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刺目的陽光透過旅館破舊又狹窄的門縫鑽進來,挺直明亮的光溫柔地灑在老人身上,將昏暗的房間照的不那麼陰暗。
注意到樓梯傳來的動靜,白髮老人放下手中泛黃髮皺的書,對着來人示意:“早上好啊,小夥子。”
松田陣平有些詫異地看她一眼,點點頭:“早上好。”
老人和善地笑起來,拄着拐杖從吧枱後面走出來,“昨晚休息得怎麼樣,床睡得還舒服嗎?”
不等松田陣平回答,她從一邊提出一個編着蝴蝶結的竹籃,她揮揮手,示意松田陣平過去。
“算了,你們兩個睡在哪裏都說不錯,問你有什麼用呢,喏,這是給你們準備的早飯,這麼久了,也不知道你們的口味變了沒有,哎,果然是年紀大了招人嫌,你們總是忘記來看看我這個糟老太太。”
松田陣平愣住,他站到白髮老人身邊,聽着老人繼續跟他說:
“這是你的一份,這是那個孩子的,過了這麼久,也不知道你們的口味有沒有再變,不過那個孩子應該還是蠻喜歡馬丁尼小蛋糕吧。”
“真是的,真是奇怪的口味,還要我這個老太婆大早上的出去買酒,幸好我的手腳還算麻利,這才把這酒給調出來了,等你們下一次再來就吃不到咯。”
竹籃里是一些精緻的糕點,完全沒有日式早餐的樣子。
而這個白髮老人口中提到的“那個孩子”想來應該是琴酒,不過琴酒應該是沒來過這裏,松田陣平倒是來過幾次,可是當時的老闆是個年輕人,他並沒見過這個老人。
可能是她認錯人了,松田陣平不確定地想着,忽然他的視線在一團綠油油的東西上凝滯,語氣中隱隱帶出抗拒:“這是什麼?”
“這個啊”,老人端起那個碟子,“青椒餡餅,你不是喜歡吃青椒嗎,我又在上面撒了一些。”
這種恐怖的東西誰會喜歡吃啊......
松田陣平這下可以確定了,老人口中的那兩個人絕對不是他跟琴酒。
他搖搖頭,“您是不是記錯人了?”
老人佯裝生氣地嗔視他一眼,“你這孩子,我還沒有到老眼昏花的這種地步。”
“松田跟黑澤不是嗎”
松田陣平驚愕地微微睜大眼睛,琴酒的名字......記得之前在商場裏遇到毛利蘭時聽到她說過,就是黑澤。
即便是再巧合,也不可能巧合到連姓氏都一樣吧。
可是怎麼會?他眼含探究與警惕,沉沉地看着仍在喃喃不斷的老人。
“我沒記錯吧,那個孩子那一頭罕見的銀髮我是不會認錯的,你要是再拿這種東西開玩笑我可真就生氣了,好了,懶得跟你說話,那個孩子又被你折騰得不輕吧,快點拿回房間給他吃飯。”
說罷,她皺起眉在周圍看了一下,抄起拐杖打在松田陣平身上,力氣不小,連拐杖的破空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不要因為那孩子脾氣好就欺負他知道嗎,要是我再看見你欺負他,我非得把你這個小兔崽子教訓一頓不可!”
琴酒脾氣好?這真是他聽到的最好聽的笑話了。
“知道了——”
松田陣平硬生生地挨下不輕的一道打,他揉着一陣酸痛的腿,趕在下一拐杖打下來前提起竹籃跑開。
老人看着他逃也似地離開這裏,幽幽地嘆了口氣,搖着頭走回吧枱,聲音里卻帶了些笑意。
“這兩個孩子啊......真不讓人省心”
將老人隱約的話聽入耳中,松田陣平愈發迷惑。
總感覺自從他們進了這家旅館后一切都開始奇怪起來,那個老人似乎認識他們很久了。
還有另外兩個姓氏奇怪地跟他們重合的人,甚至連特徵也能對的上,當然,飲食習慣另當別論。
就好像他們曾真的在這裏出現過一樣。
松田陣平的腳步突然一頓,他記起昨天晚上老人說過他們有些眼熟......所以她是昨天晚上就已經認出來了?
那就更奇怪了,如果真的認出來,昨晚她為什麼會說認錯人了?
他看了眼竹籃里小巧的蛋糕,抿着唇收回視線,這些見到琴酒可能會更清晰一些吧。
在房間裏等了一會兒,等到拎着一個帶着粉色蝴蝶結的竹籃上來的松田陣平,琴酒沉默一瞬,他冷眼看着松田陣平把竹籃里的糕點依次放在桌子上,隱忍道:“這是什麼?”
松田陣平淡淡地勾起唇,“如你所見,早飯。”
琴酒眼裏滑過一絲嫌棄,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
他拿起一個小巧玲瓏的蛋糕,反問:“早餐?”
“對啊”,松田陣平眸色加深,狀似不經意地拿起另一個小蛋糕,“馬丁尼蛋糕,不喜歡嗎?”
這種甜膩的東西誰會喜歡。
琴酒動作一頓,皺着眉將蛋糕咽下,綿軟的奶油觸及舌苔,源源不斷地向他輸送着過分的甜蜜,琴酒表情微變,被口中殘餘的甜膩味道刺激地皺起了眉。
松田陣平將他所有的動作看入眼中,輕笑一聲,順手將水杯遞給他:“不喜歡就不要吃了。”
這樣明明不喜歡還強撐着吃下去,倒真有那位老人說的“脾氣好”的樣子。
不過松田陣平心裏卻是鬆了口氣,看樣子琴酒並不喜歡這個蛋糕,那這樣的話老人口中所說的那兩個人應該就不是他們了,只是真的剛好一切都對上了而已——
不然松田陣平真的會懷疑出現了什麼靈異事件。
松田陣平不喜歡青椒,琴酒不喜歡蛋糕。兩人這時反而非常默契地默不作聲,幫對方解決足以搗毀他們味蕾的恐怖食物。
一時之間,房間裏只剩輕微的咀嚼聲。
松田陣平咽下最後一口蛋糕,喝了些水衝散舌尖仍然濃郁的要命的甜膩,說:“對了,那個u盤留在我這裏吧,今天我回組織交給Boss。”
琴酒點頭,不作他言,連個眼神都不屑給他,只認真地吃着早點。
松田陣平將手肘撐在桌面上,懶懶地將臉靠在手掌上,神色莫名地盯着琴酒,視線來來回回地在他身上打量,目光灼灼到琴酒忍不住皺起眉,他搶在琴酒之前說道:
“那我就先走了,等我交完差再來找你,你慢慢吃。”
琴酒咀嚼的動作都停頓了一秒,他咽下,眼中隱約透出幾分不解,“你沒有其他任務嗎?”
“有啊”,松田陣平站起身,走到琴酒面前微微彎腰,唇角勾起,幽藍的眼睛中彷彿包裹着透明濃稠的糖衣,眼裏酷似貝爾摩德或是波本的蜜意讓琴酒忍不住往後仰了下頭,但這恰好將自己送到松田陣平手上。
松田陣平勾起他的長發,漫不經心地實施自己的honeytrap,“我現在的任務就是呆在你身邊,保護你啊”
四目相對,湛藍和森綠,熱烈和冰冷,狂放的海洋和內斂的森林,劍拔弩張又相當和諧地勾勒出一幅美妙的風景圖。
琴酒直直地看進這雙幽深的眼睛,想要從裏面找出一點開玩笑的意思,可惜這人演技太好,眼中除了水一樣的漣漪與動人的光亮不見一絲雜質,這幅認真又深情的樣子真是偽裝的極好。
如果他從沒泄露出恨意的話,琴酒也許真的被這傢伙騙過去。
琴酒側頭,將自己的長發從他手中拽出來,又冷漠地將他推開,冷聲道:“我快吐了。”
他打開房門,罕見地露出了個笑:“滾吧。”
松田陣平無所謂地攤開手,慢悠悠地從房間裏走出去,“好吧,晚上見。”
回應他的是帶着陰風狠狠閉上的房門,他退了一步,為安全躲過無妄之災的鼻樑慶幸。
只是松田陣平並沒有立馬離開,他在走廊里轉了一會兒,最後又邁着散漫的步子走到老闆面前。
老闆頭都沒抬,視線黏在書上,但很奇怪地辨別出來人是誰,她聲音沙啞地開口:“你要離開嗎?”
“嗯。”
松田陣平低低回應,手中的u盤被拋起、又落下,他站在旁邊,久久地不出聲。
老闆放下書,緩緩地嘆了口氣,“什麼事啊,想問就問吧。”
松田陣平站定,將u盤放到口袋,“您這家店開了多久了?”
“多久了?不是告訴過你嗎,十多年了......不,看我這記性,有二十幾年了吧,這一片還沒發展起來我就已經開了這家店,二十二年,算起來,這家店應該跟你一樣大了。”
二十二歲,她口中的松田不是他。
松田陣平鬆開手,徹底鬆了口氣,笑起來,“之前我來這裏是個年輕人在招待,那是您孫子嗎?”
“什麼年輕人?”,老闆訝異地皺着眉抬起頭,抬手托起滑落的眼睛,“我可沒讓什麼人來幫我看過店,松田啊,你知道我是不會把這家店交給別人的,我老人家記性不好,你這個年輕人怎麼能記錯呢。”
她說著,又突然生起氣來:“你們兩個,這麼久沒來看我這個老太婆,現在連我的規矩都給忘記了嗎,真是的,既然這樣,你這小子快給我出去。”
老闆抬起拐杖,動作遲鈍卻十分有力地甩向松田,“去去去,不歡迎你。”
莫名其妙地被亂棍掄出旅館,松田陣平臉上的驚愕都沒來得及收斂,最終只看到面前簡陋的門板重重地關上,劇烈的震動甚至抖落了門框上的灰塵。
今早閉門羹吃了個飽的松田陣平茫然地往後退了幾步,不是,這個老人家到底在說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