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
大倉帶着太宰走出診所的門時,月亮已經升了起來。
大倉徑直走到街邊等候的一台黑色豐田車旁邊,拉開後座的車門坐了進去。太宰緊跟着坐進來,看了一眼司機位沉默地中年男子,沒有說什麼。
車子很快啟動,在夜色下疾馳起來。
等車開了一會兒后,大倉從前排座椅背後抽出了一個文件袋,遞給太宰:“就在車上看完,等會兒我就銷毀了。”
太宰抽出裏面的資料,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以他的頭腦來說,過目不忘只是基本技能。
前面幾頁是橫濱勢力分佈,各個組織之間的敵對和結盟關係,還以一些可以利用的秘聞,接下來就是港口mafia里各派的勢力分佈,大倉安插進去的可以暫且信任的人,一些需要防備的人和他們的異能力。後面甚至有一些白道的資料,可以說是事無巨細,能告訴他的都告訴了。
這樣一份資料,拿出去肯定會掀起腥風血雨,就這麼隨便地被大倉拿出來給太宰看了,這種毫不猶豫的信任讓太宰心裏甚至有些惱火。這一刻,他的想法竟詭異地和森鷗外同步了——不想讓她輕易地相信別人,希望她能更自私更徹底地保護自己,哪怕因此傷害他人。
但是他依然什麼都沒說,因為他知道,對大倉這種信念堅定的人來說,說這些都沒有任何意義,更因為自己是她這種信任的可恥的受益者,才更沒有立場去對她行事準則指指點點。
但當太宰看到資料的最後一頁時,還是忍不住怒火中燒,他壓抑着自己的聲音:“這是什麼意思?”
那是一張身份資料,按上面的顯示,太宰此刻已經被編入了獵犬情報部門的極密組織,他在港口mafia的一切行為,都可以詮釋為卧底所需,他有很高的自主行動權,直接對接大倉燁子,不需要對任何人解釋和負責。
意思就是說,今後太宰在港/黑做的一切事情,都將由大倉擔保和兜底。而等他不想要呆在港/黑時,甚至不需要回獵犬,只需要加入證人保護計劃,就可以徹底地洗白上岸,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甚至哪怕某天大倉不在了,這個計劃也會生效,很顯然那個開車的中年男人就是大倉選好的見證者和中間人。
這是一個權利和義務完全不對等的身份,而太宰清楚地知道,他之所以不需要支付代價,是因為代價會有人幫他支付。
太宰冷笑一聲,直接從車裏摸出一個打火機,把資料全部點了。
大倉趕緊把火撲滅,又把車窗搖下來把灰揚了出去。見火星都滅了,她才緩過神來,對着太宰一頓狂噴:“讓你考個公務員,你tm就要把車點了?慣得你!怎麼?想同歸於盡?”
太宰一臉無趣地把頭靠在車窗,看着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悶悶地開口道:“我想真的加入mafia試試。”
大倉強忍住把他腿打斷的念頭,深吸了口穩定情緒:“為什麼?”
“燁子你覺得活着的意義是什麼?”
大倉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這個命題的範圍之大,答案之寬泛,稍不注意答得無趣了點,家裏小孩立馬覺得你膚淺你古板你不懂他,然後他就要叛逆,他就要離家出走。
青春期的小孩真的好難搞。這是大倉此時真實的心聲。但她絕不能把這種態度表現出來,否則就是輕視,就是把他當小孩,就是不尊重他的思想,然後他又要叛逆,又要離家出走。
大倉努力回憶着自己青春叛逆期時候的狀態,那真的是太久遠了,久得就像是上輩子的事了,她想來想去也不記得自己有思考過這麼深刻的哲學問題,只能怪自己不夠感性,不夠纖細,偏偏撿的小孩一個比一個敏感纖細。
支吾了半天,大倉到底還是不敢夸夸其談胡亂作答,只能小心翼翼地反問:“你覺得呢?”
她過於小心而窘迫的樣子反而取悅了太宰,他笑着說道:“燁子有時候像個笨蛋一樣。不要用問題回答問題啊。”
頓了頓,他又接著說道:“我只是想着,加入mafia說不定也是個契機。活着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在極限的生死之間,把死當作生的延伸,在墮落的慾望和人性之中,說不定能得到答案。”
“那必然不可能。”大倉頓時態度變得非常明確:“不管活着的意義是什麼,絕不可能在mafia中找到。”
“你現在又知道了?”太宰不滿地撇了撇嘴。
大倉直起身體,正視着他的眼睛:“或許在你看來,事情總是毫無意外性,不管是做好事還是做壞事,促使你活下去的意義都不會出現。但人的心有時候是不需要意義的,它很柔軟,好意使它雀躍,惡意使它受傷,就是這麼簡單。我希望能守護好你的心,所以我才為你安排這樣的身份。太宰,記得你是救人的一方,如非必要,不要殺人。”
太宰又笑了笑:“不殺人的mafia嗎?這可太有挑戰了。唔,如果我能因此而死,倒也是不錯的結局。”
“唔,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殺人。”大倉對於自己養的小孩,總是有私心的,畢竟世道險惡,他又處境危險,大倉還是還是希望他在身心兩方面,都能保護好自己。所以心情也是格外矛盾。
“只要不違背良知殺人就好。”最後只能給出這麼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所以不是大義,不是程序,而是良知嗎?”太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燁子你也太會出難題了。我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你當然有。”大倉笑了起來,神色溫柔地彈了彈少年的腦門:“太宰,你當然有。你是神一樣善良的好孩子啊。”
“肉麻。”太宰嫌棄地扭過頭,冰涼的車窗玻璃貼着臉,試圖掩飾臉上的熱度。
————
回到家后,織田和塞爾提一群人竟然都還等着,雖然屋子裏的裝飾已經和大倉離開時不太一樣,看來是又發生“大戰”后重新佈置的。
等太宰這個壽星回來后,一群人又鬧了一場,屋子裏一片狼籍,等收拾完了已經是凌晨兩點了。
大倉安排的船就在今夜,從橫濱港直接出海。
門外的車已經點好火等着了,岸谷三人站在玄關處和大倉他們告別。
臨近分別,塞爾提不由又傷感了起來,抱着太宰這個在他們家寄住了四年的小孩一亂揉,揉得太宰頭毛凌亂。
太宰難得表現得很乖,雖然之前想跑,但是被織田早有預料地抓了回來,也是對他的“膽小鬼”屬性了解得很深了。
最後塞爾提又是爆手速打了很大一篇字,絮絮叨叨地囑咐太宰不要挑食不要熬夜修仙打遊戲等等一大堆,直到大倉提醒要趕不上船了,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塞爾提等人走後,太宰立馬故態復萌,要拖着織田陪他去樓上肝遊戲,織田是個遊戲苦手,有點想溜,但他是個不太懂得拒絕的人,最後的結果就是頂着個女號在遊戲上被噴得面帶菜色,有好幾次,織田腦海里都閃過了要重操舊業的危險念頭。幸好太宰手速快及時噴了回去。
考慮到這房子是太宰住慣了的,大倉早早的把房子買了下來,即使岸谷他們走了,太宰也隨時可以回來住。
看到太宰又拉着織田熬夜修仙,大倉動了動嘴巴想訓他,但想了想還是忍了下來。
算了,畢竟是生日,又剛剛經歷離別,心情有點低落打打遊戲排解一下也好。
大倉勉強說服了自己,也不想太啰嗦引得少年人們討厭,嘆了一口氣,打了聲招呼就回隊裏去了。
——
第二天早上起來,天氣陰沉沉的,悶雷陣陣,一副隨時要大雨傾盆的樣子。
因為昨晚回來得晚,大倉只睡了三個小時就起來了。好在下屬的車已經等在了門口,在去東京的路上還能補個覺。
去東京的行程,是在昨天見了岸谷新羅,和他深談了一番后定下來的。
大概是大倉安排的後路非常有誠意,岸谷新羅也報以了信任,不僅把鯨木重給他的半截“罪歌”轉交給了大倉,還告訴了她另外半截罪歌可能的下落。
所以大倉就帶着岸谷給他的半截妖刀來到了東京池袋,這個流傳着眾多都市傳說的地方。
大倉一開始去了一間名為“園原堂”的古董店,見到了從高中畢業后就繼承了家族店鋪的園原杏里。據岸谷新羅所說,園原杏里身上一直寄宿着“罪歌”真正的母體,被罪歌之子們喚作“母親的宿主”。
但是在見到了園原杏里后,對方卻告訴大倉,在前不久,曾經活躍於池袋和新宿的情報販子折原臨也找到了她,告訴她有辦法把“罪歌”從她身體裏取出來,問她願不願意。
園原一開始有些猶豫。雖然“罪歌”把她帶入了非日常的漩渦當中,但這麼些年以來,她已經和罪歌形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共生關係”,取出罪歌,讓她有一種背叛了夥伴的感覺。
但折原臨也告訴她一件事讓她徹底下定了決心。因為有犯罪組織在追查罪歌,鯨木重因為受到了襲擊已經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如果園原執意保留罪歌,很可能被這個兇惡的異能者罪犯組織攻擊,甚至會連累愛人和朋友。
而折原臨也表示自己有辦法處理“罪歌”后,園原就答應了他的提案。
在取出罪歌后,她感到了難言的輕鬆,同時有一絲寂寞,之後,她的生活回歸了平靜的日常。
從園原杏里這裏獲知了新的情報之後,大倉又開始從新查找那個情報販子折原臨也的下落。她有些懷疑對方是不是和“天人五衰”直接合作了,她也從岸谷新羅那裏聽到過一些關於折原此人的評價。
不能單純地以“善”或者“惡”來衡量他。
打個比方的話,就像喜歡推倒路邊壘起來的石塊的小孩子。並非是出於想要破壞的慾望才那麼做的。只是喜歡看石頭滾動起來的樣子。
對他來說,人類的情緒變化就像滾動的石頭,他喜歡觀察這個,像是大腦需要攝入這種糖分一般。
大部分時候,他只是負責推倒石頭,至於石頭滾起來的結果是好是壞,則不關他的事。有時候石頭滾到河裏,正好成為了行人過河的墊腳石,他也絕不會因此就心安理得接受別人的感謝,不如說偶爾還會利用這種謝意。有時候石頭把人絆倒了,他還會走到路中間去仔細觀察別人摔倒的狼狽樣子,天真地說著:呀,你感覺怎麼樣?
這是一個絕無世俗意義上的同理心的,腦袋不太正常的傢伙。
所以對於折原臨也會主動參與這件相當危險的事,甚至帶走妖刀“罪歌”的目的,大倉也很難做出明確的判斷。
在池袋某次事件后,折原臨也惹到了不該惹的人,被打成了重傷,從此只能以輪椅代步,很多人甚至以為他已經死了。
但岸谷新羅畢竟算是他為數不多的友人之一,所以大概還是知道他的行蹤的。
在跟岸谷進行了一次通話過後,大倉轉道去了武野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