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爆炸聲響起的那一刻，V像是如夢初醒般發現自己正在一棟崩塌大廈的頂層里。的身影在槍決小丑以後就已經消失不見，前面是蝙蝠俠，腳下是小丑倒下的屍體。

該不會要英年早逝在這裏了吧。V收起槍，面前整個世界都在崩塌，她覺得喉嚨有些癢，咳嗽了幾聲，忽然咳出了一灘血。

視線的末尾是一個衝過來的黑影，她的臉很快就被按在一片冰冷的戰甲上，被攔腰抱起，然後是一陣失重感——蝙蝠俠放出了鉤索，以崩塌的大廈為跳板，最終落在隔壁一棟高層建築的天台上。

落地站穩后，布魯斯韋恩背對着燃燒火光的大廈，半蹲下身問：“哪裏受傷了？”

依舊是無情感的冷冰冰電子合成音，但她硬生生聽出了屬於韋恩老爺的那股擔憂。她沉默一會兒，用刀割開綁在上半身的槍帶，掀開衣服一看，不斷發燙的腹部中央顯現出一個神秘複雜的圖案。

喉嚨又出現一股癢意，她咳了點血出來，蝙蝠俠伸手去觸碰她腹部的圖案。

“……魔法側的印記。”他最後做下這個結論。

但是布魯斯韋恩對魔法沒什麼研究，不知道這個圖案所代表的意思到底是什麼，他只是用手去捂着。

“韋恩老爺？”她有些遲疑地喊出這個名字。

他沒有回答，就當作算是默認。

“對不起，我……呃，我們好像把你的大廈給炸掉了，人也死了不少，我有提前給GCPD打電話過來搞緊急疏散，還在你大廈里找到了貓頭鷹法庭的據點。”V小聲道歉，也自覺理虧，“不過還是非常抱歉。”

也沒有錢可以賠給你。這句話是在心裏默念的。

眼看着韋恩大廈被炸，布魯斯韋恩的心情肯定是無比複雜的。他轉頭望向不斷崩塌的大廈和尖叫的人群，回想起了小丑被槍殺的那一幕。那個決絕的笑，帶着孤注一擲的癲狂意味，無論她是不是V都已經陷入了精神失常的狀態。非常典型的痛失愛人的Alpha狀態。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他忽然間從心底湧出了一股無能為力。他走這條路原本就是一條到死的單行線，怎麼會有人做到這個地步？

“這是我祖輩的遺產……”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感受到一絲語言的蒼白無力。他再次重複：“這是我祖輩的遺產，但不是我的一切。我知道你不是出於自願做出這一切的，你也看到她如今的模樣，你要引以為鑒。”

“她說這樣做能救你。”V疑惑不解，“難道你不想活着嗎？”

“人總會死的。難道因為我死了，你就要這樣不管不顧大鬧一場嗎？”

V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印章，看了看還在發出崩塌聲音的韋恩塔。韋恩的象徵，權力和財富的象徵，此刻在自己手下毀於一旦。這確實是一場盛大的鬧劇。

“我不能確定以後的我會怎麼做，而且，你也知道唯一杜絕這種事情發生的做法是什麼。”她聽見自己這樣說，“小丑死了，貓頭鷹法庭也被摧毀，我算是還了你人情……無論你想還是不想。但只要我們以後不再見面，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布魯斯韋恩眉毛猛然一沉，被她氣得有些想笑：“你炸了我的大廈，知道了我的身份，殺掉了小丑，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團糟。現在跟我說最好的做法是不要再跟你見面？”

“……”V掙扎着說，“那不然我賠給你？”

“你確實需要賠給我。”

天降巨額債務——

V腦子宕機了幾秒鐘，表情瞬間變得沮喪且生無可戀起來，布魯斯韋恩現在是真的有些想笑了。倒了座大廈再建不就行了嗎，她不會真以為自己要賠錢吧。

“跟我走。”他言簡意賅。

V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還在想建一棟大樓需要的費用，心想能不能把那個下地獄的傢伙抓上來還錢，然後被攔腰抓了起來。

她抬起頭問：“……去哪裏？”

“去幫你找借貸公司商量一下賠款問題。”

“……”

什麼公司狗老闆啊。

V磨了磨后槽牙，一時間有點牙癢，一口咬在他的戰衣手臂上。他說再亂咬就把她從半空丟下去，她說丟吧，下輩子再還你錢。然後她感受到一股胸腔的共振，溫柔的共振……蝙蝠俠面無表情，而布魯斯韋恩在笑。

他忽然感受到如釋重負。

*

韋恩莊園，蝙蝠洞。

把V丟去洗澡之後布魯斯韋恩脫掉頭罩，開始掃描她腹部的圖案。研究對比了半天沒看出什麼結果，於是打算請求外援支援，在通訊名單轉了一天，遲疑一會兒，最後還是把它發給了扎塔娜。

如果不是事出緊急，他也不會主動聯繫這位青梅竹馬。

消息送過去沒過多久V就從浴室出來，她身上一塊青一塊紫，有幾道刀傷，因為被水沖洗過又裂開。身份暴露之後他能展示的東西就多了不少，他在蝙蝠洞給V做了個全身檢查，沒發現體征有什麼變化，就是左邊肋骨有點閉合性骨折，她也不喊痛。

還穿着蝙蝠戰衣的布魯斯韋恩讓她把上衣脫掉，讓他處理一下肋骨的骨折。V本來乖乖聽話開始脫，忽然遲疑了一下，問：“收費嗎？”

布魯斯韋恩真的被她氣笑了。

他動作粗魯地把她按在治療倉里，黑色的金屬臂甲貼着她的背，陰沉沉地說：“收。”

V也不反抗，反正都債多不壓身了。

治療期間布魯斯韋恩也脫下戰衣，迪克從布魯德海文打來電話，說哥譚這邊的工作處理得差不多了，殺手鱷也已經找到，他的行動軌跡和藏身地等下發過來，布魯斯韋恩說好，然後掛斷了電話。他剛想打開那份名單，扎塔娜回復了消息。

【在誰身上發現的？】

布魯斯韋恩斟酌着回復：【一位朋友。】

【那你朋友可撞大運了，這是地獄之主路西法的印記，死後由他親自接下地獄，康斯坦丁的待遇啊。】

緊接着又是一條短訊。

【你朋友做了什麼？】

布魯斯韋恩將她做的事情前後串聯了一下。先是穿越時空並與自己見面，殺死了不該死的人，炸毀了韋恩塔……擾亂時空因果，模糊生死律。她膽子確實有夠大的。

“她說跟惡魔簽了契約，”V的臉搭在他的肩膀上，聲音顯得有氣無力。“看來是把我的命也給搭上了。”

布魯斯韋恩低下頭去看她。

外傷基本痊癒，肋骨內骨折，為了固定肋骨位置穿上了彈力胸廓衣。神色有些狼狽和疲憊，但並不驚訝。

“她還跟你說了什麼？”

“跟我聊了一會星際穿越，然後說愛不管用。她穿越時空回來是跟惡魔簽訂了協議，往後餘生都要在地獄度過。”V回憶了一會，“她還說你毀了我的一生，你的一生也被我毀了。”

布魯斯韋恩心情很複雜。

“你也這麼認為嗎？”他問。

“……我已經欠了你一棟大廈了。”V算了算，“而且這樣算來，我和你的一生也不算太長，毀不毀無所謂。”

“你不會變得跟她一樣，我保證。”

“為什麼要對我保證？”

V這副表情有點蠢。他摸了摸她的頭髮，手感很好，帶着一股濕漉漉的潮意。他說：“你是為了我才會下地獄，而我不會讓你重蹈覆轍。”

“可我是自願的。”話說出口V也有些迷茫，但她依舊強調，“我是自願的。”

沉默在布魯斯韋恩和V兩人之間延續了一段時間，他們凝視着對方，似乎要從對方臉上找出一絲退縮和撒謊的跡象，但最終只能感受到絕望的、該死的真誠。他們靠得很近，他稍微一低頭，甚至還能感受到V輕盈的呼吸。

有那麼一瞬間，布魯斯韋恩以為自己會吻下去。

一條短訊打斷了沉默，是迪克把殺手鱷所在地點發了過來。他現在正在帝國大廈商場裏面進行恐怖襲擊。

他思索了一段時間，直起身，換上今早那件羊絨大衣外套，對V說：“跟我來。”

在車庫隨便挑了輛車，一路開車到帝國大廈，GCPD這次比他們先到，戈登警長也在場。他看見布魯斯韋恩來到現場，表現得有些吃驚。韋恩老爺今天不打算出手，他拉起警戒線示意讓V進去，周圍警員發出一陣騷動，但是看到他的臉時很快又閉上了嘴。

隔着警戒線，布魯斯韋恩摘下了自己的腕錶，放在她手裏。

是那塊手工制的三重陀飛輪。

“握住拳頭，用這塊手錶當作指虎。”他對V說，“殺手鱷打了你一拳，你要把那拳加倍奉還。這是阿爾弗雷德曾經教過我的事情，現在我把它給你。”

布魯斯韋恩說：“打回去，我就在這裏等你。”

*

V捏着那塊腕錶指虎，結結實實地把殺手鱷給揍趴下。表壞了，又欠韋恩老爺一筆算不清的帳，但是她心情莫名變得好了起來。這就是復仇，她仔細品味，這就是復仇的滋味。

布魯斯韋恩看起來心情也不壞。

他們開着敞篷車在夜裏疾馳，臨近深夜，路上幾乎一輛車都沒有，倒是有不少街頭混混在街上開始喝着酒噴漆畫畫，巨大牆壁上噴滿紅色的“BROKEN”，市長競選的廣告更是重災區。

布魯斯韋恩問今晚還有沒有想去的地方，V遲疑了一會兒，說，韋恩塔。

於是他們開車到韋恩塔的廢墟上。韋恩塔經過特殊加固，500t核炸彈是剛好能把韋恩塔炸塌的分量。現在韋恩塔所在位置只有斷壁殘垣和廢墟，扭曲的金屬殘軀，無數落地窗的碎片。地基沒有下陷，一二樓還能勉強保持個原型。

幸虧警方疏散得早，不然樓倒塌的時候也會壓死不少人。

“唯一一個好處是，韋恩塔一倒，就能從這裏看見海了。”

他們又到隔壁樓的天台上。曾經韋恩塔所在的位置遮擋了海的視野，現在它重見天日。V說想抽根煙，布魯斯韋恩說想也別想。

於是他們就在天台上坐下看海。

遙遠的圓月懸挂在海和天的邊際，偶爾被雲翳遮擋，透出一縷罕見的月光。哥譚不下雨的夜晚實在太少了。

“這樣就結束了。”布魯斯韋恩低聲說，“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還在想你的韋恩塔嗎？”

“不，我在想JOKER。”他說，“我跟他當了二十幾年的宿敵，我一直在剋制自己，告誡自己，不要跨越那條線。但是如今他死了，一切就這樣結束了……我覺得有些茫然。”

“蝙蝠俠也會茫然嗎？”

“人都會茫然。”

V笑了笑：“我到現在也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夢。”

她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個煙盒，問韋恩老爺借個火，布魯斯瞥了一眼，直接把整盒子煙收走。V嘀咕了兩句小氣，也沒有搶回去。

“明天哥譚會怎麼樣？”

“會有新的麻煩，新的亂子。”V回答，“畢竟這裏是哥譚，有數不清的混亂和樂子。你比我還要清楚。”

他確實清楚。

犯罪就像野草，總是會死灰復燃。活在這個城市的人始終都以一種悲劇收場。

夜晚的風迎面吹來，帶着海和碼頭的氣息。

“我今天一直在想一個問題，”V站起來，看向遠方的大海和月亮。“是不是真的像星際穿越所說的那樣，愛能戰勝一切？”

“是的。”布魯斯韋恩說，“但你最好不要信。”

V沉默了一會。

“……我想也是。要是愛管用的話，我也不會尋求魔鬼的幫助。”

風吹動她的頭髮，寬鬆的衣服被吹出了聲響。她滿身是傷，但依舊站得很直，脊背清瘦且挺拔，像一棵道格拉斯冷杉的幼苗。

“除了這個以外，我還在想另外一個問題。”她看着大海，說，“今天實在太多問題了，我一直不去想為什麼她說我們相互怨恨又深愛着對方，這對我來說太過不可思議。我從來沒有想像過我愛一個人的樣子，但這段時間裏我一直在想着關於你的事情。”

“關於我的事情？”

“布魯斯韋恩，韋恩老爺，蝙蝠俠，哥譚義警。你離我太遠，也太近。”她抬起手，月光照亮她手臂上撕裂的傷痕，“很多時候我都在夜裏見過你，還記得你給我留了這麼一道疤。”

“……”

“不要道歉，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她說，“我還記得很久之前見你的第一面，在一個雨夜，我在路邊等雨停，你就站在路燈上一直淋雨。我心想這是什麼行為藝術，第二天找人一問，才知道那是哥譚有名的黑暗騎士。我們原本是兩條平行線，莫名其妙卻有了交集。”

“凌晨下雨的碼頭，拯救人質的委託。”

“對，哥譚總在下雨，”她忽然露出一點自嘲般的笑意，“當初陰差陽錯接了你的委託，現在看來我還真他媽走運。”

“所以呢？”布魯斯韋恩竟然發現自己有些緊張。他聲音緊繃，問：“你思考出什麼關於我的事情了嗎？”

“也沒有什麼，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她伸手按住自己的頭髮，“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憎恨着犯罪，但後來發現或許你是愛着這座城市也說不定。所以我想……”

布魯斯韋恩看向她。

她看向布魯斯韋恩。

黑色眼睛在月光下顯現出近藍的深沉，她神色很認真，也很緊張，就像是即將說出口的話將會改變自己的一生。

“所以我想好了。”她說，“我會為你守護哥譚！”

風在某一刻吹散堆疊的雲層，露出純凈無暇的月光，在水面留下一條通往海的盡頭的道路。就好像是無邊無際黑夜中的唯一出路。

……不要再說了。

“不，你不明白。”他說，“你不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麼。”

“我也沒打算完全弄明白。”

她捏緊了那塊壞掉的表，神色篤定，再次開口：“我是認真的！我會為你守護哥譚。”

布魯斯韋恩感受到一股接近狂喜和悲哀的強烈情緒，頭暈目眩，心率過高，激素一片混亂，有生以來從未產生過如此複雜的心情。像是最後的抵抗般，他低聲求饒：“不要再說了。”

“約定好了，從今往後直至我死——”

他扯着她的手往下拽，直接抬起頭吻住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