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左宗主頭戴青色襆頭，身穿靛青色團花圓領袍，腰懸一雙燕剪尾的綉銀帶，闊面粗眉，膀大腰圓，腮邊微露些許赤須，看着像條燕北大漢，不過笑語晏晏的，除了皮膚黑點，倒沒有千紅陸霜雪取的諢號那麼不堪。

他信步開了包廂門下至二樓，千紅半途已經溜回去了，他一進雅間，看見回頭看過來的遲風，眼前更亮。

“這位是……”貴賓廂的小廝在旁介紹說是虞二郎虞公子，“原來是虞公子。”

遲風微微蹙眉，少傾站起：“稽原虞世安。”

他抱拳點點頭。

稽原屬北莽冰原的外圍，那裏終年冰冷有雪，距位於大陸腹地的九曄城非常遙遠，雲家是七大世家之末的白氏的附族。

說來，這白氏還是赤霞劍尊的母族，不過赤霞劍尊出事之後，白氏就閉門內斂起來，這次仙盟與七大世家共磋商的合界事宜，白氏就沒來人。

千紅給選的這個身份非常合適，她還友情貢獻了一枚八階靈寶奉靈珠，口含之後，可臨時將軀體修為提升到外觀練虛左右，雖然在超高階修士眼裏能看出這修為有些虛浮，但沒關係，磕丹藥上來的修為也是這個表現的。

左宗主一看，眼中笑意更深，非常熱情邀請虞公子和素衣姑娘到三樓的包廂就座，“來來來，請請請——”

遲風心中不屑，但深知時機來之不易，魔主陛下稍稍低下他高傲的頭顱，假意隱忍地委婉推脫幾遍，就被左宗主硬是給請了上去了。

……

接下來，順利成章。

在千紅暗暗緊張的目光之下，這個左宗主不等花魁競選完全落幕，就連推帶搡，迫不及待帶着“虞公子”和“素衣姑娘”離去。

至於小廝胖子，則被他完全丟在腦後了。

一上馬車，左宗主豪爽好客的形象就維持不住了，真是兩個極品啊，他忍不住往前一撲，各握住一隻小手，遲風陸霜雪齊齊露出一個極度嫌棄的表情，遲風飛起一腳，被左宗主的豬蹄子抓住腳踝，他雞皮疙瘩都出來了，陸霜雪趕緊撲上去，以免遲風控制不住自己。

三人在車廂內好一番翻滾，車廂不停搖晃，趕車僕役習以為常，上品靈馬拖的車能很快，左宗主上車前還吩咐“快”，所以真的很快就回到的仙域安置的大客院。

左宗主一邊拽一個，三人外衣皺亂從車上下來，不過不管守門的還是巡值的弟子都見怪不怪了，俯身見禮，而後目送左宗主帶着人呼啦啦回了他居住的第二進院子。

門一關上，隔音禁窺的靈力罩一彈出，左宗主搓着手轉過身來，“美人兒，你等就隨了本尊，待弄好了這邊的事情之後，本尊帶你們回去！”

他一個飛撲，成功把兩人撲倒在床上，不過不等他那豬嘴拱上去，他莫名感到后脊一寒，一道霸道神識威壓一剎壓制住了他的神魂，陸霜雪抓緊時機，閃電出手，一支長針扎在他的孔竅，另一隻手掏出一條帶着甜香的手帕，往他臉上一捂。

左宗主終日打雁，今晚終於被雁啄了眼。

陸霜雪手裏這條手帕，上面的葯叫春幻暖香，沒錯是春天的葯，由千紅友情貢獻，這葯平時他自己也會用一點以增加閨房樂趣，不過大家不知道的是這也是他的防身好物，過了一定量，卻成了連大乘期都能立即迷暈痹到地。

左宗主是嗅到陸霜雪懷裏一縷甜香，但她這身份，他還想着正好用上呢，最後撲街了。

“齷齪！”

“猥瑣！”

“就你這樣的還敢禍害咱們東極洲的好男好女？！”

遲風陸霜雪一踹左宗主跳起，二話不說先拳打腳踢了一通，之後陸霜雪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擺成一個五心向天的姿勢，遲風盤腿坐在他對面，兩人額頭非常貼近，遲風凝神片刻，閉上眼睛。

遲風是在使一種魔廷秘法，只有歷代魔主才會的，在一定的特定條件下，以神魂為工具，可以意念控制修士中樞神志，大約能維持半個月左右。

兩人已經不打算給左宗主繼續活着了。

只是目前他還不能死。

結束之後，遲風一鬆手，左宗主“咚”一聲倒回床上。

陸霜雪已經把屋裏大大小小的犄角旮旯都搜遍了，把左宗主身上的儲物戒儲物手環之類的全部擼下，她一手攙住遲風，另外飛快用神識睃巡過已經鬆開防禦的儲物器們，結果並無所獲。

“不在這頭豬手上。”

遲風盤坐少傾，迅速張開眼睛，兩人七手八腳把左宗主剩下的半截身體拖上來。

遲風感應已經很清晰了，他立即側頭，望向檻窗外的第一進院子，即是前廳的方向。

陸霜雪：“我們過去瞧瞧？”

遲風頷首。

兩人經過這一輪神魂遁離及涅道重生，倒是多了一項附加技能，就是神魂能短暫離體一段時間。

原來兩人也沒把這茬當回事，畢竟時間不長，最重要的還有距離限制，最多就數十丈，這點距離別說修士神識了，就連凡人肉眼都能觸及了，就很雞肋沒啥卵用。

不過現在環境特殊，居然用上了。

陸霜雪高興：“果然沒有沒用的資源，只是技能沒有放對地方，我師尊說得可真太對了！”

遲風撇撇嘴，不過他早已習慣她時不時把自己吹噓一番，懶得搭理她，兩人各自都有屏蔽神魂的高階法決，微微凝神片刻，神魂透體而出。

穿過左宗主設下的禁制靈罩，越房門而出，一直往遲風感應最強烈的地方摸去。

……

兩人來到最終目的地，是前廳。

前廳燈火通明，仙域副界主雲楓正在與君仲祈陸緋衣及另外幾個人剛剛回來。

他們正站在廳門前說話。

“……既然鳳神珠已不可得，我們確實唯有另尋他法，神鳳遺骨既有連接空間通道的能力，或許能在此謀到第二個方法！”

雲楓聞言點頭，又寬慰：“君兄說得很是有道理，這次據我們觀察，確實有這個可能不是？”

“你也別太擔憂了，不妨先休養幾天把傷都養好全了，再說不遲。”

“謝雲兄關懷，君某無礙，此事宜早不宜遲，……”

天色也不早了，這些人說了一陣之後，遂分開，雲楓目送眾人離開，又囑咐王宗主幾句，後者也回去休息了，他在廳門前獨自站了片刻，也轉身回去。

在廳中坐了片刻，喝了半盞的茶，他便又摘下左手腕的一枚墨綠色手環研究把玩。

這時候，都不用遲風再說，陸霜雪都直接把手環認出來了。

“就是這枚手環對不對？”

遲風和陸霜雪小心調整角度，將光線明亮處完全納入視線範圍內，陸霜雪以前當然見過雲楓，但這樣鬼鬼祟祟的偷窺角度還是第一次。

廳內人天藍襕袍，白玉發冠，飽滿白皙的額頰，烏黑秀麗的美人尖，細細彎彎的眉，黑亮有神的秀目，春山作骨，秋水為神，生得極為姣好。

雲楓男生女相，不過卻是個脾性寬和溫潤的人，和大家相處得都不錯。

只不過，這回再見，陸霜雪剛把腦袋伸出去盯了雲楓那張依然漂亮得可以的俊臉瞅了一眼，她推了一把遲風，遲風卻沒說話，她有點奇怪偏頭一看，發現遲風也盯着雲楓的臉瞧，有些怔忪。

陸霜雪：“？？？”

陸霜雪忍不住又瞅了雲楓的臉一眼，然後不知怎地，她不知哪條線搭錯了，突然就想起了那天遲風說的擇偶標準來了。

——有天資修為、溫柔可親，眉最好是彎彎細細的，膚色冷白，鼻樑要高一些，長相姣好，除此之外她的儀容穿戴要有些品味，最好還會一兩種樂器。

噢，雲楓的兵器是一條長笛，除此之外他還很擅長音功。

陸霜雪脫口而出：“你以前是不是認識他？”

“算認識。”遲風回神，像東極洲合界這麼大的事，他當然會過來看一眼。

“怎麼了？”

遲風斜睨，陸霜雪的那雙眼睛骨碌碌滾來滾去，嘴巴閉得緊緊，表情由無限聯想到“我好像發現了一個小秘密但我不能說”。

遲風：“……又在想什麼不好的事情，快說！”

陸霜雪抓耳撓腮，吞吞吐吐，她湊過來一點，神秘兮兮：“遲風，你……不會是喜歡男人吧？”

她雙眼鋥亮，她認識的人也算多了的嘛，完全符合“魔廷女主人”的，好像就這一個啊。

遲風：“……”

遲風陰惻惻：“……陸霜雪，你是不是吃定了我現在不方便揍你？”

陸霜雪偷瞄遲風一眼，發現他神色猙獰，神魂能這個狀態可見氣狠了，她多少有點惋惜和失望，不過沒敢表現出來，趕緊收斂嘴角，露出一個很嚴肅的表情：“不是，我們還是趕緊盯梢，……咦！這個就是墨雲天珠了吧？”

遲風咬牙切齒，冷哼一聲，視線亦從雲楓的臉上移到他手中的墨綠手環之上。

只見那雲楓轉動手環片刻，打開了手環的禁制，從裏頭取出一枚同是墨綠色的、顏色更深、不透明、但迎着燈火看似乎裏面有些赤星點點斑紋的兩拇指大小的圓珠。

遲風眸色也深了，他一瞬不瞬盯着墨雲天珠，兩人終於確切地找到它了！

“沒錯，就是它。”

……

雲楓轉動這顆黑色珠子，因為珠子並不透明，他只隱約看見裏頭似乎有些似綠似赤的斑點。

手環是雲楓在落雁谷撿的，裏面就一顆黑色的珠子。

不知珠子是什麼東西，也不知裏頭還有什麼東西？

但云楓是大乘期大圓滿的巔峰修士，修鍊經驗又豐富，他對天材地寶有一種隱約的直覺。

所以他對手環極其感興趣，經過他的研究，已經成功破解上面的禁制，取出了這枚漂亮的黑色珠子。

最近只要有空，他都在埋頭琢磨。

今天不知為什麼，他對着靈燈照着照着，黑珠突然微微跳動了一下。

雲楓心跳一動，他倏地捏緊黑珠，抬眸往四周閃電般掃過去。

“誰？！”

他突然有一種被偷窺的感覺。

雲楓心念電轉，手一掐訣，默念一段“引魂訣”！

——仙域魂修比東極洲多很多，魂修們的窺探手段防不勝防，所以仙域早年就應運而生了一些防禦手段。

遲風陸霜雪不及防這一手，險些露了行跡，兩人幾乎是馬上，一個穩住二人魂體，另一個火速拉住一帶，飛速往後急遁！

兩人剛離開，雲楓就落在他們藏身的窗檯下面。

他立即察覺了殘存的魂修氣息，身形閃電般瞬移追出。

他厲聲：“誰？好大的狗膽！”

但遲風陸霜雪已經離開第一進院子了，兩人火速繞客院一圈，閃電般回到左宗主的房間。

兩人神魂歸體，雲楓剛好站在第二進院子的中庭內，弟子先後見禮詢問的聲音，他一拂袖所有房門大開，目光凌厲，站了半晌，又直衝加了禁制的左宗主正房而來。

遲風陸霜雪對視一眼，遲風兩三下扯亂帳子被褥，陸霜雪一把撕掉左宗主的衣裳就留一條褲衩，再把自己肩膀的衣服撕開，頭髮扒亂，兩人七手八腳往身後一躺，一手一邊，把左宗主當被子拉上身上蓋着。

雲楓一把開了左宗主的禁制（他果然能開），一腳踹開門，迷情香的味道熏得他皺起眉頭，裏頭又是那副熟悉的凌亂情景。

他神識一掠掃過裏面的三個人，左宗主禁制被開，這時迷迷瞪瞪“醒”過來，“師兄……”

雲楓恨鐵不成鋼：“一天到晚都不知像什麼樣？你就不能正經找幾個人好好修鍊嗎？”

他罵了兩句，甩上門走了。

……

門一關，禁制封上，左宗主倒下，遲風陸霜雪把他踹開，兩人又坐了起來。

咸豬手三人組過關了，陸霜雪拍拍左宗主的豬臂，高興地說：“真是好使好用啊！”

是挺好使好用的，而且他們尋找了這麼久，也終於成功找到了魔雲天珠了。

並且天珠非常完好，一點損傷都沒有！

現在就差最後一步：把它拿到手裏，重塑道體了！

陸霜雪抓抓頭：“那咱們要怎麼拿？”

就挺煩惱的，雲楓珠子不離手，看他似乎感覺這是個好東西的樣子。

他們是有個左宗主，但總不能讓左宗主去咸豬手雲楓吧？

一般情況下，別說師兄弟，就算親兄弟也需要保持一定距離，左宗主突然跑去雲楓房間說要一起抵足而眠，估計雲楓會以為他瘋了。

而機緣是私人的，左宗主不知道的可能性更大，借來看看也不合適。

“怎麼辦怎麼辦？”

遲風和陸霜雪兩人就挺煩惱的，不過兩人煩惱不超過兩分鐘，能替他們解決問題的人就出現了。

……

深宵風冷。

雲楓找了一圈，沒有找到人，最後便停了下來。

他眉心微蹙在廳門前站了片刻，正想着要不要打發個人去和陸緋衣及君仲祈說一聲，畢竟他們仙域和這邊的人沒什麼交集，對方來探察的其實是君陸二府和仙盟可能性大多了。

雲楓剛要招個弟子過來，不過一個人出現，卻立即打斷了他的動作，他有些喜出望外，馬上就迎了出去。

“虞秋姑娘！”

一個有些清瘦、一身雪白窄袖襦裙的秀麗女子，她穿過重重屋舍，最後站在客院門外的小曠庭處。

不過她不不知道的，君仲祈已經走了。

今夜有些碎雪，簌簌落在她的臉上身上，她輕輕咳了兩聲，臉色有些凍白。

雲楓連忙撐起一把油紙傘，並用身體擋住呼嘯而過的溯風。

陸霜雪遲風藝高人膽大，一察覺外間動靜平息，又悄悄摸了出來，剛好把這一幕看了個正着。

陸霜雪第一眼就把人認出來了。

她有點驚訝：“谷虞秋？”