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日

爭執，妥協，掌控。

這就是他所認為的愛情的真相。

正義領主成立后兩年，布魯斯韋恩以為自己得到了一切。秩序、平穩、安全，整個哥譚市都處於可控狀態，再也不必擔心有八歲的小男孩目睹父母被持槍的混混殺害。自從某天他發現自己可以從十二點一覺睡到早上八點時，布魯斯韋恩才終於感受到再世為人的實感。

領主蝙蝠俠的一切都很好，除了某一天他嘗試研究創立一條前往其他平行世界的通道，有一位意外來客從破碎的時空之路中走出來。

說是走，其實也不確切。比起人類和外星人這更像是一個鬼魂，從通道走出來后才凝聚些實體。黑斗笠，單耳飾，是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她落地后低低的“咦”了一聲，似乎在這裏見到他很驚訝。

布魯斯韋恩採取應急處置預案，打算先控制住意外來客再開始審訊和交流。

幸好對方很配合，不必損壞他實驗室里的精密儀器。她主動伸出手腕讓他扣上鐐銬，跟在他後面，去往一處布魯斯韋恩認為比較安全的地方，白色的禁閉室。

在給她戴上手銬時，他有在打量她的手。手腕纖細，女人的骨架，手掌大部分被包裹在了黑色露指手套里，只能觀察到尾指持槍留下的繭印。手銬鎖上的聲音清脆嘹亮，甚至連他自己也心驚了一瞬間。

硬質的手銬，纖細的手腕。

一股神秘的狩獵成功的滿足感湧上心頭。

似乎時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手腕上有點久，她甚至抬起頭，尖細蒼白的下半張臉流露出一點笑意。

布魯斯韋恩蹙起眉：“你笑什麼？”

對方不說話。

考慮到她是聾啞人的可能性，布魯斯韋恩遲疑地對着她打手語。她似乎有些意想不到，竟然也用手語回答他。

【你來自哪裏？】他問。

【一個很遙遠的地方。】

【你是誰？】

這個問題的手語太複雜了，V有些記不起來，乾脆手和嘴都保持沉默，任由他把自己牽到密閉的審訊室。

【你知道的，】他比劃，【如果你不打算交流，我還有很多令你開口的方式。】

她有些綳不住笑意，但最後還是緩慢地用手語回復：我不知道。

於是布魯斯韋恩掀開她的兜帽，錄入指紋，抽了一小管血，拔了她兩根頭髮，從指紋、DNA和面容識別上查找她的身份。因為要確認她是否整過容，他還用手指去摸她面部骨骼的走向，眉骨、鼻骨、顴骨、下頜骨，手指擦過她柔軟的嘴唇。

他手指微不可察顫抖了一下。

混血兒，祖上有點高加索的血脈，眉骨高眼窩深，看起來天然帶一股不見天日的陰冷。她稍微笑起來時，那股冰雪的感覺又完全消弭。身上的肌肉薄且結實，就算雙手被銬起來，坐在四面慘白的審訊室里，她依舊錶現得從容不迫。

沒腦子的人才會覺得她瘦削無害，布魯斯韋恩感覺到這個人非常危險，只是沒有敵意。

“這已經是你第二次走神了，布魯斯韋恩。”她忽然開口問，“我有讓你想起什麼人嗎？”

“不，對比結果匹配不上任何一個人，你不存在於這個世界。”

他對着儀器操作了一會，忽然抬起頭：“你會說話？”

“我也沒說過自己是個啞巴。”

“……”

性格惡劣。

並且對他很熟悉，甚至能發覺他在走神。

她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的瞳孔，眼角稍微往上挑，不笑時顯得有些盛氣凌人。她也在非常明顯地打量他，從制服的頭套，蝙蝠標誌，披風，再到他的臉。有一瞬間，她神色流露出幾分脆弱的陌生。

“……跟他有些不太一樣。”

聲音輕得接近自言自語，但布魯斯韋恩還是捕捉到了她的話語。

“你指的是另外一個我？所以剛剛的二維通道成功建立，你是從另外一個平行世界過來的？”

布魯斯韋恩僅從那麼一句話就能夠零零散散地拼湊出自己想要的信息。這個邏輯說得過去，但是也有一點可疑的地方：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人能跟她的基因對得上。按照平行世界原則，這意味着在另外一個世界，她也是不存在的。

那條失敗的通道到底是開到哪裏去了？

“你知道需要你開口，我們才有交換情報的可能性。而不是像兩個傻子一樣光坐在這裏，相互盯着對方的臉看。”

“好吧。”她似乎是被說服了，“你問吧。”

“你是誰？”

“珀薇斯維克，你們一般喊我V。”

“你來自哪個世界？”

“正常的世界，哥譚，正義聯盟，之類的。”她說，“我也不太懂你們怎麼區分。”

他繼續追問：“你和我是什麼關係？”

V露出一點遲疑的神色。

“我們是……朋友。”

“朋友？”

“是的，朋友。”

布魯斯韋恩顯然有些不太相信她的答案。他繼續打量她一會，試圖從她身上發現一些說謊的蛛絲馬跡。

“摘下你的手套。”他突然這樣說。

V慢吞吞地脫下右手的手套，露出右手背上的蝙蝠標傷痕。果不其然看見他目光變得陰沉了一些。

“可以了嗎？”

他抬起下巴：“還有另外一隻。”

V平靜地回答：“手銬卡住了，那隻手我沒辦法脫下來。”

她平抬起手，示意要麼解開鐐銬，要麼他自己動手。布魯斯韋恩謹慎地靠過去，手指探入覆蓋在她手腕的手套。很薄，依舊是標識性的凱夫拉縴維，貼得很緊，要他靠過去用力，手指陷在她的皮膚里，才能一點一點摘下來。

她體溫很低，就算隔着他的手套，也能感受到一股冷意。

同樣蒼白的手背，乾淨的青筋，流露出禁慾克制的感覺。手指，左手中指上套着一枚戒指。他把它摘了下來，從內側摸到了那兩個英文字母。B.W.

布魯斯韋恩捏着那枚戒指不說話，表情有些諷刺，像是在說：你倒是繼續編。

“我的名字首字母開頭也是BW，這不能不說明什麼。”

他咄咄逼人：“這是婚戒的款式，你會送給自己婚戒嗎？”

V沉默一會兒，忽然嘆了口氣。

“……你到底是想要證明些什麼，布魯斯？”

氣氛僵持住了。

*

在那天後，那個名字叫做珀薇斯的女人暫時寄住在了布魯斯韋恩的蝙蝠窩。一部分是出於私心，一部分是出於監管控制的需要。

V樂得自在，除了第一天提出了“給我幾本書看看”的要求外，就很安心地待在了蝙蝠洞裏。這個世界在領主的高壓統治下，蝙蝠俠也沒有多少工作，他在智腦面前研究通向平行世界的渠道，她就在後面的椅子上看書。

找出了上一次搭建通道失敗的原因，他回頭一看，發現V靠在椅背上，臉上平放一本翻開的書，正在呼呼大睡。

這是哪門子的看書？布魯斯韋恩忽然間起了點教育她的心思，但是剛向她走過去沒幾步，她的手就按住書脊，醒了過來。

她若無其事地摸了摸被書壓紅的鼻子：“怎麼了嗎，韋恩老爺？”

布魯斯韋恩站在原地片刻。

“你的警惕心是一直那麼強，還是只對我是這樣？”

“我能感覺到你的靠近。”她說，“不是感官，而是強烈的直覺……只有你而已。”

“你應該知道甜言蜜語對我不起作用。”

V愣了一瞬間，笑了：“你把這當作是甜言蜜語嗎？”

她的笑容令他升起一點微弱的惱怒。在調情方面，布魯斯韋恩可沒有輸給過任何人。他走過去，雙手撐在她的椅子兩側，以一種壓迫和掌控的姿態，近距離與她對視。

黑色與藍色的瞳孔。

“我不知道你的來意。”他的聲音很低沉，“但我能感受到我們之間存在着某種聯結的關係，你是為我而來的嗎？”

V沉默地注視他。

人說出口的話、肢體語言、乃至於微表情都可以偽裝和欺騙，唯獨眼神不可以。眼睛是一切的靈魂，愛一個人是可以從眼神中看出來的。但此刻布魯斯望向她的眼睛，只能感受到複雜的哀慟。

一股深厚且廣博的愛意忽然擊中了他。

她抬起手，把掌心貼在他的臉頰上。還是那股微涼的觸感，令他心疑中央空調的溫度是否調得太低。她稍微抬起頭吻了過來，嘴唇相觸，蜻蜓點水般的吻。

什麼都不用說出口，他就能夠從這個吻中得到一切的答案。

對視片刻，布魯斯韋恩和V都沒有開口說話。他本該站起來，本該表現得遊刃有餘，這只是個不帶任何意味的吻。

“你……”

但布魯斯韋恩話都還沒說出口就卡住了。不過如此，僅此而已？還是說當作沒發生過？

她的手指撫摸上他的顴骨，臉色有些遲疑。

“我記得，”她不確定地開口，“我記得你的眼睛不是這樣的。”

在那一刻。

布魯斯韋恩意識到，他被羞辱了。

他臉上沒多少表情，看了她一眼后再次回到工作枱面前，再次嘗試搭建去往平行世界的通道。只是動靜不小，每個動作都滿含戾氣。

V說出口后也愣了一會兒，她摸着書脊，低頭看了眼手頭上的那本《呼嘯山莊》。

【……你知道的，我只要還活着就不會忘記你。】

她自言自語：“可是我已經記不清你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