時候,時禮又轉過身來了。
她小心翼翼地揪着宋時微的衣袖。
“姐姐。”
時禮生疏地喊,“這樣的話,可以聽聽我說的話嗎?”
時禮的眼眸明亮,帶着一種在她身上很少見的堅定。
宋時微說:“放手。”
時禮放開她的衣袖,耳根紅着,覺得自己有點像個小丑。
她到底來的自信?覺得自己叫了姐姐,宋時微就會改變態度?
車開出去的那一刻,窗外綠燈亮起,一路通行。
宋時微說:“你講,我有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