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人生

“對不起，孫嘉門鑰匙沒帶，我要給她送過去，沒辦法來接你了。你自己打車回去吧，晚上回去給你帶好吃的。”

接着就是一個200元的紅包轉賬。

陳知然沒有點擊接收，把手機放在了一邊。

其他同事已經陸續下班了，新來的前台過來關空調，見她電腦還沒關：“你要加班啊？”

“嗯，”陳知然拿了本子記筆記，物理老師和數學老師都新出了大招課，她要趕着熟悉熟悉，“你先走吧，一會兒空調和燈我來關。”

前台已經聽其他人說過陳知然的事迹，這個過於年輕的女孩沒忍住：“你也太卷了，公司就剩你一個人了，不早點回去和你男友約會？”

一聽到男友這個詞就有點心梗，陳知然回道：“做銷售的要了解自己的產品，不然運營他們總結的賣點來來回回總是那幾個，每個老師之間都沒有區別了。”

所以陳知然都會自己看一次課，再歸納賣點，分給自己組裏其他銷售。

她也知道運營對她這點不滿，但是沒辦法，提過幾次，他們還是保持原樣，只有陳知然自己做了。

“呃……”前台語塞，這話幸虧不是運營聽到，不然肯定會鬧得不愉快了，“真的活該你每個月當銷冠，你這也太可怕了。”

陳知然嗯了一聲。

她現在真的很忙，沒有時間閑聊。

前台是個活潑的性子，可是對上陳知然這種只談公事，不聊私事的人也說不了幾句，還有種隱隱地被排斥的感覺。

“那你記得關燈關空調哦。”前台準備走了，撇向她工位后的行軍床，多了句嘴，“不過你也悠着點，上次你不是都暈倒在工位上了嘛？公司今年的最佳員工沒你，我一定舉報黑箱。”

陳知然知道不少人在背後議論自己這些事，但她也沒有餘力去管，光是工作就很勞心勞力了，還管得了別人那麼多事。

等前台走了之後，陳知然一口氣看了八節課，期間還回了幾個家長的信息，雖然他們都是已經報了名的，應該由售後來對接，但每個來找陳知然的老客戶，她都會耐心地解答問題，甚至還可以幫孩子講題。

這些都是她額外做的，可她除此之外也想不到其他辦法，她不像別的有些銷售，能說會道，沒幾句話就讓家長視為知己，光靠人格魅力就能賣出課，所以只有在這種地方下笨功夫。

幸好付出都是有回報的，她的轉介紹也是最多的。

在她還是個叛逆的高中生，一天到晚想着逃課打遊戲的時候，真的做夢都想不到自己變成這樣。

一直到晚上9點看完了數學的課程，陳知然才想起自己沒有吃飯。她長長的舒了口氣，覺得實在是有點頭暈眼花，不得不停下來拿手機隨便點了個外賣。

汪羽在那個紅包之後就沒有消息了，說不上是為了什麼目的，她翻開朋友圈，果不其然看到孫嘉兩個小時前才更新了一條：

和學長一起來吃新開的韓餐，太好吃啦！強力推薦！

配圖是套精美的九宮格，其中一張有她男友的半張臉出鏡。

她還在下面公開回復了一條：不是男朋友啦哈哈哈哈，我哪有這麼好福氣，只是以前學校的學長，剛好又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陳知然點開圖片仔細看，覺得拍得好，修得也好，好得她都想點贊了。

停在那張男友出鏡半張臉的照片，陳知然不由的感慨就算只露出半張臉也能看出汪羽長得真帥啊，眼角眉梢那種精英才有的神采飛揚又為他增色不少，畢竟是全國前幾的名牌大學畢業，又進了業內top的律師事務所，簡直把意氣風發寫在了臉上。

反觀自己呢？

高考失利，勉強進了個野雞高職，身上還背了一大筆債，性格也不討人喜歡，她和汪羽看上去簡直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孫嘉曾經十分意外地問：“學長怎麼會和知然姐談上戀愛啊？我沒有其他意思呀，我只是很好奇。”

知道兩人是同班同學之後，她開玩笑似地道：“我和學長也是大學同學啊，現在還是同事呢，怎麼這種好事沒輪到我呀？”

是啊，孫嘉也許才和汪羽更配。

陳知然覺得特別心累，這種累已經是生理性的累，她甚至覺得胸口有點發悶，但還是撐着看完了物理的4節課，做好了歸納總結，方便明天推課的時候用。

做完之後已經凌晨2點，陳知然才回了家。

雙人床上的汪羽被吵醒了，睡眼惺忪地抱怨：“我以為今天你又住公司呢。”

“總要回家換身衣服。”陳知然總覺得胸口還是不太舒服，沒有和他多說就先去沖了個熱水澡，出來的時候發現汪羽正在穿衣服。

她隱隱知道是為什麼，慢慢走到床邊坐下：“這麼晚了，是要去哪兒？”

“孫嘉家裏斷電了，她害怕得很，我過去看看。”汪羽打了個哈欠，回頭摸了摸陳知然的頭，關心道，“頭髮吹乾再睡。”

陳知然呼吸有點急促：“我有點不舒服，你可以在家裏陪我嗎？”

“怎麼了？”汪羽聞言低頭看她，“臉色是有點白，你工作真的比我這個律師還累，明天請個假在家休息吧，晚上回來我帶你去吃韓料，今天孫嘉帶我去的那家挺好吃的。”

陳知然眼前陣陣發黑，感覺到汪羽在自己額間印下一吻：“我去看一下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容易，乖，你先睡，我最多1個小時就回來了。”

“汪羽，”陳知然拉住他，“你和她到底什麼關係？”

汪羽幾乎是立刻皺起眉頭：“你這是在懷疑我？我說過了，我們只是朋友。”

“我覺得……”陳知然的語氣無法控制得有些僵硬，“我覺得一個女人不會隨便叫一個有女友的男同事去自己家裏。”

“陳知然！”汪羽語氣里包含不可思議，“同為女性，你的想法怎麼會這麼惡毒？你又不是不認識孫嘉，她是那種人嗎？”

陳知然還真不知道孫嘉是哪種人。

對於孫嘉，她本來一開始並不反感，畢竟是自己男友的大學同學又是現任同事，客氣親近一些總沒錯，直到他們三個一起去吃牛排，她猶猶豫豫的點了8分熟時，孫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知然姐，牛排沒有8分熟哦，你這麼說的話會被服務員笑話的啦。學長，你之前都沒帶知然姐吃過牛排嗎？明明你帶我都去過幾次了，你這個男友當得也太失敗了吧！”

陳知然以一個女人的敏感察覺到了，孫嘉並不喜歡自己。

不過看起來汪羽還挺喜歡孫嘉。

一次又一次被刺激的安全感突然之間轟然倒塌，陳知然很平靜地道：“我們分手吧。”

自從高中畢業后他們交往至今7年，這是兩人之間第一次有人提出分手。

氣氛一時僵住。

汪羽深吸兩口氣，緩了語氣：“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不要說這種氣話，我早就勸你不要做那份工作了，銷售能有什麼前途？”

又是這種話。

每次外人問起陳知然的工作，汪羽總會含糊過去。工作提不得，學歷更提不得，漸漸的汪羽就不帶陳知然出去應酬了。

但是該說的早就已經說過了，現在再說什麼都顯得沒有意義。

陳知然沉默着。

“好了，你先冷靜一下，我們是要結婚的。”汪羽看了看錶，手機非常恰好地響起了來。這鈴聲還不是平時接電話那種，而是最新的流行歌曲，顯然是特意設定的專屬鈴音。

汪羽接了起來。

實在是因為夜晚太寂靜，靜到陳知然也能聽到電話那邊的說話聲。

“學長，你出發了嗎？我好怕啊……是不是姐姐不讓你出門？對不起啊，讓你為難了……”

“沒有，我馬上就出門了。”汪羽看了一眼陳知然，對她比了一個“回來說”的口型，一邊安慰着一邊出門了。

關門聲傳來，陳知然沒有能愣太久，因為心臟的絞痛感越來越強烈。她終於意識到了身體的不適不是單純的疲憊，忙掙扎着去拿手機，卻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痛苦如此劇烈以至於她根本沒有力氣再去勾手機，只能僅僅捂住胸口，蜷縮成一團。

高中個性偏激虛度光陰，高考時一張卷子都寫不完，父親外遇后和母親離婚，母親被人詐騙欠下巨債后拚命工作拖垮身體猝死……

一樁樁一件件在她面前跑馬燈式的劃過。

陳知然忽然沒了求生欲。

——這種人生，不繼續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