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
閔千結家的陽台被他設計成了一個小庭院的樣子，木架錯落在牆上，綠植從上面垂落下來，還掛着星星點點的裝飾燈。
“過兩天我就把paka接過來，貓爬架什麼的都裝好了，”閔千結給他們指角落的超大號貓窩，“我之前一直以為paka喜歡挨着我睡是因為喜歡床，結果是嫌窩小了。”
“也不看看他現在有多胖，真的是長毛豬吧，”閔玧其一邊剪五花肉一邊吐槽，“半米多，二十斤重，落人身上能把人壓死。”
閔千結嘆了口氣：“我昨天突然刷到了他小時候的第一場直播。我的天，那個時候paka小得縮床上都看不見。”
“真不敢相信他還有那麼可愛的時候。”
八個人邊聊邊烤，邊烤邊吃，沒一會兒三盤五花肉就見底了。閔玧其起身去廚房端牛肉，閔千結等他走了才夾起一片五花肉迅速地往田柾國的辣椒碟子裏滾了一圈。
烤得微焦冒油的五花肉配上辣椒面瞬間拯救了閔千結被醋味填滿的味覺。
“噓，”閔千結讓田柾國別說話，又悄悄地蘸了朴智旻的碟子，“我一個多月沒吃過辣了。”
閔千結最終還是沒犟過閔玧其——他同意他吃烤肉，但是說什麼都不讓吃辣椒。閔玧其就只給了閔千結一碟醋，還要親眼看他把肉在醋碟里紮實地滾過一圈洗掉大半的油星才准他吃下去。
防彈里除了閔千結，就只有田柾國和朴智旻比較能吃辣。但是這兩個喜歡的辣的種類不太一樣——朴智旻喜歡的時候類似於小米椒那樣刺激的辣味，田柾國更喜歡干辣椒那種香辣的嗆味。
閔千結兩種都喜歡，甚至想把朴智旻碟子裏的小米椒偷過來放進自己的醋碟里。
田柾國默默把碟子往遠離閔千結的方向拖了拖，還用筷子把朴智旻的碟子也給戳開了。
他最後在閔千結難以置信的目光下打開了醋瓶，幫他哥把碟子補滿了。
閔千結：“……”
他好不容易才把那碟醋沾上點辣味的！
田柾國猶豫了一下：“要不我陪哥一起吃醋吧。”
閔千結擺擺手：“不用，你吃你的。”
正在閔千結思考着要怎麼在閔玧其回來之前再吃上一點辣椒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閔千結一看來電人就飛快地把自己杯子裏的酒倒進了閔玧其喝空的杯子裏，再用金泰亨的可樂把杯子補滿。
他手忙腳亂地收拾自己，把衣領上提了提后才接起了電話：“喂，爸？”
電話接通后他才想起他爹看不見畫面，緊繃的身體頓時放鬆了不少。
“嗯，”閔榭的聲音是跟閔千結如出一轍的冷淡，“睡醒了？”
閔千結心說您這說的是什麼話：“早就醒了。”
“那我下午給你打電話怎麼不接？”
閔千結：“……”
他當時哪裏還有心思和精力去接什麼電話。那時他跨坐在閔玧其腿上，整個人都軟在他懷裏。手機剛好就放在閔玧其左手邊的沙發上，響起來的時候他甚至還把手機拿起來問閔千結要不要接通。
閔千結當時思緒都是碎的，根本分不清閔玧其是不是在開玩笑，只能胡亂地摸索着去吻他。
還好閔榭也只是隨口一問，並沒有過多糾纏：“吃的什麼？”
明明蘸着醋清淡了一晚上，但閔千結面對他爹還是莫名其妙地心虛：“……排骨粥。”
他又沒問晚飯，午飯也是吃。
閔千結這樣安慰自己。
閔榭反問他：“聚眾喝粥？”
閔千結嘴硬：“……玧其熬得挺好吃的。”
“反正是你自己的身體，別不當回事。”閔榭也不知道信了還是沒信，反正跳過了這個話題，“你說你後天要回國是嗎？”
“嗯，凌晨的飛機，到了先隔離，”閔千結站起來去客廳打電話，“直接飛江蘇，落地了我給你們發消息。”
他沒說打電話，畢竟那時父母早就睡了。
閔榭“嗯”了一聲：“要回四川嗎？”
“不回了，我錄完了就又要飛首爾，時間來不及，”閔千結說完后又不放心地叮囑了一聲，“你們也別來了，不要亂跑。”
閔榭說了聲好。
過了半天都沒人說話，閔千結也沒什麼說的了：“那我掛了？”
“……等等。”
閔千結等了大概有十秒，才聽到他爹在那邊說了一句話。
“你叫閔玧其抽空給我打個電話。”
*
這句話閔千結是在金碩珍和田柾國留下來洗碗的時候才告知閔玧其的，不然他擔心這人連飯都吃不下。
“……”
閔千結清晰地看到他說出這話的時候閔玧其的手抖了一下，手機都差點沒拿穩。
“別看我，我一直都挺怕我爸的，”閔千結偏頭躲開他的視線，“十六七歲那年就是我叛逆的巔峰了。”
可能當教授的天生就對做過學生的人有天然的壓制吧。
閔玧其的關注點有些偏：“伯父是不是叫了我的全名？”
他記得以前閔千結給他說過，每次他爸叫他全名的時候都沒好事來着。
“是，”閔千結點點頭，“你完了。”
閔玧其：“……”
“他的作息是早上六點到晚上十一點，什麼時候打電話都行，”閔千結心說我就幫你到這兒了，“我去畫個草圖確認一下門要從哪開。”
閔玧其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看了眼時間後繼續划著聯繫人列表。
閔玧其很喜歡跟閔榭聊天，當教授的人一張口就會讓人忍不住聽下去。對方身上有用閱歷堆積起來的厚重和與生俱來的儒雅，還有跟閔千結如出一轍的清冷。
閔千結能堅持留在韓國追夢這麼多年，能在最困難的時候熬過抑鬱症帶來的折磨，真的跟他的父親有很大的關係。
17年時閔玧其曾經很忐忑地問過閔榭，問他說閔千結因為自己才留在韓國、才變成這樣，你們有沒有討厭過我。
他的回答閔玧其直到現在還記得。
“我的兒子我很清楚，小千他不是一個會因為情感而左右理智的人。就像他當年的離家出走，所有人都覺得他太衝動了。”
“他有跟你說過嗎？在他離家出走之前，他去過酒吧駐唱、也脫離過舞團自己去表演掙錢，保證自己就算被凍結了所有的銀行卡也能有經濟來源。在這期間他的成績沒有任何下滑，甚至還去比賽得了獎盃。他歷年的獎學金和比賽獲得的獎金足夠他一個人在韓國生活，所以說他的離家出走並不衝動。他明確了未來的規劃，只是用了一種不太成熟的方式提前開始而已。”
“他留在韓國不是為了你。雖然說這裏面一定有你的原因，但是主要是因為他自己願意。一零年時我沒有干涉他的選擇，陪他走過這七年的人不是我，所以現在我就沒有立場去討厭你。對他而言，這條路上或許有遺憾，但是我相信他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小千16年回家養病的時候晚上睡不着，就拉着我聊天，也問過跟你類似的問題。他問我覺不覺得他很失敗，有他這樣一個兒子很丟臉。”
“我問他還記不記得他當年去數學集訓的時候。他那年冬令營的成績不太理想，排名二十五。但是他的英語成績排名第七，所以我們都覺得他應該選英語。他們學校能進英語集訓的人就他一個，但是能進數學集訓的人除他以外有兩個。那兩個人都比他高一級，排名也比他高。他是頂着怎樣的壓力進的國家集訓隊我沒法感同身受，但是想來也不會太好過。”
“他就是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經過兩個階段的選拔后參加了IMO。其他五個人都是高二的，就他一個是高一的學生。那一次，他們拿了金牌。”
“所以我告訴他，你總是能將自己選擇的事情做到最好。你所謂的一落千丈，都是落到別人這輩子連想都不敢想的頂峰上。”
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在喝酒之後說起自己的兒子時滿眼都是溫柔：“我告訴他，你是我永遠的驕傲。”
“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話，”聊天的最後閔榭笑着碰了碰閔玧其的酒杯，“我很高興他在這麼小的時候就能擁有一個可以讓他看到未來一生的朋友，也很高興他最好的朋友能跟我傾訴這些。”
這段對話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支撐着閔玧其走下去，一直走到他不再那麼害怕墜落的現在。對他而言，閔榭亦師亦友，某些時候也很像他的父親。
閔玧其一直很喜歡也很尊重他。在對方離開首爾前，他們還一起去酒館喝了酒。
但是這才過了一個月，他就把人家的兒子拐上床了。
閔玧其：“……”
他寧願去面對閔千結的媽。
閔千結說得對，他爹有時確實令人感到害怕。
*
電話被接通的時候，閔玧其已經做好被罵的心理準備了。
但是想像中的狂風暴雨並沒有到來。
閔玧其在心裏打好的草稿一篇也沒用上。事實上，他甚至沒有開過幾次口，就只是握着手機靜靜地聽。
他的父親說，他和他年輕的時候很像。只是他是在自己尚且還滿身尖刺的時候跟閔千結的媽媽在一起的，刺傷了別人也弄疼了自己。
他說，作為他的父親，我很感激你是選擇在沉澱下來學會溫柔的時候才跟他在一起。
對方還說了很多話。每一句話都是關於閔千結的，由小至大，事無巨細。就好像這個聞名世界的大明星還是當初那個需要他事事操心、時時護航的少年。
閔玧其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閔千結會長成現在這樣。
因為他年少時在家庭里感受過的愛，已足夠他走過顛沛流離的二十代。
閔玧其最後鄭重道：“我會好好保護他的。”
那邊突然沉默了。
閔千結他爹這話說得有些警惕：“……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用這麼說。”
閔玧其有些迷茫：“啊？”
閔榭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看着越來越黑的天色，想起早上妻子接的那通電話，還有他兒子那張禍國殃民的臉。
“……”
閔榭閉了閉眼，也不知道突然在生誰的氣，恨鐵不成鋼道：“……你和他都是男生，倒也不用提誰保護誰。”
“……”
閔玧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