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最棒的吟遊詩人在此接受挑戰!
晚上九點,剛回到家的君嬋連晚飯都不想吃,把自己甩上床,打開了直播。
作為一名被工作壓彎了腰的年輕人,回到自己的小窩后,她只想躺平找點樂子。而這個樂子就是從大學時迷上的直播了。
現在正是直播高峰期,各個小窗口各種人激情的喊叫各種耳熟至極的背景樂,把這個小房間塞得滿滿當當,一股腦兒地沖向君嬋,被她不耐煩地一一劃開。
賣貨?錢包都空了。健身?我只想躺平。遊戲?看不懂看不懂。唱歌?你倒是唱一個別閑聊啊。閑聊?我已經很焦慮了別向我販賣焦慮了……
她遊盪在所有直播間,卻每一個都呆不到三分鐘。
她一直在刷新刷新刷新,試圖尋找什麼東西來平復心底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空虛。卻怎麼也找不到,於是更加地空虛,更加地不耐煩。
但你要問她,你在找什麼呢?
她也只會迷茫地回答一句我不知道吧。
在她再一次退出一個標着唱歌卻和粉絲聊起來的直播間,不知道多少次刷新頁面后,一個標着火花意味熱度急劇上升中的直播間跳到她眼前,封面上金髮少女摟着身邊少年的肩,笑得快樂又純粹,標題赫然寫着“世界第一的吟遊詩人來啦!想聽我唱歌嗎?”
吟遊詩人?這是什麼國家什麼年代的稱呼?
君嬋本來不想點開的,但衝著那個火花她決定看上一眼。
抱着如果看到又是在和榜上大哥聊天,那就立馬退出的想法,她點開了那個直播間。
歌聲一瞬間亮起,那是清澈又乾淨的少年音,從曠野之間吹來,輕盈地從那手機小小的頻幕那一端盪起,飄到了君嬋耳邊。
被無數快節奏的背景樂拉鋸折磨着的神經一下子鬆懈了下來,麻木已久的好奇心不再被動地被拉扯、挑起又放下,於是它探出來,長久以來終於再一次主動地向外望了一眼。
那是之前在封面上見過的少年。
他穿着一件略微有些寬大的圓領短袖襯衫,一張小臉乾淨,沒有一絲化妝美顏的跡象。五官有一種雌雄模辯的秀美,微鼓的雙頰是未褪去的嬰兒肥,兩鬢鬢髮稍長,被綁了兩個小辮,尾端一抹青綠色澤向上蔓延。
此刻,那頻幕中的少年正彎着一雙圓溜溜的杏眼同頻幕外的人對視着,那雙眼的顏色是瑰麗的藍綠雙色,彷彿無垠的天空和草地在他眼底相遇。
這樣乾淨的少年,正用這樣一雙眼含笑望着你,為你唱起一支歌。
那是一首她從未聽過的歌。
“……你想要如何度過今天?
“團雀,樹葉和一支遠不完結的歌?
“為什麼不採一縷風放進夢裏?
“最好的歌手們為您效勞!
“你想要如何度過今天?
“星星,山崖和清冽的花香?
“把這束風別在你的衣襟上,
“願你一路走來有繁花為你鼓掌。
“你想要如何度過今天?
“溪流,草地和躍起的水線?
“風牽起你的手,邀請你跳一支舞。
“你會答應它嗎?
“你想要如何度過今天?
“天空,海浪和一場只有你我的約會?
“我想把此刻的風銘刻在記憶間。
“每次重新讀起,都能再見到你的笑臉。”
少年人手裏抱着一把看起來十分古樸精緻的七弦琴,琴上別著的百合盈盈綻開,細長手指在那些琴弦上撫過,清脆樂音便是唯一的背景。
聽着這首歌,她好像真的看見了那片綠野,樹浪與藍天。眼前這個少年人沖她俏皮地一眨眼,邀請她坐下,聽着風捲起歌謠。
君嬋忽然很想聽一聽風的聲音。
她關掉了一直運作的空調,猛然打開封閉了太久的窗。
夏夜的風拂過她的臉頰,帶着白日裏陽光殘留下的和暖熱意。無數的聲音一涌而上,把她整個淹沒。那是蟬鳴,是樹葉婆娑,是車流往返,是人間吵鬧。
她彷彿從一個久遠的不安穩的夢境中忽然醒過來,彷彿一個呱呱墜地的嬰兒透過盈滿眼眶的淚水看清了這個世界。
這個一直被她忽視,被她遺忘的世界。
風是暖的,新葉上還有一絲嫩綠,花壇中的花香得艷俗又熱鬧。幾支麻雀在窗檯嘰嘰喳喳說著聽不懂的話,黑溜溜的小眼看着君嬋,似是在奇怪她的表情為何如此奇怪。
君嬋恍惚間低頭,她的手中還牢牢握着手機。在那一方小小的頻幕中,少年俏皮地對她眨了眨眼,最後一句歌傳進她的耳中:“……聽見風的聲音了嗎?那是我在為你伴奏。”
留言框忽然爆炸,無數的留言飛速向上,幾乎看不清刷屏的速度。一側的禮物區也不停地彈出消息提示。
君嬋點開禮物欄,把自己賬戶里還剩着的代幣全都換成了禮物,送了出去。
我有點衝動。
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眯着眼感受着吹到臉上的風,她想,我從來沒覺得,我是如此真實地,存在着,生活着,在這個喧鬧的人間。
——
空神色複雜地看着直播間的熱度飛速上升。
耳畔和耳機里的歌聲形成奇妙的二重奏。他看着手機頻幕上對着熒幕笑得燦爛的溫迪,又抬頭望了望他這位朋友的背影,有種自己正在見證歷史的錯覺。
介於他有過多次見證歷史的經驗,所以這可能並不是錯覺而是直覺……
要知道熒雖然看上去對直播很熱衷,可她那是直播着玩兒的,一點靠這個賺錢的意思都沒有,所以她的直播間至今沒有簽過任何一個工會平台之類的組織,但相應的,沒什麼曝光量。
就連她的粉絲都沒超過三位數。
畢竟他的妹妹,雖然十分可愛,吊打那些只能靠美顏的女主播十條街,但她可是和一大群粉絲們互說騷話,稱兄道弟的那種類型。
空萬萬沒想到,這個熒從沒認真經營過的直播間,竟然有一天能做到五位數的同時在線觀看,而且在線人數還在飛速上漲中。
這就是“世界第一的吟遊詩人”嗎?
在大多數觀眾流水一般來了又走的直播平台,溫迪的觀眾留存率簡直高到離譜。大多數的人只要進來了,聽見他唱了一首歌,就會選擇呆在這裏不走了,一直聽他唱下一首,下下一首。
不過有一點空很欣慰,聊天區里不少叫老婆的,嗯。
總有那麼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個人會不相信有着這麼一張臉的溫迪是男生,甚至聽見溫迪在用一口少年音唱歌后還在聊天區和別人吵架,信誓旦旦地說我老婆不過聲音中性了一點。
並且目前為止,沒有一個人喊爸爸的,誒嘿。
除了個別亂認老婆的稻妻網友,大多數人還是很正常的。他們會在溫迪唱歌的時候認真地聽,在他唱完一首后歡呼,並詢問這首歌叫什麼名字,是誰的歌。
“沒有名字哦?”唱完一首歌的溫迪看見聊天區的問題,歪着頭回答道,“是我隨口唱的歌而已。”
聊天區一片訝異,紛紛問道是不是真的。
“嗯?當然是真的啦。”他手指掃過琴弦,隨手就彈出了一連串全新的曲調,“要是不相信的話,讓我現場編一首歌也是可以的哦?”
他音調一轉,不同之前活潑輕快的小情歌,開口便是悠悠千風從時光間隙吹來——
“歌唱吧,朋友!為那身為凡人的英雄們!
“時刻牢記他們的意志:不要忘記自由從何而來!
“苦難從不能壓彎人的脊樑!唯有懦弱才會讓人忘記前行!”
英雄的史詩澎湃激昂,意志燃起火焰,灼燒到了心底。
火還未熄,明眸的詩人又唱起了新的歌謠。
他的歌太多了,從水中的游魚到高天上的群鳥,從山間的巉岩到起伏的海浪,從驕傲的神明到不曾妥協的凡人。一整個世界在他的歌中展開,萬事萬物都被他的歌描繪。
聽着這樣的歌,空總有幾分恍惚。
他好像真的看見了那樣一個世界,那樣一個美麗的,生機勃勃的世界——
然後他就聽見了溫迪自信到張揚的話。
“唔,問我還有什麼歌不會唱?”少年人笑得明亮,“過去,現在,未來,沒有我不會唱的歌!”
空:……?
這種話是可以說出口的嗎?
空感覺自己背後冷汗唰地一下下來了,他緊張地看着聊天區,總感覺下一瞬就會有人跳出來罵,說溫迪太狂了。
然後他一臉問號地看見了一片整活。
“那我能聽兩千年後的流行樂嗎?”
“要什麼流行樂,要來就要國歌!”
“這可是你說的!廣陵散高山流水詩經全都安排上!”
“要求不高,奧德賽來一篇”
“有了奧德賽怎麼能沒有達芙妮,我歌劇起源不服”
“那不得整點雅樂”
“你們管這叫要求不高?”
“我只想聽小哥哥唱威風堂堂……”
“十八摸是吧”
“十日談是吧”
“?這位網友是來聽歌還是來逛窯子的啊?”
“這是能說的嗎?注意點啊你們!”
“感覺主播很適合唱詩班”
“?小男孩達咩!”
“太刑了太刑了”
“什,那我要聽我男神明年的新專輯!”
“卧槽好狡猾,我也要!”
空:……?
這就是沙雕網友嗎?
愛了愛了。
就在空欣慰地發現自己的禁言大權可以不用動用的時候,他看見了一條新留言。
“從首頁來的,這個標題,主播口氣好大啊”
空好不容易安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他滿臉凝重地點開一看,直播間的標題赫然變了,被人改成了溫迪剛剛說的那句話——
《過去,現在,未來,沒有我不會唱的歌!全世界最棒的吟遊詩人在此接受挑戰!》
這誰改的新標題啊?!是還嫌事兒鬧得不夠大嗎?
剛想這麼問的空,一抬頭就看見了雙眼發亮,滿臉都寫着不懷好意的熒。
空木着臉低頭,好的,沒事兒了。
他近乎自暴自棄地想着,那傢伙都自稱詩歌之神了,這種自己誇下的海口,應該是能圓回來的吧?
能……的吧?
空木着臉看着溫迪調整了一下手中的琴。綠眼的詩人再彈奏的時候,清脆樂音一轉悠揚古韻。
等等?真唱啊?
屏幕中的少年半闔着眼,一口清亮嗓音少有的低了下來。他拉長了音,唱起了又一支無人聽過的歌。
無人能聽懂他唱得是什麼。那些字詞太古老,早在時間中佚失。
但所有人都能聽到,感覺得到,那是先民站在大地之上,對着浩渺天地唱起的歌。
那是被亘古不息的流風從遙遠的過去帶來的歌。
留言區好似突然安靜下來。
但在這安靜下,一股浪潮正在醞釀。
六位數的在線人群中,有許多人選擇打開了錄屏,切換了社交軟件,呼朋喚友地試圖尋找能辨認溫迪在唱什麼的人。
但這還只是個開始。
拉丁語系的詩歌,奇怪的迷幻風格音樂,比起歌更像經文的樂曲,rap搖滾和無人聽過的民謠……
各種不同風格的音樂被一個明顯未成年的少年演繹得淋漓盡致。無數的人順着網絡來參加這一場屬於音樂的狂歡。
和聊天區一同爆炸的還有空的社交軟件。
光是熒就給他發了三個連結。
那是被無數路人頂上去的熱搜。
#有誰能認出這是哪首歌嗎?#、#過去,現在未來,所有的歌都能唱?#。
還有一個早在一小時前就已經出現的話題:#這是什麼寶藏歌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